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上的炊壶“嗞嗞”冒着热气,屋里的灯泡虽然有四十瓦,但还是略显昏暗,我不得不猫着腰凑近了去剪桌上的清明纸,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我们这里有剪清明纸“挂清”的习俗,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太讲究这个,有的直接去街市上买剪好了的,有的直接就不去挂清了。
只有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还坚持自己剪,可能上了年纪,就会对过去的人和事多一些执念,也可能是希望自己百年后还有人缅怀。明天我除了要去给逝去的亲友挂清外,还有一处也是我年年都必去的,那里边躺着的人与我非亲非故,我也没见过他,但我时常听我的啊公摆起他,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是那种高来高去的大侠,阿公不让我对别人提起他,说是怕被他的仇家知道,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也始终没有再和后辈们摆起过他,但我觉得他的事迹不该就这么消逝在这么个偏远的山村里。
清朝末期,川、湘、黔交界一带土匪猖獗,杀人掠货、打家劫舍,已成常事,各寨之间相互火拼也时有发生。
在川、湘交界处有一个寨子叫大寨,寨子分成上中下三坪,上坪、下坪属四川,与属湖南的中坪仅一河之隔,大寨名字的由来已经不言而喻了,就是它很大。
距离大寨五里处有一座高山,叫做和尚堡,堡上有一座寺庙叫金宝寺。
清光绪二十四年,界上的彭大杆子下界来打家掠夺,带领一帮匪众暂住和尚堡,将金宝寺的和尚都赶了出来,鸠占鹊巢。我阿公当时九岁,被我太公寄养在金宝寺,由于彭大杆子打劫的主要目标是地主土豪,我太公一听到他来,还没来得及去接回我阿公,就带着家里其他人进山避难去了。
金宝寺的和尚被赶了出来后,在老住持的带领下,就在和尚堡对面的半山腰上搭了个茅草棚,从那里可以望见和尚堡上通明的篝火,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大笑。
一天下午,我阿公跟着几个和尚下山挑水,我阿公那时年纪小,比较贪玩,顺着小溪一路翻螃蟹,不知不觉离了和尚们挑水的地方许多远,等他察觉过来,天已经是濛濛黑了,他便顺着小溪往回走。刚要走到挑水的地方,就听得前面传来打斗声,他赶紧钻进了草丛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名穿着短布紧衫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正勾住一个下山来打水的土匪的脖子,好像在逼问什么,那个土匪已经被吓得蜷缩着,还没回答几句,只见那名男子手里镰刀一转,土匪就应声倒下,杀了土匪后,那名男子就径直朝和尚堡去了。
我阿公见那名男子走后,从草里钻出来就往回跑,也不知是不是被吓懵过了头,我阿公没跑几步就停下来,一种莫名又强大的好奇心理迫使他一步一步往堡上走。
往和尚堡的路还算宽敞,只是多数路段树枝掩映,树林里不时传来几声鸟叫,十分渗人,我阿公踉踉跄跄的在路上走着,等他走到金宝寺,寺门口的守卫已经被干掉了,都是被割喉而死。我阿公想到那旋转的镰刀,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寒意,
这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我阿公小心地移步到门口,隔着门缝朝里望去。
只见那名中年男子手持镰刀站在院子中央,在他前面的是一群严阵以待的镰枪兵。彭大杆子善使钩镰枪,还训练了一群镰枪兵,打头阵的就拿着藤竹编的长盾,后面的拿的是钩镰枪,拿盾的负责格挡冲锋,拿镰枪的负责在后面挑、钩、刺,一路推进,所向披靡,就算是寻常的官兵,也不能与之一战,镰枪兵的存在让彭大杆子在众匪帮中颇有名声。
此时的镰枪兵似乎并不畏惧眼前这个使短镰刀的人,若是对方使的是大刀、长矛,对他们或许还有一些威胁,可若对方使的是匕首、短刀、短镰之类的,举盾就可以轻易将对方挡住,后面拿镰枪的也容易刺到对方。
只听中年男子大喝一声,镰枪兵前排齐齐举盾,可是中年男子并不直接攻向镰枪兵,而是转身朝后面的大树奔去,三两步就跃到树上,顺着树枝一个翻身就已落到屋顶上,然后顺势朝下落到镰枪兵的后方。镰枪兵的弱势一下就体现出来了,镰枪兵不易调整攻向,若是对方灵活,迅速杀到身后,镰枪兵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所以一般在空旷的地方都会四面布盾,让对方无处可攻。
可是今天场地有限,而且对方又只有一个人,本来以为这样布阵就胜券在握,可谁能想得到对方的身手竟然如此灵活,此时的他们就是任人宰割了,他们眼里只闪过一丝惊诧就马上转变为绝望了。中年男子手里的镰刀飞速地左右旋转,镰枪兵逐一倒地,无一例外,统统被割喉。
剩下彭大杆子站在殿门前目瞪口呆,中年男子转身走向彭大杆子,眼睛分外红亮。
彭大杆子赶忙道:“好汉饶命,我的钱财都在殿里,全部都归你。”
“我只要你狗命。”中年男子并没有动容。
彭大杆子知道这是来寻仇的,便道:“我如果有得罪兄弟的地方,先陪个不是了,你要下胳膊下腿都随你,只求你饶我一条性命,我界上的金银珠宝,兄弟你要多少就随便拿。”
中年男子突然大笑,然后面目狰狞地看着彭大杆子:“阎王爷说他想见你。”
彭大杆子见对方非要置他于死地,可是对方是谁他都不清楚,就想先问清楚对方来历,再作办法。
“兄弟好身手,不晓得我是怎么得罪了兄弟?”
中年男子红着眼里冷冷道:“你不需要晓得。”
“那你也不能随便杀人嘛!”彭大杆子顿时急得没有办法。
“你杀得,我杀不得?”
“我.....”被中年男子如火的双目盯着,彭大杆子一时语塞。
而是中年男子的镰刀已经朝他过来了,他吓得赶紧后退,被地上的一把钩镰枪绊倒,恰好躲开了中年男子的攻击。中年男子趁势追击,彭大杆子赶紧捡起钩镰枪,一个滚地翻后站起来一阵钩、挑、刺、撩,中年男子被打得后退,只见他又转动身体,伸长手臂,钩镰枪直直地朝着中年男子砸下去,眼看就要砸中中年男子,彭大杆子一阵欣喜。
中年男子也没有躲闪,而是直接趴了下去,可是钩镰枪却并没有砸中中年男子,反而中年男子的镰刀已经勾住枪杆,顺着枪杆朝彭大杆子去了,彭大杆子来不及收劲,手腕被镰刀割了一下,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他又本能地伸出另一只手来捂伤口,可是手还没伸到,脖子上就被划了一刀,枪掉地,彭大杆子也随着枪一起倒在地上。
中年男子割下了彭大杆子的脑袋,用包袱包住,再穿在腰上,这一切都被我阿公看在眼里,他已经被这一切彻底吓傻了,中年男子走出来,就看见一个呆呆发愣的孩子,中年男子叫了我阿公一下,我阿公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中年男子就骗我阿公说他是神仙,专门来打坏人的,你看,彭大杆子那些坏人都被我打死了。
我阿公竟然真的相信他是神仙,虽然心里还是害怕得砰砰直跳,嘴里居然还聂聂地问中年男子是不是从天上来的,中年男子对他说,神仙不是住在天上,神仙有神仙住的地方,然后他又问清了我阿公是庙里的俗家小和尚,现在和老和尚住在对面半腰上。那名中年男子伫立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只见他扛起一具尸体往寺庙旁边走去,没过一会又回来了,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把尸体全搬走了。
搬完尸体他就带着我阿公下山去了,在半路上他叮嘱我阿公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还问我阿公如果老和尚问起他去哪里了,他怎么回答,我阿公就对他说,他翻螃蟹迷路了,现在才找回来,中年男子向我阿公投来欣赏的目光,说就这样回答。在山脚下,中年男子目送我阿公飞快地朝半山跑去后就离开了。我阿公也没有告诉住持寺里发生的事。
几天后住持见和尚堡上接连几天都没有动静,才让人去查看,最后带着众和尚重回寺里,对于寺里的血迹和财宝,老和尚猜测可能是土匪间起了内讧,他将财宝封存保管,吩咐众和尚不要动,防止土匪回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