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兰目露感激,缓缓起身,朝李青歌点头致谢,“多谢李姑娘成全。”
“不,该是我谢柳姑娘才是。”李青歌亦起身,真诚地致谢。
李青歌缓缓走至中央,纤弱窈窕的身形,还有她脸上挂着的浅浅微笑,无端让人心怜起来。
真的要表演吗?
夏之荷显然有些反应不及。
李青歌经常让人措手不及,原以为她根本不会,岂料她真的上场了,这可怎么好?这岂不是又给了她一次夺人眼球的机会?
想到这儿,夏之荷又恨了起来,只盼着李青歌表演过程中出错才好。
高云瑶耸耸肩,不以为然。她自认为,有柳如兰这样才貌双全的美人在,李青歌只有被比下去的份儿。
柳如烟则和高云瑶一样想法。在她眼里,姐姐就是如神一般的人物。李青歌站在姐姐身边,那是泥水与云彩之别。
柳如兰也款款走到船舱中央,对李青歌温婉一笑,“李姑娘,不知你要我如何配合?”
“听闻柳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李青歌含笑道,“不如,柳姑娘为青歌作画一幅,青歌依画为你烹茶一杯,如何?”
柳如兰微讶。李青歌会烹茶幻技,已是让人吃惊之事。想不到,她还能根据别人的画来幻化出场景,这怎么可能?
别说这项技艺失传已久,世间甚少有人知晓,即便是自己的师父,技艺高超纯熟,也只会固定的几样。能随意模仿别人画作幻化,这等技艺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过,可是师父说,这世间已经没人会这个了。
柳如兰不由得再次细细打量起了李青歌。眼前女孩明眸如点漆,秋水潋滟,宛若深藏一汪碧湖。肤白若雪,莹润剔透,不是极美,却是极耐看。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李青歌莞尔一笑,“若柳姑娘觉得不妥的话,那……”
“不、不……”柳如兰连连摆手,吃惊之余更多的是钦佩,“能为李姑娘作画,是我的荣幸。”柳如兰真心说道。
李青歌看出她眼底的诚意,柔婉地浅笑,“能与柳姑娘合作,青歌亦很高兴。”
柳如兰浅浅弯唇,美丽的面上漾着干净而清雅的笑。她执起了李青歌的手,眸中闪着惺惺相惜之意。如果两人能早几年认识,该是多好的事啊!
“不知柳姑娘要作什么画?”李青歌微笑着问。
只是,面对柳如兰的热情,她却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许是冷情惯了,她不习惯与不相熟的人这般亲近。
柳如兰微微一滞,轻声道:“桃花。”水眸中划过一缕哀伤,控制不住地扬起,极快地瞟了一眼主座之上的男人。
然而,只是那么轻轻一瞥,她却极清楚地看到,男人的目光温柔地笼在李青歌的身上。
那种温柔,是她从未见过,亦未感受过的。
心尖儿一颤,酸涩的滋味儿很快在胸间蔓延。
世人都当她是赫连筠的红颜知己,都当她是赫连筠心尖的那个人。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是。因为除了自己,赫连筠从未与哪个女人亲近过。
他肯听她说话,肯陪她看雪景,喜欢她煮的茶,能知道她弹琴时有没有用心。甚至,他说喜欢看她喋喋不休的样子。
因此,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定是与众不同的。因为,那么多的例外,都只为她。所以,即便她说话时,总是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也认为那是他性情使然。
唯一一次,她任性地拽着他陪自己看雪景,亦是她不小心滑进了荷塘里,被他救起之后,趁机赖上他的。
说到他喜欢喝她煮的茶,她会爱上喝茶煮茶,却是受他的影响。每次听他说喜欢什么味道的时候,她都反复试验,直到能煮出他想要的味道。可是自始至终,他会说她煮的茶好喝,却从未见过他眼里真正流露出喜爱之意。她想,这也是他性情使然。男人,总是内敛的,何况是他这样尊贵的男人。
喜欢听她弹琴,却总是那一首曲子。她听他哼过一次,便记了下来。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哼那首曲子时,脸上洋溢的温情暖意。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才会有那样的神情。但是,她喜欢,喜欢看他陶醉的样子。所以,她一遍遍学习那首残缺不全的曲子。只要他喜欢听,这就足够。
再到他说喜欢看她喋喋不休的样子,她惊喜,常常没话也要编出三分话来,活脱脱由原来安静的自己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就是为了吸引他更多的目光。可是,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却像是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难道,他肯留自己在他身边的唯一理由,便是自己身上有他心中那个人的影子?
为此,她痛苦过。可是一年年过去,除了自己,他的身边并未出现过其他女人。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直到此刻,当亲眼看到赫连筠望着李青歌时,那深情而温柔的眼神时,她才知道,这些年来自己心中不安的感觉不是错觉,而是真的。这个男人并非如传言中那样爱自己,或许,自己在他心目中一直只是个影子罢了。
“柳姑娘。”李青歌见柳如兰突然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惊道,连忙上前扶住她。
柳如兰心口酸涩地疼,靠在李青歌肩头,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有孕在身,不宜劳累,我让人给你抬张椅子过来。”李青歌体贴地说。
此时,已经有人抬了长桌,铺好了画卷,摆好了画笔和颜料。
李青歌吩咐人搬了张椅子过来,然后亲自扶着柳如兰坐下。
柳如兰坐定,稍稍歇了会儿,才觉好些。
她微微抬首,朝李青歌感激地笑了笑,“多谢李姑娘。”
“不客气。”李青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将画笔递到她的手上。
柳如兰对李青歌的感觉,一下子又好了许多。这样善良懂礼的姑娘,是配得上赫连筠的。
如果,赫连筠能得李青歌相伴,那么,她也该放心了吧?
柳如兰低声一叹,拿着画笔,认真地在画卷上作起画来。
李青歌在一旁看着,暗暗惊叹柳如兰画工如此之高,寥寥几笔便将一幅春满桃花的妖娆景致勾勒了出来。粉嫩的桃花瓣儿栩栩如生,鼻端似有香气袅袅。
只是,见柳如兰收笔时,眉宇间一丝惆怅与落寞,再看画作,李青歌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这幅桃花图的确妖娆到迷乱了人的眼。可是,漫天花雨下,似乎该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不然,就少了分灵动与意境。
而李青歌极其聪明,很快就猜到这是柳如兰的隐晦之作。那桃花纷飞如雨下,定然有一个人存在其中,那个人大概便是三殿下赫连筠吧?想到柳如兰刚才说要画桃花时,眼睛不自然地朝赫连筠瞥了去。
罢,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柳如兰若是再想不通,只怕日后有的是苦吃。一看那个赫连奚,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李姑娘,就这样吧。”柳如兰搁下笔,神色似有倦意。
李青歌点头,“好。”让人将画作展开与众人看。
“好。”柳如烟瞧着,最先拍手叫好,然后,得意地瞅着李青歌,“李姑娘,我姐姐这画可是作好了,不知你能不能将这画中景致幻化出来呢?”
众人不由看向李青歌,有担忧的,有期待的,也有幸灾乐祸想看李青歌出丑的。
李青歌浅浅一笑,先命人扶柳如兰回座,然后吩咐刚才烹茶的几个女子为自己准备茶具和开水。
那几个女子,本以为自己茶技了得,不想今天遇到了高手,而且还是个小姑娘。几人不由得多了几分兴致,都想看看到底有没有那样高超的技艺,还是这个小姑娘在耍嘴逞强。
东西很快准备就绪,长长的桌子上,一应茶具俱全。
李青歌站在桌子前,双眸澄澈,安静地盯着这些东西,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前世之景渐渐浮现眼前。
那时,为讨高逸庭欢心,她苦练琴棋书画。然而,最终比不上夏之荷。后来,她不断学习烹茶之技,就想以己之长博得他的另眼相看。可是,到头来……
眼底苦涩暗藏。
君相知,何为君相知?
其实,那是她自己取的名字。至于那个典故……她的心、她的情、她的爱,一点一滴全部融入了苦涩的茶水之中,美妙的幻术不过是她心中的希冀。
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前世,未曾表演给那个人看过,也未让任何人看过,想不到今日……
“到底怎么回事?还表不表演了?”柳如烟有些不耐烦地问,“我姐姐早就画好了,你却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要是不会,就直说好了。让我们这么多人干等着,总不好吧?”
高逸轩冷睨了她一眼,“等不及,你可以先滚。”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生怕李青歌会有什么差池。
柳如烟脸色一沉。
柳如兰忙拍拍她的手,用眼神警告她少安毋躁。
柳如烟冷哼一声,斜眼看着李青歌。
高云瑶见状,亦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眼神。
而夏之荷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好似看见赫连筠正微笑着向她招手。她心中一喜,忙举步向他跑去。谁知她刚一挪步,桌子上的杯子剧烈一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桌子差点被她撞翻在地,她这才猛然一惊,两个丫鬟连忙过来帮她重新收拾了桌子。她歉意地朝众人看了眼,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李青歌身上,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可是她才松了一口气,那种眩晕的感觉便又来了。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腕。疼痛间,她看清楚了大厅中央的李青歌,但很快,李青歌的影像就又模糊了起来。怎么回事?难道又晕船了?她难过至极,甚至五脏六腑都如被烧着了一般,她有些承受不住地揪着衣服。
高逸庭微眯着眼睛,似乎看出了夏之荷的异样。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目光便完全被李青歌吸引过去了。
用温水净了双手,李青歌纤白的手指执起一双白玉筷子,在茶罐里挑起一片片茶叶,然后轻轻放进排列成行的品杯之中。每个杯子中都倒了五六分满的开水,水汽升腾间,茶叶落入,在水中打了个旋儿。接着,李青歌又执起水壶,朝杯子里倒开水。茶叶遇水冲撞,在杯中几番浮沉,一缕清香幽幽地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众人不觉看痴了。烹茶时的李青歌姿态娴雅,纤指挑动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宁静,恍若天人,出尘绝世。
一排品杯中很快又缭绕起水汽,与之前大有不同,似受了魔力般,在升腾的过程中,恍若月下飞天般翩然曼舞,如梦似幻。
渐渐地,空气中开始弥散着淡淡的桃花香,清风袭来,携着粉嫩的桃瓣儿于半空中飞舞,一派天地相谐的美景。
风起,桃枝轻颤,簌簌落下桃瓣无数。
美丽的花瓣雨下,似有一白衣少年手拈花瓣,低垂长睫,遮住的却是一汪水盈盈的心事。
柳如兰不觉看得痴了。好似回到多年前那个桃花绚烂的午后。她第一次随祖父进宫,却在御花园中最偏僻的一处,遇见桃花纷飞,白衣少年满怀心事,手拈花瓣,低声念着:桃花树上桃花人,桃花树下桃花魂。那一刻,少女的心扉忽然开了。
其他人也都睁大了眼睛瞧着,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这梦境似的一幕。
好美,让人好似置身于阳春三月桃花雨下,美得那么不真实。
一旁还在烧着的炉水再次沸腾。李青歌又挑起几片茶叶轻拈入壶,以雪之魂沁之。
少顷,一股沁人茶香弥散。
桃花落尽,天地一片肃然。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李青歌完成了一切。然后,吩咐那几个女子,将桌上茶水分别送与众人,邀之品评。
“好,好茶。”高逸轩只尝了一口,便惊喜地叫道。
其他人也都露出了赞赏之意。
即便如柳如烟等落井下石、不安好心之流,喝了一口,也不得不从心底佩服。
这茶水比自己喝过的所有茶都要好喝,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馥郁之香在口中弥散,让人好似置身于连绵翠绿的竹林之中,身旁有潺潺溪水轻轻流淌,一切都是那么清澈而淡雅。微风起,竹叶沙沙,竹香融入体内的每一寸肌肤,整个人都与自然万物同化在一起。好美妙的感觉!
“小女子献丑了。”
直到李青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众人才从那美丽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但见李青歌,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等众人夸赞,她已优雅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似周遭的一切又与她无关了。
“李姑娘,好技艺。”实在是喜欢得不行,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心境了,柳如兰盯着李青歌半晌,才说出了这句真心话。
李青歌淡淡一笑,“谢夸奖。”
“不过是雕虫小技,与街上玩杂耍的差不多。”虽然心里讶异佩服,但在面子上,柳如烟打死也不承认李青歌技艺高超。
醉儿嘲讽地一笑,“有本事自己来一个啊?别光知道耍嘴皮子,遇事就让自己姐姐出头,自己却躲到后面去了。”
“你……”柳如烟气得一咬牙。
“想不到李姑娘的茶艺如此之高,让本王大开眼界。来人,赏。”赫连奚笑眯眯地看着李青歌,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的玉佩,命人赏与李青歌。
柳如兰一见那块玉,微微吃惊。这玉虽然不是多么名贵,皇室中也不少,却是赫连奚最为偏爱的一枚。他平时总喜欢贴身戴着,不喜人碰。以往她伺候他穿衣时,都碰不得一下,想不到今日竟然舍得赏给了李青歌。
柳如兰心底渐渐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倒不是担心有了李青歌自己会失宠,而是柳如兰似乎看到了赫连奚对李青歌的必得之心,而自己的今日就是李青歌的明日。
她如今已经沦落到此番境地,怎么能让李妹妹也受此痛苦呢?何况,赫连筠应该是喜爱李青歌的吧?他不能再失去了。
“王爷,此玉乃男人佩饰,怕是不适合李妹妹的。”柳如兰忙道,“如果王爷要赏,不如拿妾身这簪子如何?”说着,她从发间拔下一枚白玉簪子,“妾身也十分喜欢李妹妹,不如就将这簪子赠与妹妹,可好?”
说着,不等赫连奚说话,柳如兰忙从托盘上取回了玉佩,将自己的发簪放了上去。
当此情况,赫连奚自然不好发作,只邪佞地笑笑,将柳如兰搂入怀中。他挑起她的下巴,低声道:“还是兰儿想得周到。回去后,本王定会好好赏你。”
那“赏你”二字听来说不出的邪气,让柳如兰颤了一下。
“多谢柳姑娘。”收柳如兰的东西总比收赫连奚的东西要好。李青歌也不推辞,忙起身准备收下。
然而,她的手刚一碰到簪子,夏之荷却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抢过簪子,笑嘻嘻地喊了一句:“好漂亮的簪子。多谢王爷赏赐。”
众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