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上很静谧,枝条横错,孤峭峭得似鬼,魂影扭曲,张牙舞爪,作势直欲向人扑来。
兽啸已逝,皆蛰伏在深山莽林中,只听得到几分淡淡的虫鸣,整片天地都显得格外空寂。
“如何,和那群糟老头子谈得怎么样了?”李青崖靠在树旁,长剑斜背,眼眸中是冰冷冷的不屑。
一身紧束的黑袍,虫兽怆鸣,浑身融入黑暗中,血气腥然,散出滔天的煞气。背后仿似尸山血海,万千神魔沉浮嘶吼,凶煞气惊人。
肃杀气汹涌,整个人似化为染血仙剑,引得一位位神明陨落,如流星般绚逝,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师长,”林封神色无奈,而又轻轻皱眉,话锋一转,“好浓烈的血腥味,你又杀了人?”
“人?不算是人,不过是一群不长眼的妖兽遗种,呵,妄想拿我去炼血肉大药,杀了也就杀了。”李青崖摇摇头,哂笑道。
“哈,对了,想不到最近宗外竟冒出了这么多妖兽,那群老头子可有得忙了,听说还有王级血脉,太古种,怎样,要不要和我先杀一批痛快的,晚了可就什么都抢不到了。”
李青崖轻笑着,嘴角微微翘起,长剑震颤,看着不语的林封,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封静默,唯有清风附和。
突然间,李青崖一动,从双眸中射出两道致命的寒光,萦绕着可怖的杀机,如两柄战剑,径直朝林封透去,似要洞穿九重天。
没有任何预料,两道神光威力惊人,仿要将林封直接灭杀在此地。
不用怀疑,威势实在太大,一般修士在其面前全都要颤栗,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被生生洞杀,化为劫灰。
林封快速后撤,紫气从体内弥漫,在漆黑的夜空下仿若朝霞般闪耀,璀璨而又模糊,像一片闪着荧光的紫雾。
一指点出,紫气在指尖凝聚,宛若紫色而又绚丽的闪电,龙跃而去,将两道眸光打碎,化为无物。
林封身子晃了晃,发力的右手都在不自禁地颤抖,显然,这一击也耗费了他极大的体力,难以继续。
李青崖冷笑,眼中闪过一抹红芒,长剑嗡鸣,剑气喷薄,如龙卷般汇集,肆虐,一股可怕的气势在飞速蕴酿,似要浮现出一头远古巨兽,摧天击月,这才是李青崖的真正实力。
林封靠在树干上,灵力汇聚,他在迅速调息身体,神色中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你不用再试探了,我的修为已经损失大半,十不存一,根本战不过你。”林封苦笑,开口打断。
难以想象,他们的真实实力是什么,一剑一式,动辄惊天。
漫天剑气一滞,如湖溪归海,涌回李青崖体内,旋转着消逝。
李青崖沉默,似丧失了全身的气力,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似要崩溃。
没人知道林封在宗内众天骄心中的地位,他就像山,众人无法逾越的山岳,一代一代弟子横空出世,天骄争竞,可都无法掩饰其灿烈的光芒,就如日月,众星仅能拱之。
他一直以其为目标,想要超越,可如今,竟然有人告诉他,山塌了!
他早已有所感知,可就是不愿承认,他几乎无法接受。
两人无声,四野一片茫茫,静悄悄得没有声响,云遮雾蔽,没有半点星光,死寂得令人心痛。
储物袋闪烁,抹出一彩亮光,一瓶接着一瓶的浊酒飞出,如岁月溪流,大口大口地朝嘴内涌去。
入口辛辣,食却无味,紧随削毅如刀的双颊滴落,淋淋漓漓牵连,胸中块垒淤积难浇,似欲炸裂。
“值得吗?”半晌后,李青崖闷语,他感到迷茫。
他在隐忍,内心憋闷,如蓄势的山火漫延,直欲发泄,他实在理解不了。
林封微笑,似不在意,轻声说到:“道法自然,万物皆得之天而后生,这是我的命运,我无力抗拒,也不能抗拒……”
“屁的命运!!”
李青崖暴喝,一股酒气喷洒,如满天星河剑雨,咻咻而去,击穿整片林木,滔天剑气喷射,摧枯拉朽,引得千木抖颤,万兽惊嚎,化成一地尘埃。
李青崖已经爆炸,剑气如火山般喷发:“就为了那具半死不活的尸体,那弃婴,你就甘愿舍弃了你的修为,你的宗门!我问你,你今后的道途呢?你的道心呢?你要碌碌终生吗?!”
“呵!对了,你找到那活死人的父母了吗?就连其父母都将他抛弃,你一个终身都再难以踏入神炼的小修士,又凭什么来抚育那被弃的婴孩!”
“轰!”
李青崖再次喷出漫天酒气,苍穹都在摇颤,神灵欲泣,万古星辰坠落,极尽绚烂,破开层层雾霭,抛射而下。
“啊!”李青崖撕喊,身体似化为剑炉,血肉力量运转,一道又一道不朽的剑光从中喷出,剑河漫漫,似要撕裂苍穹。
一人之力,撼动天地!
他在宣泄,宣泄内心的弥天怒火,宣泄内心的极度不满。
昔日一起练剑,一起战斗,一起立下青涩的承诺,年少且无猜的同伴,力挫群雄,横扫八荒,被誉为天种的少年至尊,已坠至如此地步吗?!
“好强悍的气机!是谁?是谁胆敢打扰本座安眠?!”
“吼!”一声巨昂从荒莽深林中传来,巨大的兽爪降临,轰然一声,踏碎了一丘山岳!
这是一头远古的霸主,身躯比肩日月,神火喷吐,浑身浴满兽焰,灼烧得四野一片空旷与灿烂,此时它被惊醒,在此疯狂肆虐。
轰隆隆的兽吼声接连响起,此起彼伏,群山摇动,生灵悚惧。
这便是南荒,万族争林的南荒。
“怎么回事?莫非兽潮提前了?”一座座城池亮起灯火,大阵浮现,修士们面色凝重,全族戒备。
“那是什么?”有人在眺望,面露疑惑。
远处,一道道流星闪耀,横亘天际,铺满了整个穹庐。其下,一股锋锐而又凌厉的气息在汹涌,在呼啸,震撼了青天。
“老天啊……这是神灵……这是神灵的气息……”一位老者在惊颤,多少年啊,多少年他没见过这种气势了。
“神!嘶——”众人惊骇,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一个多么至高的称谓。
万家灯火摇拽,密密猛猛,似在祈祷,在祭祀,信仰之力飘散,群兽啸动,震慑于这一人之威。
“你迈出了那一步?”林封淡淡问道,从始至终,他都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不起波澜。
只有在眸子深处,常人不能看见的地方,才显示出那一闪而逝的挣扎,与不灭的至尊战意。
他们终究都还年轻,从心底里就不甘枯守和妥协。
“没有,”李青崖又软瘫在树旁,浊酒一如既往地灌入口中,剑气收敛,留下一片狼藉的四周,“那一步哪有这么好踏入,你当年不也没迈进去么。”
林封微笑,可李青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是对他的讽刺,赤裸裸的嘲讽。
李青崖恼怒,剑气一圈圈地往外荡,四围又在震鸣,这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摆着这样一幅发臭的笑脸。
“唔,听那群老家伙们说,你要去边荒战场,不妨再考虑下,那小家伙的事,我可以帮你解决。”李青崖酒停,暂时不去看那令人“厌恶”的面孔,委声劝道。
很难想象,平时冰冷只知杀戮的李青崖,青灵道宗剑阁最年轻掌座,道途无可限量的核心存在,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使人大跌眼镜。
“不用。”林封拒绝,目光闪烁,似已下定决心。
李青崖蹙眉,问道:“你怀疑我的能力?那小家伙我可以帮你照顾,灵药道法,我都可以尽力,你难道不想重回神境吗?”
李青崖又一顿,看着林封道:“你我都知道,边荒战场,几近九死一生,你又退出神境,连神炼境都要重修,去了边荒,迟早要陨落,到时还要劳烦我为你收尸,不值得。”
边荒战场,一个令无数大荒人内心为之惊颤的词汇,说不得。
数百年,或者千年,又或者是万年,太久远了,久远到很多在大荒中生存至今的老人都记不太清楚了。
好像自上古间就开始存在了,那里几乎随时都有战斗。
天骄之间的争战,神与魔之间的厮杀,万千的古族在这血鏖,自上古年代垂落自今,血流成海,骨肉成泥,寂息了不知多少位神灵,仙王,亡灭了不知多少妖兽,鬼魔,实在太残酷了。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征战,也没人知道敌人从何处而来,一切都是个迷,整片战场都笼罩着不详与压抑,令人沉闷。
可如今,常人避之不及的所在,竟有人愿趋之,以命趋之!
李青崖不解,很不解,以林封现今的修为,为什么要去那送命?
就为了那小不点?!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屁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叫我一句师尊,我就得对他负责。边荒,无论陨落过多少神灵,死去过多少仙王,我都必须要去。”林封静言道。
“为什么?那是边荒战场!”
李青崖腾得站起身来,一双眸光如同神矛般直射,剑眉紧竖,似乎一言不合就会大行刺杀。
“我,咳……唔”林封捂着胸口,鲜血自嘴角不要命地漫出,其中竟还夹杂着丝丝绿色血液,在疯狂扭曲跳动,染红了前襟,却还在勉强挤出微笑。
“这是什么?”
李青崖眉头皱得更为紧切,面色凝重而肃然,似愈发阴沉,冰冷的气机将四周笼罩,禁锢,锁定。
他越发沉怒,沉怒得想杀人!
神光乍射,可以看清,一颗翠绿色的种子就此埋藏在林封胸膛,赤血涌入,绿液溢出,似为一个轮回,每一次逆转,都带走林封大量的生机,其周围血肉已尽数枯萎。
一颗绿色种子,充溢着不详,以令林封都极为虚弱。
“谁,谁干的?!”李青崖在发抖,声音都在抖颤,以至于完全变调。背后长剑躁动,剑气一收一泄,万木一阵阵轰鸣,任谁都能看出其内心的勃然震怒。
“是那群老不死做的?!”李青崖又惊又怒,他隐隐有所猜测,刺激得他想杀人,他必须要杀人!
“不是,”林封抹去嘴角的鲜血,带着坚定和干落,以及威胁,“你别多想,这和师祖们无关,边荒是我自己必须要去。”
李青崖神色不定,陷入了沉默。
“我想委求你一件事,是关于林辰的,”看着杀气时掩时露,目光难测的李青崖,林封淡笑,安慰,“放心,我还死不了,就算是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说!”李青崖无动于衷,身躯挺立如剑,宛要出鞘,凌厉而疾劲。
林封扯着笑,神情有些落寞,轻言道:“小林辰的躯体我已经初步完成炼制,不用再刻阵法,我想把他托付给你。”
李青崖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点头答应。
林封继续笑着,强声说道:“小林辰喜欢吃丹药,但丹药毒性较大,你给他炼些药液,或者灵草就好。”
“他平时爱玩闹,你不要太放纵他,要稍加管束。”
“他虽然没有修炼,但因为其体内阵法的原因,他的体魄已经相当于武炼四重,你可以根据这个来对他引导训练。”
“他喜欢妖兽,对那些灵兽们有非常高的亲和力。”
“还有,他晚上必须睡在那具铜棺里,如果没有铜棺的压制和涵养,他,很有可能会活不过明年。”
“对了,还有,他……”
“行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李青崖强行打断,长剑龙吟而出,悬浮于半空,围绕其流烁,旋转,如一溜银河。在这时候,他才展示出剑阁掌座的威势。
李青崖面如寒冰,似万年难融,径直转身离去,仿无一点牵挂,不值得留念。
背行了数息,李青崖脚步一顿,带着一丝决然,冷声道:“你,保重!”
一道剑光飞逝而去,似再也不见。
“你也保重……”林封轻喃,一抹苦涩的绿意在胸口处闪烁,生根,发芽,逐渐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