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宴会现场,自有宫人领赫连筠入座。
李青歌也谨记赫连筠的话,低着头紧跟其后,从头至尾,没敢拿眼睛看人,倒惹得从她身旁经过的人,不止一次地侧目。
“三皇兄……”席间,七殿下赫连钰最先起身向赫连筠行礼,接着赫连奚也笑着行礼问候,还有其他贵族公子们。
赫连筠只点头回应,让各位继续,不必拘谨。
李青歌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同样,对声音的辨别能力亦非常强,单是听了一遍,她便已猜到这席位之上几人的身份。除了几个没有见过的名门公子之外,还有三个,皆是她知道的:五皇子赫连奚、七皇子赫连钰、镇南王世子宇文清……上一次,高逸庭十九岁生日宴,这些人都到场祝贺过。
或许是因为赫连筠的到场,席上众人明显拘泥了不少,虽然也客气地寒暄几句,但是,来之前,她分明听到了这些人高声说笑的声音。
心底暗暗好笑了一把,看来,赫连筠“玉面冷王”的名号还真是实至名归。不仅是自己见了有几分犯怵,这些个大男人见了,只怕也是有三分的忌惮呢。
突然,一道刺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李青歌一顿,微勾的唇角渐渐冷凝。
有人在窥探自己,哦,不,是明目张胆地直盯着自己看。
李青歌双手捏紧,靠在赫连筠的身侧,头低得更狠了——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放肆。”
说话的是赫连奚,李青歌顿时明白,刚才就是赫连奚在盯着自己看,心口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就听那赫连奚带着几分不悦地说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靠近三皇兄?究竟是何目的?”
李青歌本能地抬了下头,目光与赫连奚隔空相遇,就见他面色阴冷,双眸迸射出缕缕寒芒,如无数的小冰碴子似的,齐齐向自己砸了来。
心一颤,正欲回言,赫连筠却是勾唇一笑,淡淡回道:“本王府里新进的小太监,因他还算聪明伶俐,本王将他带在身边伺候。”
这话一出,这筵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李青歌射了来。
难道真如传言那般,三殿下有那种特殊的嗜好?怪不得这些年没有一个女人……
赫连奚目光深邃了起来,“呵,原来是三皇兄喜欢的小太监……抬起头来,让本王也瞧瞧,究竟何等聪明伶俐,竟然偏得了三皇兄的厚爱?”
他这话分明已经带了几分调戏的味道了。
“他性子腼腆,胆子又小,在五弟面前,哪里敢放肆。”赫连筠微笑着拈起了杯子。
“哦,性子腼腆,胆子又小?莫非像个姑娘家不成?”赫连奚也端了杯子,却不喝酒,目光朝李青歌望了来,眼底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莫名让人警觉起来。
赫连筠眼神微冷,正欲说话,眼角的余光却见李青歌突然一弯身,朝众人行礼道:“奴才见过各位殿下、各位公子……因奴才相貌丑陋,王爷怕吓着了人,所以,才让奴才低着头不准看人……”
“哦,相貌丑陋?究竟有多丑?”众人一听,反倒来了兴趣,纷纷对她好奇起来。
哪知李青歌倒真的抬起头,那一对秀眉挤在了一处,一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睛也生生地挤兑成了斗鸡眼,那脸上乌漆抹黑的……毕竟不是白天,即便是灯光照着,也不太能看出来,只像是天生长成的大片胎记一般。
除了赫连筠、赫连奚之外,其余之人皆是生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确实……够丑,三殿下让“他”低头别吓人是明智的。
“好了,还不快低下头?这样子丑,若真的吓着了人,看本王以后还带不带你出来?”赫连筠笑睨了她一眼。想不到这小东西古灵精怪起来,还当真是……有趣。
那一张故意咧大的嘴里哼了一声,李青歌听话地又耷拉下了脑袋,做死人状。众人不免一阵愕然,三殿下实在是太重口味了……
其实,李青歌这样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赫连奚那样盯着自己看,只怕已经生出了疑心。何况,两人也见过几次,他对自己定然熟悉,认出自己并不难,因此,与其被别人审视到最后认出,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认出自己,但是……她敢保证,自己这副模样,除了赫连奚,其他任何人都别想认出。而且,她这样主动一露头,倒打消了别人的好奇心了,也省了接下来好些的麻烦。
“呵,倒真是个有趣的……小太监。”赫连奚紧紧盯着李青歌的目光中兴致浓浓,一杯酒饮尽之后,他放下杯子,突然道:“三皇兄若不介意的话,本王愿意用十个模样标致的小太监来换他十日,如何?”
众人只觉得赫连奚是疯了。这生意明显亏大了。这么丑的小太监带回去能做什么?做不能做,看的话……也真不能入目呢。
唯有赫连筠指尖握紧了杯壁,冷冽的神色显然已经动怒了,“十个标致的小太监,只换十日,五弟还真是大方?”
赫连奚耸耸肩,邪肆地笑了,“为弟府上美人如云,倒也有些腻味了。不像这小东西,丑也丑得出奇……”
正说着,那边贵总管已经领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前来,说是北国六皇子北天明驾到。
众人心思这才从李青歌身上移开,皆望向那姗姗来迟的什么北国六皇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器宇轩昂,于莹莹月色下翩然行来,一袭玉质米色锦缎长袍,在交织昏黄的灯火下,流泻出溢彩的光华,一枚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弧度优美的下巴,薄唇浅浅勾起,魅惑如罂粟。
传闻,北国六皇子北天明生来带有暗疾,见不得光,平时出门皆以黑纱遮面,生怕阳光灼伤,所以,宴会定在了晚上。即便如此,他仍旧戴了半张面具。
众人也不生疑,唯有一点,明里都传着这六皇子是有暗疾,所以不敢面貌露外,可暗地里,流言蜚语就多了去了。最多的便是说他相貌丑陋,堪比厉鬼魔怪,是人见了都要害怕的,似乎也出现过伺候的宫人被吓死的。
所以,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六皇子该是丑得不敢见人的。而此刻,即便是隔了面具,那男子周身华贵倜傥的气度,还是让人不由侧目。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有暗疾的丑陋皇子完全不同。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唯有李青歌怔愣在原地,目光紧紧地锁在那人身上……尤其是那一双唇浅浅弯起魅惑如斯的笑意。
就算是戴了面具,又如何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高逸轩……
可此人不是北国六皇子北天明吗?怎么会是高逸轩?
李青歌不由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身侧之人,而赫连筠的目光也早已落在了她身上。自那六皇子远远走来,他便瞧着她的反应。
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黯然的神色,赫连筠有些自嘲地笑了。是他对自己太自信,而低估了高逸轩在李青歌心目中的分量。
准确地说,即便自己与李青歌有着自小就结识的缘分,可不得不承认的是,高逸轩与李青歌之间,也有着别人插不进去的过往。
面对赫连筠如此沮丧的眼神,李青歌突然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默然地垂了头,更是在北天明走近之时,一闪身,侧身站到了赫连筠的身后。刚巧,身后一棵大树阴影罩下,很好地将她隐藏于昏暗之中。
赫连奚不动声色地侧头,眼角的余光却是将这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看进眼里,尤其是李青歌盯着那北天明的一眼,让他生出不少疑惑。
筵席上,男宾女宾分别两处,只隔了一条长长的花圃。
北国小公主与皇后等人在那边吃席,六皇子北天明则由贵祥领着来了这边。
众公子起身相迎,贵祥一一介绍过了,这才又重新落座。
客套地寒暄几句,众人举杯同饮。觥筹交错间,花圃间的搭台之上,窈窕美丽的舞姬长袖翩舞,身姿婀娜,宛若九天之外的仙女,跳出最美的舞姿。
酒过三巡,无论多尊贵的公子,也沦为普通的男人,男人恶劣的通病也就暴露无遗。不少人的目光开始盯着那台上美丽的舞姬,口里纷纷评论着,有说这个身段好,有说那个面貌美,也有说这个眼神媚,那个皮肤白,更有眼睛毒辣得让人瞠目结舌。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女宾那边已经有人离开,而这一桌子,也有几人喝趴下了。
很快,就只剩了赫连筠、赫连奚两兄弟,还有一个北天明。
三人似喝闷酒一般,各自喝了几杯,北天明起身说了些感谢的话,又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先告辞。
赫连奚忙起身相送,赫连筠只点点头,跟着起身,并没打算送他,只对身后木头桩子似的李青歌说:“我们也回去吧。”
李青歌才一抬脚,整个人就朝边上歪倒下去。
赫连筠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她,“怎么了?”
“腿麻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几个时辰,这双腿已经麻作一团。
赫连筠抱起她,对着另外两个注目而视的男人点头示意了下,“本王先走一步了。”
那面具后一双幽深的眸子渐渐眯紧了起来,盯着那背影,久久回转不来。
赫连奚轻轻嗤笑了一声,说道:“说来也怪,三皇兄从来不近女色,想不到今儿个会对一个相貌丑陋的小太监如此好?唉……倒亏了他那张脸。”
北天明偏过头,低低哼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许,你三皇兄就好这一口。”
赫连奚哈哈一笑,恭维了北天明几句,便命人送他回驿站。
“师父,那北天明就是高逸轩对不对?”在回永福宫的路上,李青歌再也忍不住问出声。
赫连筠低头看了她一眼,“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是的,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怎么会是北国六皇子呢?”
赫连筠摇摇头,脑子里还想着北天明那关于女人的一番论断,突然一个激灵闪过。他觉得,那该死的男人,根本说的就是李青歌……
那么,他们……他不由得又多看了李青歌几眼。
“三殿下。”突然,贵祥的声音响在了身后。
赫连筠回身,就见贵祥小跑着过来。
贵祥瞧见他怀里的小太监,微微讶异了下,倒也没说什么,只道:“天明皇子说您落了一件东西在他那,他现在正在紫竹轩等着您。”
李青歌不由朝赫连筠看去。他们之间什么时候熟悉成这样了?
“好。”肯定是为李青歌的事,赫连筠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他觉得这件事得趁早有个了断才好。他不介意今晚就把话对高逸轩说清楚,让他乖乖地做他的北国六皇子,至于李青歌,他想都别想。
贵祥一见他还抱着个小太监,连忙紧跟一步,道:“天明皇子说了,只让殿下您一个人去。”
赫连筠一顿,李青歌便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已经见到了高逸轩,确定他过得很好,够了。
“好。”赫连筠想想这样也好,便放下了李青歌,低声嘱咐她小心,跟着贵祥去了。
这边,漫漫夜色下,李青歌心头渐渐涌出繁杂的思绪来。
自己能自人群中一眼认出戴着面具的他,可他呢,可曾对那个脸上抹着泥巴站在阴影里的丑太监看过一眼?
他根本就不认得自己,也不记得自己了。
双腿早已恢复,可是,李青歌走起路来,仍觉得脚步有些虚浮。
前方有侍卫经过,李青歌只得拖着疲倦的双腿,悄悄躲到了花圃底下,却不料自己刚一蹲下身,身后一团巨大的阴影罩来,容不得她惊叫出声,嘴巴便被一只大掌捂了起来。小小的身子落入宽阔的胸膛,整个人被人半抱半拖地进了边上的一片密林。
李青歌惊恐极了。在这宫里,自己得罪的人不少,恐怕想要自己命的也不少。
想惊叫,嘴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想反击,那人力气大得让她分毫不能动弹。
身子突然被抵到了一棵树干上,那人自后向前。李青歌被那银色面具刺痛了眼,“是……”
才要开口,那人已经迫切低头。
“丫头……”许久,直到她因缺氧快要瘫软下去,男人这才松开了她的唇。面具之后,双眸似燃起了一层烈火一般,灼灼地盯着她。
李青歌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却听见头顶传来他低低邪恶的哼笑,“笨丫头,接吻的时候,不知道要呼吸吗?”
李青歌一把推开他,几乎愤怒地瞪着他,“你是什么人?敢对我如此无礼?”
“你说呢?”高逸轩没被她推开,反而又欺身向前,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温柔地想要抚上她的脸,“丫头,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滚开。”不等他的手摸到自己,李青歌胳膊一抬,挡开他的侵袭,没好气道:“我不认识你。还有,我不是丫头,我是男的。”没见着她现在穿着太监的衣服吗?还将她当成女人调戏。
“男的?”男人哧哧笑出声,“有这么娇媚惹人的男人吗?何况,太监也算不得男人。”
李青歌抬头,撞见那闪烁银光之后的幽深眼眸,不禁心一凉,“好,我不是男人,我也不是太监。那么你呢,你是谁?高逸轩,还是北国六皇子北天明?”
李青歌终于懒得再跟他斗嘴,问出心里的话。可是,话一问出口,心里也跟着酸溜溜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是透明的,他的好与坏,都落在自己眼前,可是今晚,他却让她知道了他鲜为人知的一面。
是他存心欺瞒,还是一直以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其实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
“你生气了?”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高逸轩眸中闪过动容,语调也格外的柔缓,“不管我是谁,我始终是爱你的那个人。”
“别碰我。”李青歌挥开他的手指,“别把你对别的女人的那些伎俩用在我身上。”
高逸轩一愣,继而眼波流转,媚眼轻笑,“吃醋了?”
夜风轻拂,带着几分深秋的凉意。
昏黄的灯光下,李青歌微仰着头,澄澈的目光晕染了一层怒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或许是灯光的原因,又或许是被他强吻过后,双颊染上的粉红色泽还未来得及消退,所以,即便此刻她多想表现出自己的恼怒,但是,柔和的光线下,那张小脸看起来却有种奇异的温暖和明媚。
微张的唇瓣略显红肿,唇上仿佛有晶莹的光泽。
于是,几乎一切都是下意识地,高逸轩只是略一倾身,单手扣住了她的后颈,薄唇便在下一刻温柔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这是今晚他第二次吻她。
不同于第一次的狂肆掠夺,这一次的吻轻轻的、浅浅的,带着柔情蜜意的缱绻,寸寸攻占,似乎要一丝一缕地勾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李青歌呆了。
下一刻,羞恼席卷心头。
眼神骤冷,自腰间抽出匕首,李青歌想也没想就朝他刺了过去。
“啊!”高逸轩眼疾手快地闪开了,但是,匕首仍旧划破了他的袖子,割伤了他的胳膊。
“六皇子请自重!”李青歌背靠着树干,手握匕首,冷冷地警告。
抬起头,高逸轩看着李青歌,眸中闪过一丝痛。
“丫头,我……想你了。”
李青歌别过脸,不看他受伤的样子,“六皇子,这里是西陵国,请自重。”她再一次提醒他的身份。
“你也想我了,对吗?不然,你为何扮成这副模样,难道不是为了见我?”他眼里闪过疼惜,脸上早已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李青歌用力摇摇头。她扮成这样是为了见他,却不是为了见这样的他。
她想见的是那个透明的、温暖得像阳光一般的男孩高逸轩,而不是眼前这个,有着滔天权势的北国皇子,甚至,连那一层面具之后的脸,她也突然觉得陌生起来。
突然,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担心很可笑,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更是可怜。她像一个小丑一样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只为看他一眼,而他,却……高高在上,谈笑风生。
“我不是故意要离开你,我……”银色面具后,那一双幽深的眸里划过深浓的痛楚,“丫头,跟我走吧。”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最终化成一句略带叹息般的哀求。
李青歌摇了摇头,终于肯抬头看他,“不管你是高逸轩还是那什么北国六皇子,你我之间……”话未说完,他高大的身子已然压了下来,双手紧紧抱住了她,仿佛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泻在这个吻中。
李青歌脑子瞬间空白,身子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她想要挣脱他,手里的匕首也一下一下地、狠狠地、尖锐地划在他的胳膊上。
而他却不管不顾,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狠狠地吻住她的唇。急促又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他吸吮她的唇瓣,强硬地闯进来,攻城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