容若从正房出来,先到夫人官氏房中略坐一坐,闲话几句家常。官氏住的东一所,位于正房东侧,前后三进院子,官氏住了南边,前院儿有角门和正房院子相连,往来十分便利。闲话中,官氏和容若说起自己任刑部给事的兄长,最近惹了一点麻烦,那现任刑部尚书原是公公手下能人,拜托容若和公公说一声,怎么斡旋一番才好。
容若对这个妻舅颇看不上眼,此番又是他行事不端,自寻麻烦,如何向父亲说起。且心中有事,一时有些迟疑,未便应允。官氏见容若心不在焉,心中不悦,轻啜了口热茶,缓缓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大爷不便出面去说,我自己一会儿求老爷去。我只想着,当初老爷和大爷,连八竿子够不着的一个流徙犯人,尚且搭进人财去营救,如今自家人有事,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容若听出官氏语带机锋,嗔怪他不肯为娘家出力,又暗讽他之前费心竭力,营救江南才子吴汉槎一事。便淡淡一笑,一时无言可对,默默坐了一会儿,遂起身说了句,“你好生歇着吧。”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官氏的贴身丫鬟彩笙,忙叫来两个小丫头,提灯护送主人。
容若记起几天前小女缠着他要去灯市口看灯,如今看来又要落空,便信步走到西院颜氏的住房,见颜氏正陪着几个孩子制灯谜,做灯笼解闷儿。一见容若进门,三个大点儿的孩子便立起身,齐齐向父亲行礼问安。容若坐下来,问了问二子目下所读何书,所习何文,又随口考问一番。见兄弟俩对答如流,条理清楚,便夸奖勉励一番,让他们自去玩耍。两个孩子如得了大赦一般,恭敬的行了礼,欢天喜地的逃离父亲,如飞而去,颜氏忙嘱咐几个跟随的小厮好生照看。
这长房二孙,可谓明珠家的掌中珍,匣中玉。长子福哥,乃颜氏所出,年方九岁,生得神清骨秀,身材修长,性格刚毅果决,已有大家公子的气度。最得祖父明珠大人的赏识,言此子疏疏朗朗,慷慨好交,日后必扬名显爵,不亚乃父。
次子永哥,乃卢氏所出,年方七岁,生得容颜俊美,身量单薄,性格温柔腼腆,神态酷肖乃母,尤其一双俊眼,每每令其父不忍细瞧。永哥乃是嫡子,年幼失怙,体弱多病,是以深得祖母的怜爱。只是容若心底对这个幼子态度,却颇为复杂,可说是柔肠百结,又爱又怨。
颜氏见兄弟俩见了容若,如老鼠遇猫一般,不由笑道,“大爷每每见了两个孩儿,必要考问训诫一番,也难怪两兄弟总是有些怕你。”容若正坐在椅上,一手抱持幼女坐在膝头,一手挚着长女新做的绣工细细欣赏,闻言便淡淡一笑道,“冤枉死人,我也并没怎样,不过是和小时候老爷待我一般无二。若侯他们再长大些,当真板起面孔严加管教,呼来喝去,你又当如何。”
颜氏笑道,“小时候老爷如何训子,我并没瞧见,只看如今的情形,朝堂上威风八面的大学士,见了长子却再也抖不起个威风,欢喜还来不及,更别说训斥,当初甚么样,便可想而知了。”容若闻听此语,觉得她话中有话,只微微一笑,也不答言。
容若待两个儿子颇为严厉,对几个女儿却宠爱有加,视若珍宝。长女韫儿,乃卢氏所出,年方九岁,端庄美丽,行事大方,长辈前颇能解颐尽欢,俨然一位大家闺秀。次女悦儿,乃颜氏所出,是年不满四岁,生得乖巧伶俐,活泼可爱,最得父亲的欢心。
卢氏去世后,留下一双幼小儿女,均由颜氏亲自教养,直到小女悦儿出生,方才改由祖母照护。那颜氏温柔敦厚,抚育一双嫡子女尽心竭力,视若己出。是以韫儿和永哥,和庶母一向亲近,四个孩子也时常玩耍一处,并无隔阂。颜氏多年来抚幼子,调幼女,谨言慎行,颇得公婆及阖府众人的赞赏。容若也因此对颜氏心存感激,另眼相看。
容若逗弄摩挲了悦儿一回,便欲起身离去,颜氏见容若一直若有所思,心中仿佛装着事,便柔婉一笑,嘱咐道,“夜里风寒,出去别耽搁太久,明晨还要当值,睡迟了,只怕早起又要抱怨头疼。”悦儿见父亲要走,却撒起娇来,缠住父亲,定要带去街上看灯。容若见娇女莺声婉转,稚嫩可爱,早已是心软。不忍让爱女失望,遂抱起幼女,带携长女,和颜氏一起去后花园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