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筀峰的夜,远离尘嚣,格外的舒心。
突然,佟天耳朵接连颤动,待凝神侧耳细听,遂即听到几声猛禽怪鸣之声。
佟天不由暗自思忖:“是鸩鸟在叫,这些毒鸩一般只有山上来客才会聒噪示警,此时深更半夜又会有谁来访呢?”于是他惊劲按运,猫着身翻出了屋子。
佟天蹿出屋子,下意识一抬头,看到了空中一副空前壮观的景象。无数毒鸩盘旋成圈,螺旋上升,离他最近的圈最大,足有十余丈宽,其上层层叠叠的鸩群,你追我赶,有序地旋入高空,最远的鸩鸟近乎成为一个点,没入黑洞一般的夜空。
再看周围苦竹林上的毒鸩,已经踪迹全无。
这个诡异的场景令佟天莫名不安,他改变主意准备去找松道人问问情况,去了又发现,松道人的房间也是空空如也。
佟天只好回自己的厢房坐定,他让神识感知处于最敏锐的状态,然而一直到子时过去,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神识时刻保持像拧紧的一股绳,对于即便是三花境的佟天,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这一刻他又有些想念水元灵了,如果水元灵正常运转,他的耐力必然如水一般绵绵不绝。不会像现在的他,盘坐着竟然睡着了!
端坐床头,他身上血气鬼使神差地缠绕出现。意识里,他又回到了父亲带他下田干活的梦境,外部,身上一阵阵的冷汗被血气蒸发,化作浅雾包裹着血气。
梦中的佟天却好似第一次的经历一般无法醒转,一模一样的梦却如初见,持续推进,冷汗愈多,白雾和血气交织,场面有些诡异。
“佟小子,醒醒,醒醒!”佟天被摇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被环绕的血气缠身,松道人着一袭紫绶镶金道袍抱着他,道:“我要去行道,你先别乱动,好好休息一下。”
佟天撑起身子也要一同去,行道不就是到处瞎转悠吗?佟天不知道道士有什么急事如此匆忙,他有一肚子的事情要问松道人而没来得及问出口。
事出蹊跷,修士到了真身境,偶尔平心静气让自己入睡算是一种放松的休息方式,但是绝不可能像常人一般因为太累而睡下去,何况佟天远超同境界修士的体魄。
其次,松道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旁?自己有血色力量护体,按照他对血气的认识,这玩意不是吃素的,没有他的控制,此时,根本无人可以近他的身。
夜朗星稀,天空似一片暗蓝幕布,幕布下的空间充斥无穷黑沙,为什么这么说呢?是的,今晚的夜,是那种被沙土活埋一般的黑。
以佟天的目力可见度也只有两丈,立于其中仿佛置身于没有光明和方位的宇宙虚空。
佟天想起一句话,“我们恐惧黑暗,是因为不清楚黑暗里隐藏这什么。”在以前的世界,他只有在姐姐去世后接近濒死状态下接触过这种感觉。
佟天收回思绪,放开疾劲任其畅快运转,脚下生风,跟紧前面的松道人。佟天运足目力,松道人仿佛要与这无边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清晰了些许。
松道人脚下轻点,身形好像落叶飘飞起来。迅疾奔驰,强风吹拂,道士紫襟翻飞,随风舞动,猎猎作响,无边的暗夜仿佛将他斑白的鬓都染黑了。
佟天完全掉队了,生气鬼吼道:“道长,你敢再快点吗?想甩掉我就说,我自己回去。”堂堂三花境强者说出这样的话佟天也没有不好意思,他再不说话,松道人就要和他拉开两丈之外,靠目力他再也无法寻到松道人的方位,还说什么自己回去,简直是个笑话。
黑夜里松道人的脸不可查地红了一下,他可能只是忘记了佟天的存在吧,不过夜太黑,没人看的清楚。
道士慢了下来,佟天赶上,走进道士偷瞥了一眼,心中一突,怪叫:“呔!您哪位?”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佟天确实受精了,只见松道人脸上的褶子全没了,刚毅的脸棱角分明,刀削斧劈,阳刚而不失温雅。
这货八卦地想:“这尼玛是松道人的儿子吧?”松道人并没有理会一惊一乍的佟天,仿佛早知如此一般,只很酷地说:“走吧。”便又一起向前赶去。
佟天跟着松道人一路穿山过河,埋头赶了许久的路,似上了一座高山,到了不知何方地界,隐约像个山里的寨子。
寨门外一个年老主事领着一群人,他们各自提溜着灯笼在山门外站定,候着道士二人,此时看见二人近前,老主事忙上前向松道人躬身道:“恭迎仙师,请仙师移驾。”
佟天听罢张了张嘴巴,想了想没说什么。老主事比未返老还童的松道人还要苍老许多,却是一身让佟天有些熟悉又拿不准的修为波动,如果没有猜错,这是个归元境强者。
比佟天自己这个三花境初期的小子不知道强出多少,反正今天晚上的诡秘已经多到麻痹他的神经了,便不外乎多这一件。
主事遂将二人迎入寨中,一路上行人路遇众人皆向道士行礼问好,佟天倏地眉头大皱。
数步之外吊脚楼门廊上,一个吊挂的死尸撞入佟天的眼睛,因为走到了吊脚楼之下的街道,那死尸刚好距他上下只有一丈六。细看之下,死尸嘴角流涎,群蝇围着尸体头颅蜂鸣不止,吊在脖子,尸体却并没有像吊死鬼一般吐出舌头。佟天在猜测死尸舌头是已经腐烂亦或死后被挂上去的可能。
未行出几步,佟天瞳孔猛然涨大,下唇都要咬出血来,他又看见一个四尺左右的小女孩被拦腰横挂在阁楼前,他的拳捏得煞白。走在前方的松道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松道人没有回头,单佟天知道这是道士交代他别乱来。
一路走下去一路屋檐下挂满了尸体,几乎四五户楼就前挂着尸体。还好,有极致的黑暗做掩饰,否则远远看去一排排角楼吊满了的尸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做腊肉呢,当然,走进了,你就不会这么看了。
尸体缺手少脚,已属于端庄的尸身;还有的缺了半片头颅,剖面可见其中空空如也,令佟天这种狠人都脊背发凉;
有的肚肠乱跑,倒也不是全没打理过的模样,而是从封裹粗糙的缎带缝隙中滑出半截肠子,令人腹部一阵麻痒难受,像露出半截的想象力,引人无限遐思。
“咔嚓!咔咔隆隆隆隆……”一阵似要撕碎天地响动吗,把胡思乱想的佟天惊醒了,伴随而来的是黑暗中爆发出不能令人直视的耀眼白芒,大地一阵痉挛,天地倾覆。
周遭没有防备的人摔了个马趴,佟天好歹稳住了身子,他的魂也从尸体林立的惊诧中被拉回身体。
黑夜笼罩回来前的一瞬,佟天瞥到立于大寨门楼之顶的松道人,冠带欲飞,状若天神,手捏剑指直指青冥,英俊的风度诚挚而庄严,神采超然,无与伦比。
电芒敛尽,松道人已经一步跳下门楼领着众人回返。佟天一脸懵逼,感情已经齐活了。
“小子,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人家寨子的风俗,叫做‘悬葬’,人死了要挂在家中七日做祭祀礼,方能登高望远,回到回到他们信奉天神的怀抱。只不过最近妖兽横行,多死了些人罢了。”
松道人的言语在佟天识海中响起,听罢原委,佟天虽然不敢苟同这种风俗,但是心中的惊惧好歹平息了一些,那份未知的恐惧,他只在喰佐礼中有过类似的感受。
佟天好像已经有点习惯自己好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问:“刚才你又在跳什么大神?给自己整得仙人一般,怪骚气得紧。”
“清理妖兽,不用问了,妖兽是一种变异的妖怪,乃是妖族和鬼怪的繁衍出的变种,喜食生人,当地人称之为‘妖鬼’。”佟天知道道士刚才那一下子断然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知道的是松道人方才引万钧雷霆,瞬间轰杀了数千皮糙肉厚的妖鬼到底是什么概念,而松道人的个性更是懒得解释。
松道人回到寨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挨家挨户去死了人的百姓家中超度做法事,因为死人众多,他的法事只能是简易版的了,直到全部做完,也已用时良久。
今晚的道士简直不是人,生猛神秘,佟天看到松道人做法事倒是终于有了一点印象中松道人的感觉了,以前跟道士一起走街串巷是忽悠人,现在则是忽悠尸体。
然而寨中的百姓却不这么看,这些百姓对松道人亲临做法,那是一片感恩戴德,就差给道士跪了,并纷纷在法事结束后当场解下悬吊的尸体准备下葬。
好似松道人的法事超度堪比宗族的悬尸祭礼一般,可见松道人在当地受到的礼遇,和在有理村诸地不可同日而语。
听说疫病横行,寨中百姓多有染者,松道人纷纷做下安排,命人掌除墙屋,以蜃炭攻之,以灰洒毒之,凡隙屋除其貍虫。又淘掘井土,使易新水,把井底疏浚洁净,清洁水源。
道士又组织村中男子将被疫病感染者集中一域,他不止为病人配置汤药,一个个亲自给病人灌下,隔离救治。
各种安排和治理动作即使是在新时代的佟天眼中也是相当符合客观实际,极有条理,佟天笑道:“道长,今儿个怎么不给这些病人饮符水啦?”
松道人正色道:“人命关天,岂可儿戏?”
佟天伏低小声说:“有理村张寡妇头疼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松道人严肃的脸黑了一黑:“她没病,不搞些花样名堂,孤儿寡母的凭生许多骚扰。”
“哟!一张驱鬼符水不管用,让村里色狼不敢接近,如此讳莫如深,可真心良苦用心呐,莫不是给自己留着张氏后门……”
松道人已经懒得理他了,但是又听不下去这些污秽耳朵的言语,打断佟天问道:“你可知疫病为何?”
佟天答:“疫病为何我自是不知,但是这个村寨中的病,就是挂死人挂出来的啊,不是吗?”
松道人摇头道:“小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悬吊尸体固然会滋生厉害,不过此乃寨中祖训,代代相传,这些村民早就可以免于这种祸害。村中死者患的乃是一种特殊的疫病,我称之为‘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