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愕。三殿下?那个如神一般的皇子?怎么会半夜造访高府?
大夫人等人皆乱了,忙吩咐人快请,一边又不知如何自处,还是夏之荷沉着些,忙建议:“姨妈,还是请三殿下去前厅,这里人多纷杂,仔细冲撞了三殿下。”
“是了、是了。”大夫人忙命人推自己去前厅。
然,还没走多远,却见几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那为首的男子,一身华丽的紫袍,身姿挺拔,丰神俊朗,浑身散发着清华高贵的气质,轻易就能让人意乱神迷。
李青歌瞧了去,那正是三殿下赫连筠,不觉皱了皱眉。自己没有请他,为何他会来?
再瞧他身后跟着的人,一个紫袍道人,还有四个官府衙差打扮模样的人。李青歌心中顿时了然。再瞧那紫袍道人,面如冠玉却银发如丝,行动处衣袂飘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民妇见过三殿下。”大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忙跪地叩拜。其他人亦跟着一起跪了下来,独李青歌咬了下唇,有些不甘愿地也随大流朝他下跪。
赫连筠眼底含笑,一眼便朝那人群之中的李青歌望了去,“免礼。”
“谢三殿下。”众人起身。
“本王听闻,这里有个天道法师正在开坛作法,是以前来瞧瞧。”不等大夫人等人问,赫连筠倒先开了口,旋即问:“哪个是天道法师?”
天道法师自是胆战心惊地走出来,对赫连筠施礼道:“小的正是。”
赫连筠朝他淡淡一瞥,眸中带着一丝寒意,“你就是天道?”
“正是。”那轻轻的一瞥,已然让天道法师后背汗湿。
“作法除邪?”赫连筠又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天道法师抹了把额头的汗,点头。
“可曾除了?”
“这——”
“哦,是这样的。”唐玉见天道法师露怯,一怕密谋穿帮,二则她是第一次见到三殿下,想不到如此俊美高贵,她当即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夏之荷。一直就觉得女儿美貌如花,无人得以匹配,可眼前的男人,简直闪花了她的眼。她觉得女儿的姻缘到了,她夏家即将转运,所以才斗胆上前与三殿下说话。
“你是?”赫连筠对这个脂粉太浓的中年妇人皱了皱眉,沉声问。
唐玉立刻福了福身,行礼道:“民妇唐氏见过三殿下。”
“你有何话要说?”赫连筠瞧见了她眼底的那一抹算计,不悦地凝眉。
唐玉忙回道:“天道法师作法,说高府连连所受灾祸,皆因一个人克的。”
“娘。”夏之荷忙到她边上,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然而心里却是极希望自己母亲将法师关于她与李青歌命数的话说出来。
唐玉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依旧笑道:“天道法师说,李姑娘乃纯阴之体,命犯七煞,克父克母,甚至克身边一切亲近之人。这不,我们正商议着要不要送她去水月庵呢,那里不但可以修行,还能压制住李姑娘命中的阴煞之气。可是,李姑娘似乎并不领情。”
说着,她竟重重一叹,执起女儿夏之荷的手,有意将她带到赫连筠跟前,说道:“李姑娘不但不感激,反倒一再地诋毁我荷儿。民妇想,许是法师说我荷儿凤瞳凤颈、天生贵命的话惹恼了她,这才让李姑娘失去理智,胡乱陷害起来。这下,三殿下您来了,民妇想请三殿下吉言,劝劝李姑娘,这事本身于她也好哇。”
赫连筠耐着性子听着唐玉扭捏作态地将话说完,随后,眸光一转,朝李青歌看去,“纯阴之体,命犯七煞?这些,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李青歌自人群之中感受着那灼灼的目光,不禁垂眸道:“回三殿下的话,民女也是第一次听说。”
赫连筠凝眉,深邃的眼睛里漾过一丝冷光,不自觉地扫了眼其他人。
夏之荷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息,尤其是赫连筠,那一双眼睛里饱含着温柔与深情,让人想忽视都难。
“不只是李妹妹,就是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呢。”夏之荷心里恨得痒痒,袖内双手死死掐着掌心,疼痛让她美丽的眸中水润一片,朦胧的光线下,越发显得水光盈盈、柔弱楚楚,“当知道李妹妹那样的命格之后,我们都好难过,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求法师开解。但法师说了,李妹妹身上阴煞之气太重,为今之计,能去一庵中静心修行,只怕还能压制一下。可是,李妹妹还这么小,就这样孤苦地到了庵里,我们怎么忍心?”
大夫人感觉到了三殿下的不悦,忙道:“回三殿下,前些天老夫人与二姨娘同一天故去,然后又有一个丫鬟无故淹死在了荷花塘中,自那以后,府里每到半夜,便会有女子啼哭之声,声音悲戚凄惨得让人毛骨悚然,大家都认为是厉鬼妖邪作恶,所以才请了天道法师前来斩除妖邪。天道法师作法之后,又将府中众人的生辰八字掐算了一番,这才算出李姑娘的命格来。李姑娘身上阴煞之气太重,是以很容易招致妖邪,倘若能让李姑娘进水月庵修行,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赫连筠唇角微翘,墨玉一般的瞳仁里闪着一种别样的光芒。他负手而立,就那样站在人群之外,深深地注视着她。朦胧的光线温柔地洒在他如玉的脸庞,仿佛刹那间拥有了生命,流光溢彩。
“不知李姑娘如何说呢?”
李青歌神情不卑不亢,字字铿锵,入人肺腑,“民女并不信那命数之说,所以,民女不会去那水月庵。那些害怕民女会克着的,可以自己躲得远一点;那些替民女担心的,民女只说不必。”
夏之荷忙纠结地看了李青歌一眼,忧虑道:“这可怎么好呢?难道李妹妹还想回灵州老家不成?可即便那样,你身边还有画儿他们……”
“听夏姐姐的意思,非得李妹妹进水月庵当姑子才好了?”高云慧鄙视地睨着夏之荷,一针见血地道出她龌龊的心思。
夏之荷面色一白,十分委屈无辜地道:“三妹妹怎么如此说?姐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李妹妹这样的人儿进庵里当姑子的。”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醉儿也愤愤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我家小姐克人,我看,要克也没你克得厉害。”
夏之荷被斥责得面红耳赤,转身对李青歌道:“李妹妹,姐姐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妹妹而已。”
李青歌没有理她,只朝赫连筠身后那白发道人深深看去,却见那兰千雪易容的道人一直抿唇忍着笑,不禁白了他一眼。
接过李青歌投来的眼色,兰千雪方轻咳一声,款款走到赫连筠跟前,一本正经道:“三殿下,贫道方才听他们说了半天,也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白玉道人有何高见?”赫连筠审视地打量着兰千雪,直觉这个人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怪。
兰千雪习惯性地捋了捋耳侧的银丝,一双碧波荡漾的美眸看向李青歌,“敢问姑娘,说你命犯七煞、克父克母的道人可是那位?”他修长的手指直指恨不得躲进地洞里的天道法师。
李青歌点头,认真道:“正是。”
兰千雪了然地点头,随后,目光阴冷地瞪向天道法师,冷声喝道:“天道,见到师尊,还不过来行礼?”
师尊?所有人都诧异不已,包括李青歌。这兰千雪没按她的意思,将自己装扮成这神仙似的道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说是天道法师的师尊。拜托,虽然满头银丝,可他那张脸,年轻得几乎能做那天道法师的孩儿了。
天道法师也蒙了。自己何时多了个师尊,而且还是个白发的妖孽?瞧他那张漂亮的娃娃脸,怎会是自己的师尊?
“孽徒。”见天道法师不动,兰千雪果然动怒了,那一张如玉容颜上布满冷彻的冰霜,“来人。”
李青歌嘴角微抽。他这是叫谁呢?除了他自己说他是天道法师的师尊外,谁认识他?
“啊,我想起来了,莫非您就是——”李青歌突然走上前来,眼睛晶亮地看着兰千雪,故弄玄虚地大声道:“白玉道人?”
“这位小姑娘认识贫道?”兰千雪微眯着眸子,眼底深处却是掩藏不住的戏谑。
李青歌不动声色地欣喜道:“自然,那日在普济寺就听空见大师提过,他说当今世上让他敬佩之人已然不多,而白玉道人就是其中一个。”
“不敢不敢,贫道已有多年未曾见过空见大师,不知他现下如何?”兰千雪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青歌温婉地笑道:“空见大师身体康健,每日参禅礼佛,不怎么理会俗家之事。倒是空见大师说羡慕白玉道人,一生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哈哈——”兰千雪捻着发丝,极其洒脱地笑了,“知我者唯空见也。”
众人默然。乖乖,果然是高人,与空见大师还是知己好友呢。
“对了,道人今夜到此所为何事?”绕了一圈子,李青歌终于回到了正题。
那兰千雪双眸顿时凌厉,直看向缩着脖子的天道法师,喝道:“孽徒,你可知罪?”
罪?什么罪?
所有人都傻眼了,纷纷疑惑地看向一脸迷惘的天道法师。
天道法师战战兢兢地反驳:“贫道根本不认识你,你——”
“你自然是不认识我。”兰千雪冷哼,过后,沉沉说道:“贫道一生逍遥江湖,你一介小辈,岂能随便见到?若不是近来听闻些不好的传言,你以为本道会来此?”
“道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赫连筠微眯着眼睛,锐利地盯着兰千雪。
兰千雪却是不怕他冷锐的目光,反扬唇一笑,“说来怕三殿下笑话,这孽徒本是我玉虚门下的弟子,因好吃懒做、嗜赌成性、贪恋女色、打架斗殴、屡犯门规,这才被逐出了玉虚门。岂料,他不但不知悔改,反倒打着玉虚门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谎称得道高人,骗人钱财,尽干些伤天害理之事。”
“不、不——”未等他说完,那天道法师一张脸早已吓得煞白,只扑通一声跪倒在赫连筠脚边,颤声辩驳:“三殿下,此人纯属诬陷,小道冤枉。”
“你敢说本师尊冤枉你?本师尊一天到晚游山玩水忙得要死,若不是你这孽徒惹是生非,专给我玉虚门丢脸,本师尊会来这里吗?”兰千雪好似受到了多大的羞辱,那一张俊脸写满愤懑,撩起道袍,抬脚便踹向了那天道法师的脸,直踹得他当场吐出一口血水,连带着两颗大门牙。
那天道法师捧着血盆大口,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只含糊地喊着冤枉。
兰千雪犹不解恨,一双眼睛十分嫌恶地看着他,“孽徒,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模样,你以为本师尊会稀罕看你?”过后,他稍稍整理了下衣袍,俊脸恢复平静之色,对赫连筠颔首道:“贫道刚才失礼了。”
岂止是失礼,简直是暴力。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惊悚得叫人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那个漂亮的仙风道骨一样的仙人,眨眼间可以暴戾得不顾形象去踹人,还说什么“撒尿”之类的粗话。
那一幕,实在闪瞎了不少人的眼睛。
就连李青歌也猛地咽了口口水。话说,兰千雪火爆起来还真是不像话,抬起就一脚,还照着人家脸上踹,丝毫不留情。她不禁想到自己几次的冒犯,不由得觉得脸皮发颤,腮帮子有些酸。
赫连筠却是全场之中唯一镇定且对他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不露声色的一个,“无妨,白玉道人惩戒恶徒,自是应当。”
“惭愧惭愧啊。”兰千雪汗颜地摇头,接着道:“说实在的,本师尊原不想管这些弟子的事,但玉虚门的那些废物,个顶个的废物,留着这么一个恶徒不收拾,让他为祸人间,实在可气。这不,本师尊千里迢迢从南诏国赶了来,就是为了清理门户。”
赫连筠点头,“白玉道人是非分明,疾恶如仇,实在令本王佩服。”
“哪里哪里。”兰千雪谦虚地笑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这恶徒犯了罪,而且已然被逐出了玉虚门,所以,本师尊觉得还是交由官府处置为好。”
赫连筠道:“道人请放心,本王一定让他们严格查办。”
兰千雪颔首,“如此甚好,有三殿下这句话,贫道也就放心了。”
“不、不,小道冤枉啊。小道根本就不是什么玉虚门弟子,小道连玉虚门在哪都不知道啊。”那天道法师无故被打落了两颗牙,如今还要吃上官司,只觉得倒霉透顶,但眼下还是脱身要紧,“求三殿下明鉴,此人在说谎呀。”
“孽徒。”兰千雪眼神一愣,抬脚就要再踢,那天道法师一吓,竟如老鼠似的,哧溜一下蹿到了一名侍卫的后面。
众人瞧了,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兰千雪冷眼怒喝:“你这个目无尊长、吃里爬外、找打的家伙,犯下诸多罪过,不认罪反倒喊冤枉。本师尊问你,今晚你说这位姑娘命犯七煞,是不是胡说八道?”
那名侍卫将天道法师直接揪了出来,扔在人群之中。
“说!”兰千雪厉声大喝,“孽徒,你给本师尊听好了,倘若你再敢妄说半个字,本师尊此刻就将你正法了。”
那水样的美眸中迸发出灭顶的寒意,天道法师吓得匍匐在地,不停磕头道:“是是是,小的胡说八道,求师尊饶命。”
众人听言,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等他继续说,大夫人气愤地指着他,吼道:“你这黑了心的法师,枉我们觉得你是得道高人,想不到你竟然骗我们。究竟李姑娘与你有什么仇,你这样害她?”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就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大夫人已然了解了整个局势,深知情势对自己不利,在事情还没有变到最坏之前,已然将所有罪过全部推给了天道法师,成了天道与李青歌的仇,成了他独害李青歌,而他们这些主使的人倒一起成了受害者了。
夏之荷一家三口俱已目瞪口呆,完全不能反应过来。情势如此逆转,那天道法师竟然傻不棱登地招了?
“是呀,你这骗子,还我们银子来。”唐玉也不输她姐姐,很快便知道如何对自己有利,反上前质问天道法师:“我们可是花了一万两银子请你过来作法驱邪,想不到你竟然出语陷害李姑娘,让我们差点就铸成了大错。李姑娘真是可怜,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她?”
夏之荷也瘪瘪嘴,无限怜惜地看着李青歌,“李妹妹,你受苦了,想不到法师他竟然是骗子。”
这三个女人演技之高,让人瞠目结舌。
李青歌讥诮地冷笑,看也未看那三人,只是顺着她们的话,前来问天道法师:“法师,你说,我与你究竟有何恩怨,你要如此害我?”
“不是贫道。”早在大夫人倒戈陷害,想让他做替死鬼的时候,天道法师便什么都明白了,慌忙道,“是夏老爷给了贫道一万两银子,让贫道这样说的。”
此言一出,有如平地惊雷,直让人惊得目瞪口呆。
“夏老爷?”李青歌双眸带着凛冽的寒意看向夏之荷的爹夏天魁。
众人视线也不由全部落向夏天魁,唏嘘之声不绝于耳。
“不,你胡说,我爹不会这样做的。”夏之荷深知爹爹的罪一旦坐实,自己也难逃厄运。于是,心里恐慌,她手指颤抖地指着天道法师,厉声责问:“你害了李妹妹还不算,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爹爹?”
李青歌听言,眼底掠过冷笑,“夏老爷与我不过初次相见,虽然刚才言语之中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毕竟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何故要害我?可见你是撒谎。”
那天道法师忙不迭地磕头求饶,“不敢不敢,小道说的都是实话。大约十天前,夏老爷找到小道,许了小道五千两银子,说是让小道到高家来作场法事,驱除妖邪倒是假的,目的就是要除掉一个名叫李青歌的姑娘。事成之后,再付另外五千两银子,小道身上还有收据呢。”说着,连忙从怀中掏了出来,却不想连带着多掏了一样东西。
兰千雪接过那收据,没有展开,便问他又想收回的那个纸包,“那是什么?”
那天道法师忙从怀中口袋里抖抖索索取出,恭敬地用双手奉上,“这是夏老爷给的。因小道从未见过李姑娘,怕到时候认错人闹出麻烦,所以他还事先给小道这李姑娘的画像,好让小道辨别。”
兰千雪将画像展开。那是一张很普通的白纸,上面画着一个年轻姑娘的脸,五官倒有七分相似,但是那眉宇之间的气韵却相差甚远。
李青歌何等清灵,而这画像死板得像木头。
兰千雪将那画像左看看右看看,又照着李青歌的脸仔细端详了下,竟气得想跳脚,口里愤愤骂道:“这是哪个画师画的,贫道要宰了他。”
“确实……丑了点。”一旁,赫连筠淡淡的视线朝那画像上轻轻一瞥,随后,睨着李青歌,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