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天被一惊一乍的老者吓了一跳,走近问道:“前辈,您没事吧?”
这老者脸上线条分明清晰,神色刚毅,容貌并不如何苍老,只是须发微白。看着他,你可以想到其年少时英俊勇武的姿容。
老者定了定神,向佟天问道:“道友是否反复多梦,常感身不由己,喜怒无常?”
佟天大惊,这话好似一句诅咒,比他突然发现自己早已身死还要惊诧。因为这话和当年大波村言传中的老道如出一辙,倒不是说这句话说的多么准确,相反,甚至异常无厘头,和他的过往没什么相干。
但是这句话就像是佟天宿命的开关,让他从此开始家破人亡,走上了一条茕茕孑立、孤苦伶仃的道路。前前后候母亲、父亲纷纷离他而去,还有心心念念的姐姐……
佟天一把攥住了眼前老者道袍上几乎磨光的大领,慌忙问道:“道长何出此言?您知道些什么?”
“施主且稍安。”佟天是真的被惊到了,他压根不清楚自己心悸之下的力道有多大,松道人个头本就没有他高,差点被他这无礼的举动提了起来。
老者脾气似乎出奇地好,忍耐限度似无上限一般,甚至未曾加以反抗。佟天也发现了自己过当的反应,立刻对松道人赔礼道歉。这一下,他才发现眼前的神秘道人竟只是真身境的修为,而且身上经脉滞塞,也可能是他自觉徒劳才未作反抗。
然而佟天并不敢对松道人有任何轻视,相反,眼前的道人在他眼里太神秘了。
松道人对佟天的歉意不置可否,看得出来他确实并不介意佟天的无礼之举,这让佟天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在这个长者一样包容的老者面前,佟天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毛毛躁躁无理取闹。
老者并未多说其他,表示先前的论断是看他看相推算而出。
又是算命的,佟天心中暗忖:“此人不简单,不过难道他真把我当小孩耍不成,刚才他道‘呜呼哀哉’时头都没回,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相术。”
不管佟天如何向松道人旁敲侧击,都被松道人推与习得相学皮毛之术而三缄其口,佟天只能无耐下山。
下得晚筀峰,佟天向洛一鸣询问晚筀峰中人,方知原来那位乃是晚筀峰首座。
那位首座可以说是武当派的一代传说,据说,多年以前松道人曾是武当派惊世之才,其修为才华惊艳了整个地元修行界,只因一次与人争斗受伤,修为跌落,才成了如今模样。洛一鸣又给佟天介绍了神拟化术诸多事宜,佟天心里越发肯定松道人肯定知道什么了。
数日后,佟天第二次上晚筀峰,他在竹林撞到了熟人木青,佟天惊呼:“木青道兄,你怎么在这?”
上次形势所逼,佟天和木青大打出手,然而佟天对这个表面憨厚的青年并无恶感。只是他毕竟用武道之力扇了人家一巴掌,不敢确定木青会不会追杀他。
木青主动到他跟前道:“原来是佟兄,昨晚下了一场大雨,今早我便来林中挖些雨后新吐的嫩笋,回去好做吃食。倒是佟兄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木兄好兴致,这个调调深合我心,不如我们一起挖采挖采,再回去好好探讨美食如何?上次打你的事,实在抱歉,不过此地非久留之地,盖此林此山乃是有主之物,我们快点借了山笋回去,再做计较。”佟天说罢撸起袖子,双手并用挖起竹笋来。他武道之力故意不发,纯手工挖掘,好似在挖宝一般,一脸兴奋。
木青看佟天的样子感到颇为有趣,忍笑道:“还未介绍,小道木青正是这晚筀峰之人,兄尽可安心采笋。上次之事,我已从掌教师伯处得知来龙去脉,木青深感惭愧,小道愿于佟兄尽释前嫌。”
佟天尴尬讪笑了一下,无耻道:“和解就省了,因为本也没啥仇怨需要解嘛,木兄,我们且回去烹饪美食去罢。”这厮把别人打了一顿,自己自然是觉得无仇无怨了,不过木青厚道并没有与他计较。
二人回得紫灵观,佟天请求为他们烹制一餐以表心意。木青坚持不能让来访的客人下厨,佟天只好在一旁喋喋不休,叨叨着什么铁锅火候欠奉,水又加早了,佐料时机和量都不对云云。最后自己又拿出秘制调料说要抢救菜肴,一顿饭做下来把木青累得是一个满头大汗。
不愧为晚筀峰,开饭时,佟天才知晚筀峰就只有这师徒二人。木青虽然极为熬煎地做好了这一餐,吃饭之时终于露出了欢颜,佟天此番叨叨和抢救确实让寥寥几道菜肴增色不少。
只是旁边的松道人好像没有味觉一般独自安静地吃着,没有多言,也无喜色外露,好像一切如昨。
这天出发前,佟天已和洛一鸣诸人打好了招呼,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佟天赖在了万晚筀峰,吃喝拉撒睡都未曾下山。
木青说师傅在忙着修行,佟天看到的松道人,不是在劈柴,就是在紫灵观前后除草,不然就是去半山腰的水井之中打水回道观。对了,松道人还在紫灵观后院种了几方田圃。
说是后院,此处地处于道观后方,也无墙垣,只是在道观后方的荒山之顶,胡乱地种着一些玉米和小麦。这荒山上除了山腰之上的那一眼水井,其他再没有活水,这些稀稀拉拉的作物虽然是出自松道人之手,但生长却完全靠老天下雨,几乎是听天由命。
反正自从佟天第一天上晚筀峰开始就从来没见过下雨,这会儿,田垄之上几乎一竿子下去都打不到一颗苗,真不知道那些处置不尽的野草是怎么长起来的。
十几日之后,佟天放弃了,松道人除了反复做着这些老农的活计,他从未见道人打坐,就更别提练功修行了。倒是他的徒弟木青每天鸡鸣而起,勤学苦练,从未有半分懈怠,怪不得在小辈中如此出类拔萃。
佟天搬去晚筀峰已有十二天。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松道人“出关”了。老道换了一身衣服,虽然还是像抹布一般破烂不堪,不过依稀能辨识出是一件道袍,也算是一件能表明身份的制服了罢。
道士背上一个上面写着“乾坤袋”的褴褛褡裢下了山。木青解释,师傅这是要下山行道去也,佟天也没功夫搞懂所谓的行道所为何事,二话不说丢了手里的菜梆子,风风火火追着道士下了晚筀峰。
当天二人出了武当山,抵达武当山东出百十里的一个叫六里坪的镇子上。松道人从一个农户家中取出寄放的家伙事儿,乃是一桌一椅一幡,幡上写“乐天知命而无忧”,外加一个卦盘三枚铜钱,再无他物。
佟天非常上道地上前帮忙抬桌椅一通忙活,又极富眼力劲儿地为道士找到一个市场附近人流密集的路口,殷勤地为道士摆放好吃饭的家伙,然后松道人就老神在在地坐在置放齐备的算命摊子后边,闭目养神去了。
佟天尴尬了,感情压根没他啥事,他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主要是他就是找个东西坐在道士旁边也不对啊,组团给人算命,没听说过。
佟天想了想,这样下去一是无地自容的尴尬,二是显得自己特多余,再则且看这道士一没瞎眼,二没有多少老态可以让人信服,气质反而有些器宇轩昂,两眼神采奕奕,完全没有算命先生的神秘气度。
别人算命都是“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无所不知。”“故老相传神仙术,赛过星占胜紫斗。”云云,嘴上的活计都不带重样的,眼前这位倒好,直接闭目眼神了?佟天一想:“不行,他得给自己整点活儿。”
于是佟天走开,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佯装路人来到无人问津的松道人面前,拍着桌子大声大呼小叫道:“来来来,给本公子算上一算,算准给你钱,算不准让你吃老拳。”
佟天本就人高马大,面白清秀,手里还搞了一把桃花折扇做道具,倒真有几分跋扈公子的味道,这一嚷嚷着实不轻,加上蛮横地口气立马吸引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行人。
松道人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睛道:“施主要算什么?”
佟天鼻孔朝天道“算命!”哟呵,不算命难道是来这吃饭的么,跟没说一样。
松道人一点脾气也无,继续道:“请付手于我。”
佟天伸出手,松道人只好装模做样地连摸带看一通,说道:“施主是命途多舛之人,常感身不由己,喜怒无常,贫道说的可对?”
又说这话,别的不想多透露一句。
佟天不依不饶,仿佛被踩中了尾巴一般浮夸惊呼:“正是,敢问先生,这其中有什么说法?”
“此乃命犯天煞之相,多施善行可慰仁心,实无根治之法。”
佟天回:“你这人说话忒不吉利,不过倒并非曲意讨好阿谀奉承之辈,你说我的命不好,我却无惧,公子我偏要赏你!”说罢置气似的丢下二两银子走了。
围观的众人下巴掉了一地,这小伙长得一表人才,挺精神,莫不是有病吧,难道是钱咬包包钱烧得慌?众人散,不过看这银子,确有三三两两的人留下,想问个前途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