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狐妖姐妹的去向本就没什么线索,菊部注意到各路高来高去的修士多往后山方向赶,建议佟天跟过去看一看情况。
灯夕山乃是附近几座互相连接之山的统称,众人所在小山名为平头山。待几人赶到山林深处一块背靠巨大石壁的空地,眼前是由一片高耸的绝壁和底下平台构成的一处林地,此刻林地之上已经乱斗成一团了,场面比佟天被围困的时候还要混乱。
明显可见的两个阵营,战阵中被困的正是暗墟交易会中乞丐打扮的邋遢老者,老头一扫之前拍卖场中的老态,驼背直了起来,观其神态仿佛不是被群雄围攻,而是他在展览自己引以为豪的作品一般,逸兴遄飞,手牵五根丈余长的银色元气丝线,线的另一端分别操控着一名曼妙少女,少女们双眼无神,身体却又灵活无比,拳脚狠厉,兔起鹘落,和合围老头的高手斗得难解难分。
四大才子的菊部看佟天紧盯场下的老头,问道:“佟兄,莫不是对面老头就是你要找之人?”
佟天:“正是,他背后的少女就是我要救的人。”
“那事情就不好办了,此人乃合欢宗老魔,名为顾凉,五十岁入合欢宗宗门长老团,乃是长老团之首,虽然大器晚成,乃是仅次于合欢宗宗主级别的人物,实力极其恐怖,行事狠辣,杀人无算。咱们这是要虎口夺食啊。”
“多谢菊兄相告,场上争斗混乱,我暂时不会动手。之后的争斗,请几位不要插手,万一三位有什么闪失我……”
“哎,打住,单挑的话我们四大才子自认非顾老魔的对手,不过今天不是只有我们兄弟三人,这潭浑水,我们趟了,与你无关,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光头巨汉竹够拍着巨剑打断佟天说道。
佟天暗想:“四大才子,就算三打一,你们这单挑方式还真是够特别!”四大才子三人当初打劫他的时候来不及出全力,看他们这架势应该不会太差。
佟天等人看顾凉眉飞色舞地牵着元气丝线控制如提线木偶似的少女,便无人能近他的身。有人向丝线投掷飞刀各种暗器,皆被丝线弹开。又有人不信邪地依仗身法,趁少女们和各路高手缠斗之际去拿元气丝线。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不明丝线被老魔鼓荡甩开,偷袭之人立即身首异处,或腿脚手臂齐飞!这一下子,将和人偶五女缠斗的各路高手骇得齐齐飞退出数丈之外。
“顾老魔,好威风啊,光天化日,如此穷凶极恶,把正道义士们当做摆设不成?”一个面如白玉,头戴混元巾,着玄青道袍的白髯老道朗声喝问道。
“老夫惶恐,自觉罪孽深重无药可救,请诸位义士快来除魔卫道吧。玄元真人,您别妄自菲薄,您这样道门正宗的前辈怎么会是摆设,我猜您只是眼神不好,才未看到刚才种种,这样,我就在你左前方两丈之处,快请移步赐教。”不出手的=的时候顾凉又回归破烂老朽的姿态,说他像一个耕地老农都是客气的,以他的造型去当乞丐都不用化妆了。老头其貌不扬,言辞却像他的不明丝线一般锋利。
“牙尖嘴利,去!”老道手中不知何时现出一柄通体洁白胜雪的拂尘,尘尾仿佛灵蛇出洞般暴长飞射而出,像出鞘的飞剑一般轻易射穿拦在尾束前的五女,去势未减地向顾凉激射而去。
“有意思,竟是昆仑仙器浣净拂尘,难怪能伤我爱婢。如果是乾元掌教驭此宝,我当退避三舍。不过玄元,就凭你这种臭鱼烂虾,不是埋汰了这桩仙物吗?”顾凉话说到一般,浣净拂尘尾束前端已经突至睫毛跟前,然而尘尾整束突然似断线的风筝一样突然无力的飘落在地,但见拂尘甩头根部接近尘柄处齐齐被斩断,切口平整。
佟天大跌眼镜,这所谓的昆仑仙器怕是个假冒伪劣的西贝货,怎么这么不经打?怎么瞬间直接给人家切成了马桶搋子。
菊部看佟天神色,解释道:“佟兄莫要轻视昆仑神物,此宝确是真品,不能等闲视之。不过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顾凉大魔头又岂是易与之辈,他这玄丝傀儡术乃是传自南楚始皇王汝生的绝学,又名仙丝戏,传闻此术炼至至高境界,炼出九具化身,可挡仙佛,然而仙丝戏最恐怖的是,这在前期还算可见的元气丝线,可柔可刚,刚猛锐利时远胜精金玄铁,阴柔之时又可化为绕指柔,炼至深处可隐去丝线行迹,杀人于无形,乃是凶煞绝伦的无上功法。顾凉老鬼不知道从哪儿习得仙法,才一跃成为合欢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如果给他时间将此术炼至大成,成圣做祖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言非虚。被昆仑仙器洞穿的傀儡五女自从浣净拂尘被斩断,五女傀儡便又开始行动自如、生龙活虎起来,除了白纱衣裙上沾着的点点血迹,再无半点损伤!相当于又堕了一次昆仑仙器的名头。
说话之间,玄远老道猛催法力,浣净拂尘尾束又长至原来的长度,同样没有任何受损的痕迹。只是玄元颜面扫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再不敢乱来,以免自取其辱。
佟天算是看懂了,来围攻顾凉的能人和之前想打劫他的贼人相比,人数多了几倍不止。表面上,正道之士和登徒子们是奔着狐妖二女而来,其实众人都是觊觎顾凉身上的玄丝傀儡术。老魔周围来人之多,简直像开武林大会,众人也并不在意和掩饰,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甚至一边等待时机,一边和碰巧撞见的旧友相谈甚欢。
虽然佟天的目的也是要从顾凉手里救走狐妖二女,但是因为经历同样的围攻,他对顾凉老魔竟有些惺惺相惜。打消了当下的念头,佟天继续向菊部请教周围值得关注的来人身份。
菊部指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道:“好说,佟兄且看,右后方立于大树之巅的黄袍中年男子,是燕国王爷慕容渊。凭借手中一柄龙泉剑技压燕国各路高手,同时因为德行声望颇好,而极受燕国武将和各派高阶修士的敬仰。燕国皇帝慕容云荒淫无道是出了名的,可以说是慕容渊撑起整个燕国的一国脊梁。”
“你不要看他如寂寞高手独立于树上,看似孤立,如果顾凉动他,先不说要多久能分出胜负,期间肯定会捅出一马蜂窝的燕国猛人。”菊部环视周围高手,看到傲立于树梢,在群雄中如鹤立鸡群一般绝世无双的中年男人,首先介绍道。
“左前方妩媚多姿的红衣女子,是妖族的红狼毒蝎,众人称之为八娘,此妖平生最看不惯女人受欺负,别看她娇滴滴的勾人模样,此妖极其擅毒,和她相斗要尽可能避免近身,离得近了可能会因为闻到她身上的异香而中招。依我看,这么多人中,除了佟兄,她算是为数不多真正为解救那对姐妹的人之一了。”兰君用收拢的折扇指着最漂亮的女子抢道。
“小顾凉,你还凑合,至少没堕了仙丝戏的名头,就是不知你这老小子修得几分妙法真谛,看你跃跃欲试,老朽陪你玩两招吧。”一位身材修长、身无长物的老者从远处林中而来,说话声音轻柔,但在喧闹的人群战阵中显得极度清晰,这人开口之时还未见其人,话毕已经走近了顾凉。
且观此老,气质似宿儒,只是满脸褶子,显尽了苍老神态,仿佛从坟墓中怕出来一般。毫不夸张的说,只看脸的话,顾凉那等老朽在他面前就跟一小孩似的,也算是充满了“朝气”。但是这个老者浑身透露出一股浩然之气,让他显得不仅不可怖,反而有几分慈祥模样。
抛开那张如同陈旧棺材板的死人脸,这个高个儿老头身躯笔直,毫无半点佝偻神态。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老者顶上那头浓密顺滑的青黑乌发,他的头发被束的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却仍然掩盖不住这头青丝自然流露的风情魅力。
青丝极富质感,透露出的那种生机和活力,好似发髻不能插定,随时要冲破簪子的束缚,弹跳而出!其发之美,足以让爱美的女性妒忌,别说在场群雄中的男女老少,普天之下也绝没有胜过他那般漂亮吸睛的发丝。
“且看这位,神态容貌,想必这位就是绾青丝李清河,南疆点苍派列位山主的师祖,甚至可能是太师祖一辈的人物!这么高辈分仍然存世的人已经很难找出第二位了,虽然江湖上仍有他的踪迹,但此人和他的具体年龄一般神秘,准确地说,就算是他的后辈存活于世的都寥寥无几!其人神秘,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实力最好的见证。怎么这种神仙中人,也掺和到这摊浑水里来了?”兰君这次是半带思索半自言自语地说道。
“哈哈哈哈,清河老鬼,有句话说得好,‘老而不死是为贼!’连你这种老不死的面对我的仙术都坐不住了吗?别人敬你怕你,我可不怕。在我看来,你也就能熬罢了,王八还能活一千年呢,一定就好厉害吗?生命短暂,如果不能华丽绽放,活再久又有什么意思?你且过来,我这功法也不是很熟,对付你应该够了。”面对故意将自己名字念成小姑娘的李清河,顾凉也不客气,打不打得过先不说,嘴上一定不能输。
“哟呵,脾气倒是不差,希望你待会还有这种自信,老人家我对你出手已经是以大欺小,你先出招吧。”李清河言罢,同样背起双手,却宛如一代文人名宿,面对大好山河,凝神静思,放情丘壑。而他自在其中吟诗作赋,指点江山,俯仰天地,和顾凉那田间老农背手之态仿若云泥之别。
顾凉并不客气,曲折一弹,银色丝线的线头就向李清河射将过去,老头面对这穿心噬骨的霸道丝线不退反进,往前跨出一步,丝线从他左侧身外穿过,然而这银色丝线仿佛灵蛇一般又往回探来。李清河又往后退了一步,丝线又从右边穿过,李清河这两步和顾凉的玄丝一起动,仿佛站在原地未移动分毫一般,他的身法欺骗了在场多数人的双眼,然而就是看清他身法的那一部分人则也好不到哪去,众人均产生一种李清河可以引导元气玄丝走向的错觉。
于此同时,银色丝线已围成一圈,也将李清河圈在其中。
顾凉冷笑一声,双手一搭一引,这圈丝线产生一连串重影被往回急拉,像一把铡刀一样向李清河斩来。
“铮!”的一声金铁相击之声,李清河后背和丝线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一管竹箫,丝线崩在竹箫之上。此箫由李清河背后单手执着,箫为竹节制成,正面开孔五个,背面一个,上端开一吹孔,是标准的普通洞箫样式。箫管上篆刻有诗句:“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竹子一看怕是已经历上百年,韧性已失,变得很脆,甭说面对这削金段玉的银色丝线,就是寻常元气也应该一催即断才对,但现在竟然连印子都没留下!
李清河人和箫被丝线带着往顾凉而去,明明很被动的局面,被拖动如飞的老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悠然欲仙的出尘意味。
“呔!大道缥缈,难于上天,汝道何如?”李清河厉声喝问。
顾凉仿佛被李清河一声恫吓,吓丢了魂魄,再无之前的桀骜不驯,耷拉着眼皮,了无生气地答道。“自救。”
“何为自救?”李清河又问。
“余尝好渔,默钓三载,始悟自身何尝不是一尾鱼,终为强者鱼肉,乃寻遍坊间,以求脱身之道。某日,遇一鹤发童颜老叟为乡民演灯影戏,看罢此戏,众人皆赞影戏皮画和故事精致巧妙,唯我于旁黯然泪下。老叟问我:‘为何哭泣?’,我答:‘无他,自觉如偶,偶为丝线所牵,我为命运和天道所牵,皆苦无自主之道,我哀二者之可怜可悲而哭。老叟遂带我至台后观戏,习得玄丝傀儡术。故吾参悟此术脱离天命桎梏,挣脱丝线牢笼,至大逍遥大自在,便是我的道。”
顾凉越说,声音越铿锵有力,后来甚至振聋发聩,说到最后一句时,眼中神光微寒,显然已经完全恢复清醒。他立刻发觉刚才是着了李清河的道,怪的是脾气暴躁如他,却没有当场翻脸拼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小顾凉,悟性还算不错,就是基础太差,你现在的道只是镜花水月。罢了,既然你没有那么令人讨厌,老夫就送你一桩造化,能不能接住就看你自己了。”说罢抬手,大袖从顾凉和五女傀儡身上拂过,不明所以之人皆以为这老家伙在装神弄鬼。
只有聊聊数位高手和顾凉察觉,傀儡五女身上死气消减了大半,眼神似乎都灵动了许多。特别是顾凉,还未牵动丝线,已生出一种直觉,五女和仙丝术似乎比以前更加如臂驱使了,他甚而猜测,此事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顾凉虽然被李清河戏称为“小姑娘”,却已经六十有余,混了大半辈子的江湖,并非蠢人,他福至心灵,纳头便拜,“前辈莫非是我派师傅的前辈?徒孙有眼不识泰山,给您老磕头,谢师祖恩赐!徒儿拙劣,未习得仙法真味,给师门丢丑了,请师祖责罚,只是多年未见授业恩师,心中甚是挂念,不知恩师是否安好?”顾凉口中的师门自然并非他待了大半辈子在的合欢宗,而是传他玄丝傀儡术的老叟,先不说他的恩师是什么样的人,贵为仙丝戏的传人,能把这跋扈泼天的老魔拾掇得这么服帖,定不是简单人。
“哈哈哈,休得行这些虚礼,我不吃这套,否则就取回玄丝傀儡术了。虽然我担得起你一声师祖,却并非仙丝戏的传人,其中曲折,你若得道,自会了解,你的老师是死是活我也不知。仙丝戏承汝之道,汝之道却非仙丝戏。切记,审度自己的方位和道,切不可放松向道之心。走了……”李清河说走就走,连辞别的机会都不给长跪在地的顾凉留下,便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佟天虽然初入地缘中土,但是修行上见识却并非如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般什么都不懂。凭刚才那几下,他大致推测自己的实力,别看以前他把太冲老道打得屁滚尿流,且不说太冲老道本身配不上归元境的实力,收清淼八景符也是他靠逆天的运气才办到的。
如果让他现在和与太冲同为归元境的顾凉对刚,不用大招清淼八景符他绝对打不过,要是对上李清河这等境界不明的老怪物,貌似怎么蹦跶都不可能有机会赢。
一路顺风顺水,佟天那些足以跨境对敌的资本和手段,差点让他忘记自己的境界,三花境虽然也算一方豪杰了,可在真正的高手眼里,连归元境实力派高手顾凉都只是“镜花水月”的水平,他又是什么样的水准呢?高手的就是高手,明明说的顾凉,让佟天也有醍醐灌顶之感。
不出来行走天下,可不就成井底之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