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一地梧桐叶。满耳骨裂声。
介于零下和零上之间的寒冷阻挡不了满街的女人穿得仿佛烈日当空,酷热难耐。
戒烟糖的招牌依旧耀眼且不停闪烁。与各色美女刷得长长的睫毛下迷离的眼神争辉。
今天放的歌一改昨天的轻柔。是i can*t say no
林宴握住冰冷的把手时,音质极佳的音响里有个女人轻轻说,when i can*t say no,i clip my wings and waited
推开门,振得人耳膜破碎的音乐像是直接扇到人脸上。黑色的气息轻轻翻腾在人们头顶。
欲望沉甸甸。鸡鸭横走,百鬼夜行。所有人无意识般得挥舞着双手,顶礼膜拜台上的任何人,任何动物。
在歌手暴烈的嘶吼下,贴着耳朵说话才能听见。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满嘴芬芳。在这里众生平等。
又是昨天那个可可爱爱的爆炸头,老远就看到了林宴。冲她招招手。
林宴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还得一路避开空中纷纷扬扬的白纸红纸和地上七歪八倒的酒瓶或者女人。
“你要的黑绿薄荷。”他脸上的得意就像是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小孩
柜台里特地空出块位置,摆了足足一排的黑绿色烟盒。数一数,恰好九盒。
还立了块纸牌,清清楚楚四个大字。“闲人勿碰。”
格外高调。
林宴勾了勾嘴角,手掌向上摊开,像是在索取一个小秘密。“有笔吗?”
马克笔入手,林宴看了看自己裸粉色的指甲,在那四个字下面又加了四个字。
“LY专属。”
这下何止高调,简直欠打。
爆炸头一脸便秘,仿佛在强忍爆笑。“龙阳?哈哈哈哈哈美女你这名字有个性啊哈哈哈”
林宴脸上挂着冰冷却礼貌的微笑,在阴暗的灯光下仿佛枝头一朵玫瑰。美艳却无人敢采。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老爷?”
“诶,老爷!哈哈哈哈哈”爆炸头笑得像是要把肺部吐出来。
在这个往事皆可下酒的时代里,他明晃晃的笑声被高声重复。
往后多年,这块纸牌永立。聆听高级玩家浸润在黑桃A微妙香气里的醉人情话。
甚至后来长洲所有的酒吧里都摆上了满满一排黑绿薄荷味的Marlboro。
相传如果抽到戒烟糖里的那九盒,将能拥有真挚的爱情。
“你老板今天在吗?”林宴轻轻低头,烟头凑上爆炸头手里摇曳得很隐晦的橙色火光。
他为难的挠了挠头,“我们老板不常见客人的。”
林宴歪歪头,感受着浓烈的薄荷味席卷唇齿,惬意地吐出一个小小烟圈。引得旁边卡座的男的有意无意地瞟她。毫不掩饰目光里的欲望。
“没事,就找他聊聊烟和爱情。”
林宴顺着爆炸头有些为难的目光望去,黑色的布帘遮住了通向二楼的路。
烟圈渐渐消散,还没等爆炸头反应过来。“谢了。”
无视立在旁边的闲人勿入的牌子。
林宴伸手拂开布帘,二楼的木质楼梯很陡峭,仿佛通向有情人的北方。
脚下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许是被楼上的人听到了。“孜然粉怎么才买来啊,等你等得屁眼都痒了。”
鼻端飘来肉香味。
二楼灯火通明,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高谈阔论。都穿着短袖。清一色的大花臂充满震慑感。
还有一个女孩。很眼熟。看着估计十四五岁。衣着依旧火辣。长长的眼线和她眼里稚嫩的敌意很不相配。
明亮的炭火燃烧着,室内温暖如春。窗户上有水滴缓缓流下。林宴甚至听到了肉被烤得滋滋作响的声音。
看到林宴,几个人目瞪口呆。
林宴环顾四周。没有多余的家具。
墙上挂满了画。线条凌乱,笔触暴戾,浓厚的黑色气息席卷着她心脏的每一寸角落。
林宴移开了视线。
角落里还有一个楼梯入口。
“美女,你哪位啊。”一个肌肉蚱结的大汉上下打量着她。一边抿了口酒。淡绿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醉人的色泽。
林宴瞥了他一眼。“吃烧烤配苦艾酒?不觉得涩吗。”
“又是个想来撩权哥的。”扎着脏辫的一男生吃着烤翅,嘟嘟囔囔地说着。“怎么我就没有这样的桃花运呢,真气人。”
“美女你请回吧。我们老板不见外人。”几个人似乎觉得林宴也是个想勾搭他们老板的女人。
林宴走近一幅画,“画是你们老板画的吗?”
画上是一个小女孩。表情麻木。身体比例怪异。目光却温柔而多情。黑色的水如夜色般冰凉。如水般没过女孩微启的嘴唇。
“是谁画的关你什么事啊?”女孩翻了她一个白眼。
脏辫男生一愣,抬头。一脸孩子气。“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们老板的同班同学。”林宴信口胡说。转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几个人微妙的面部表情。
烟烧到了末尾。林宴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
细微的破碎声在死寂的空气里炸开。
“有急事,请问他在哪。”林宴的笑容变得礼貌疏离。
脏辫男生咽了口口水,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他在楼上。”
林宴拂开通往三楼的布帘。楼梯被刷成了黑色。压抑又深沉。一切光线都被隔绝。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脏辫男生还没从刚才反应过来。喃喃自语,“我操,不会吧。难道这就是未来的老板娘吗。”
女孩眼中明晃晃的嫉妒毫不掩饰。恨意粘稠如浆。
“凭什么她能上去我就不能?我哪点比她差了?”
成熟的欧美妆画在她稚嫩的脸上,就像灰头土脸的逃犯出现在衣香鬓影的上流酒会般刺眼突兀。
“曾含。要不是你是我妹妹。连二楼都不会让你来。”大汉低头吃着烤串。声音不高,戴着淡淡的警告意味。
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女孩脸上。
林宴推开楼梯尽头的门。破碎的风在身旁急速奔跑。
霍权转头看着她。
他离她很远。闻不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馨香。听不到她每一次的呼吸声。
但在那一刻,他让她走进了那扇半开半掩的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爆炸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满地散落着画稿。酒渍在地上盛开成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霍权在黑暗里跳舞。
他没有戴眼镜。胸口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十字架。像一个温柔内敛的牧师。戾气被藏在黑暗里。
似乎有柔软的灰尘落进林宴的眼里。
看到林宴。霍权停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
林宴打破了沉默。“我给你买了一副眼镜。”
她从口袋里套出一个眼镜盒,打开。霍权定定地看着她。
金丝框的眼镜。林宴看到这副眼镜的时候就在想,戴到霍权的鼻梁上会是什么样子。
林宴举着眼镜,慢慢伸手,霍权的眼睛里像是有瑰丽的黑色在缓缓流淌。暗沉沉的光线从裂缝里照射进来。错综的光影流动在天花板上。隐隐有油画颜料的气味,烤肉的香味,烟酒辛辣的气味,暗欲横流的腥味弥漫在房间里。
金丝给他的脸添上了一抹妖艳的光彩。流动的光跳跃在他的眼里。
霍权的视线停留在林宴的唇间。刚刚偷偷看她吸烟。居然微微有些嫉妒那根烟。可以被她涂着淡淡唇彩的嘴唇含住。
他突然有点口干舌燥。很想咬住她的嘴唇。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很适合接吻。
霍权静静地说,“你为什么来?”
“霍权。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林宴低声开口。
窗外,白日穷尽。说话时微微呼出的白色雾气,融散进暗无天日的维度里。
霍权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语气重又变得冰冷刺骨。“走吧。这是你最后离开我的机会。”
暴雨忽降,冲刷空气里涌流的盲目和尘埃。肮脏的下水道里盛满情人间珍贵的贴耳蜜语。泔水仿佛带上了麦芽糖般甘冽的甜香。
林宴忽然扬起的笑容,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那你是想让我走,还是想让我留下呢。”
这一天。是星期日的晚上。十一点三十九分。
发暗的雾气弥漫在河面上。光线被黑色的雨水吞噬干净。城市近在咫尺。
林宴靠在电梯的墙上。盯着面前反光的墙面。里面有一个好看却憔悴的女孩。林宴冲那女孩笑笑。发现她的唇彩被雨水冲掉了。露出原来苍白的唇色。
电梯门开了,林宴抬脚出去。看见楼梯口放着一盆枯萎的芦荟。发黄发黑。一株小小的蘑菇悄然和芦荟生长在一盆土壤里。
一个悲凉的暗喻。
黑色大门无声地在背后合起。手里的书包掉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脚下好像踢到什么东西。
手摸到墙上的开关。整个房间流动着苍白无力的光。光线悲伤。
一只白色的拖鞋静静地闯入林宴的视线。另一只被踢到了冰箱那里。
林宴深吸一口气。
阳台上有人。刺骨的风穿堂而过,刮得耳朵生疼。一个男人背对着抽烟。
十七楼的阳台外是红尘滚滚的长洲。璀璨耀目却又内里肮脏。男人转过脸来,妖艳的面孔能与灼灼灯火争辉。指间一点红光闪烁。
林宴突然想起有个作家说过,就算大船要倾覆,我们也要尽可能站在干干净净的甲板上。
“你为什么在这里。”林宴面无表情。
男人美滋滋地吸了口烟。“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在你成年之前要履行抚养你的义务。”
林宴真想一脚踢在他活灵活现的脸上。
“你今晚去哪了。”男人转过来,面向她。暗暗的光线笼罩他的眉眼间。
“和你没关系。”林宴看了一眼钟。红色醒目的数字跳到00:00。
阳台的玻璃窗严丝密缝地合起。男人晃荡在房间里,拉开柜子,挑了一瓶酒。熟悉得仿佛在自家。
暗色的酒液倾倒在被精心切割过的玻璃杯里。迷醉的色彩蕴开在细碎的泡沫里。
“来一杯吗。”男人举起酒杯向她示意。
灯光很暗。夜色光滑如丝绸。无声流动在骨节分明的指间。他的手也很漂亮。像霍权的手一样漂亮。
“林任重,你为什么来。”同样的问题。仿佛一刀切开五十二分钟的时间断层。切面光滑瑰丽。
男人神采飞扬。“我来照顾你呀。”林宴抿了一口酒,如凋零暮樱般薄薄的果香破碎在舌尖。
他像个殷勤的小厮,递来白色毛巾,“去洗澡吧妹妹。”
林宴低低地笑了,“哥哥,你真是贴心啊......可惜,我不需要喔。”
“想要财产的话,直接去找林志吧。不必在我这里费劲。”
林任重慢慢收敛了脸上丝丝的笑容,神色不明,目光似乎有些暗淡。“好妹妹,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林宴靠在浴室的墙上,墙体冰凉。缓缓吐出一口烟。她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白万了。
淡薄又清晰的烟草气味冲刷到她的四肢百骸。
打开花洒,温温的水珠洒落在皮肤上。林宴似乎听到了骨头缝里呼啸着的阴冷潮湿的风声。
她转身的时候,霍权没有挽留。
长洲已经很多年没有下雪了。记忆中最近的那一场是2008年。
漫天柳絮因风起。
落到草根裸露的地面上。被踩踏成黑色的冰水。肮脏不堪。
嘈杂的嗡嗡声十分寂寞地一圈一圈回旋在低空。学生大多都在校服外面套上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
一张张素面朝天的面孔在模糊的路灯下忽明忽暗。眼神麻木而压抑。绝望的水声反复在年轻的胸膛里回荡。
一个女生撞了撞旁边人的胳膊。语气里压制不住的兴奋和八卦。“喂喂,那啊是贴吧上挂的那个女的?”
“我看看,诶就是她。据说是从外地转来的。”
“外地?看起来蛮拽的嘛。”
“可不是嘛,连霍权这事她都敢插手。那不是直接打了一中扛把子一巴掌嘛。”
“有没有扒出来她之前的事啊。”几个女生拿着手机,手指快速滑动。脸上挂着毫不忌讳的笑。
“还没有吧。”
“还有人把她发到校花墙上去呢,说她是比张雪好看多了。这下张雪鼻子都要气歪了吧。”
“有一说一。我觉得长得真比张雪好看。一直搞不懂怎么那么多男的吹张雪,上次还有人看到她从整容医院出来呢。”
“嘘,小声点。”女生拉了拉高谈阔论的人的衣角。
林宴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们一眼。
那几个女生立刻闭上了嘴巴快步走了。
掏出手机,一中贴吧里一条置顶帖子的标题被刷成了红色。格外显眼。
“扒一扒这个新转校生和霍权的关系。”仿佛闻到了江面上蒸腾着的粘稠的水腥味。
林宴点了进去。是那天霍权被绿毛打的视频。视频末尾特地给到了她把霍权带走的镜头。
甚至说是她找人把绿毛打进了ICU。
周五发的贴。回复已经有几百条。
林宴大概扫了一眼。各种恶评争先恐后地显示在屏幕上。
林宴呵了口气。面无表情。点开帖吧的搜索栏。输入了“霍权。”
手指停留在搜索键上。
想了想,啪啪啪地删掉了。
摁灭屏幕。黑色的屏幕上隐约能看到自己的脸。
班级门口的班牌不知道被谁画上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符号。一些低俗的流行用语。
旁边班级的人探头探脑地看,发出些不知所谓的兴奋笑声。
林宴扯开嘴角笑了笑。把书包塞进桌洞里。
霍权的座位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