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颗规定每日时间的星——
光明的太阳，已经来到
他渴望而又遥远的终点，
黑夜之神已经迈出那座
神秘的海中宫殿的大门
向人类遮掩了白昼之光。
这时阴险狡诈的摩尔人
悄悄潜近刚抛锚的船队。
二
其中一个摩尔人这样说
（他来之前曾被秘授机宜）：
无比坚强勇毅的船长呵
你御风破浪，越过海洋。
统治着这座小岛的国王
对你的光临，倍感荣幸，
他愿意为船队接风洗尘
奉献上船队的所需物品。
三
你的到来是伟大的事件
我王极望一睹你的风采，
请不必有任何顾虑犹豫
即刻率领船队开入港湾。
漫漫征途如此辛劳苦涩
令你的勇士们虚弱疲倦，
我王愿让他们恢复体力
渴望陆地乃是人的天性。
四
如果你想到东方去寻找
遍地的黄金，无量的财富，
辛辣的香料，桂皮与丁香
益智健身的名贵的补药，
如果想寻找晶莹的珠宝
坚硬的钻石，瑰丽的玛瑙，
此地的宝藏便堆积如山
你的愿望在此就能实现。
五
船长回答对国王的使臣道
他对国王的盛情表示感激，
此刻却难以从命驶入湾口
因为太阳已经隐藏入大海。
当明早的晨曦照明了航道
能看清前方没有任何危险，
他一定会遵从国王的旨意
放心地率领船队驶入港口。
六
他询问是否如向导所说
这里居住的是天主教徒，
狡猾的使臣便不动声色
称本地人大半相信上帝。
达伽马船长心中的疑惑
就这样几乎一下子消失，
他就是这样放心大胆地
轻信了奸险狠毒的敌人。
七
达伽马手下有几名水手
乃因犯罪被判刑的囚徒，
遇到这生死未知的情势
就让他们冒险将功折罪。
派其中两个最精干的人
前去打探摩尔人的底细，
观察他们的城市和虚实
去看看久违的天主教徒。
八
命他们为国王带上礼物——
依据来使表示出的善意
证明国王的可靠与仁善，
可一切事实上恰好相反。
这时那群丑恶的摩尔人
已辞别船队，来到海上，
达伽马派去的两名水手
在陆地受到虚伪的款待。
九
水手转达船长的问候
献上他们所带去的礼物，
然后，就在城中访问
可是却未能尽情观览。
摩尔人戒备并谨慎地
不让这两人看到全部，
倘若，自己居心不良
便会对他人疑神疑鬼。
十
可是，那出生于两个母体
永远长着年轻俊美面孔的人[87]，
早已设置好了一个阴险圈套
以便将那些航海者彻底毁灭。
他来到那座城的一所房子里
化身为一个身穿教袍的凡人，
装扮成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在他变出的华美圣坛前祈祷。
十一
圣坛上供着圣母的画像——
人世间唯一纯洁的凤凰[88]，
圣母上方画着一只鸽子
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圣灵[89]。
上面还画着十二位使徒
他们的表情，生动各异，
似乎都在惊奇地叫喊着
激动地欢呼圣灵的降临。
十二
这两位伙伴被带到了那座
巴克科斯施展魔法的房子，
他们无比虔诚地拜倒在前
心中想着统治世界的上帝。
提俄涅[90]将那种极端名贵的
产于阿拉伯的安息香点燃，
虚伪的巴克科斯，就这样
顶礼膜拜着那位真正的神。
十三
那两个天主教徒在这里
受尽款待，安度了一夜，
他们丝毫也没有察觉出
这神圣的一切皆为骗局。
就这样，第二天清晨
太阳把金光洒遍了世界，
在红宝石色的天边露出了
晨光女神[91]玫瑰面颊。
十四
摩尔人又从陆地，返回船队
转达国王请船队进港的旨意，
随他而来的还有那两名水手
国王向他们表示真诚的友谊。
因此我们的葡萄牙人相信了
那座城市里不存在任何危险，
为了去探望那里的天主教徒
船长决定渡过那苦涩的海峡。
十五
被派去的人说，他们在陆地
见到了神圣的教堂和神父，
当白昼被夜幕严严裹住时
他们在那里安然过了一夜，
并感到当地的国王与人民
都充溢着由衷的欢迎之情。
友谊表示得如此明显完美
确实让人难以再产生疑虑。
十六
尊贵的船长听到这些消息
高兴地把摩尔人迎到船上，
可是，知人知面却难知心
他轻信了笑里藏刀的敌人。
海船上，到处站满摩尔人
他们乘来的小艇靠在两舷，
摩尔人个个都眉飞色舞
一致以为：猎物已到手。
十七
陆地上，摩尔人磨刀擦枪
慎重地准备着武器和弹药，
葡萄牙船队一旦停在河边
他们就会扑上去大举冲杀。
酋长做出这一负义的决定
妄图将葡萄牙人一举歼灭，
让他们毫无戒备自投罗网
偿还在莫桑比克欠的血债。
十八
水手习惯地唱起航海号子
把执拗的铁锚从海底绞起，
他们仅仅扬起了一面前帆
船头向着出色的港湾驶去。
然而，时刻守护勇士们的
那位美丽的厄律克斯女神[92]，
眼见如此诡秘的巨大阴谋
便箭一样从天空飞降大海。
十九
她召集起大海的纯洁女儿们
又唤来她们所有的蓝色伙伴，
因为维纳斯是在大海里出生
所有水族的精灵都顺从于她。
她先说明了自己下界的原因
然后就率领着她们一齐出发，
去拯救那支濒于危险的船队
阻止它陷入可怕的灭顶之灾。
二十
美人鱼们用银色的鳍尾急速
在海面掀起一路白色的浪花，
克罗托也不似平日那样温柔
猛劲地用胸脯劈开一条水路，
巴萨跳跃着，在海面上飞奔
涅丽娜奋力扑向汹涌的波浪[93]，
见到大海的女儿们如此迅猛
恭顺的海浪吓得忙让开道路。
二十一
美丽的狄俄涅女神[94]怒气冲冲
她骑在特里同[95]肩上面颊涨红，
驮负着如此的美人怎不骄傲
特里同浑然觉不出她的体重。
仙女们来到英勇的船队附近
强劲的海风吹鼓起白色帆篷，
海船正乘风破浪轻捷地航行
仙女们散开阵形，围拢船队。
二十二
美丽的维纳斯率领着仙女们
冲上去，把旗舰迎头拦住，
封锁船队驶向海湾的航道
任风帆胀满，船却难以前进。
娇嫩的胸脯抵住坚硬的龙骨
迫使牢固的海船向后方倒退，
有的仙女则从四面将船抬起
把船队拖离满是敌意的海港。
二十三
她们真像一群勤劳的蚂蚁
共同合力把食物抬向洞穴，
为了对付凛冽寒冬的威胁
它们不懈工作，不畏艰苦。
仙女们也是这样不辞辛劳
表现出令人想不到的勇气，
就这样，阻止了悲剧发生
使船队避免驶入覆灭之地。
二十四
此刻，海船被迫向后倒退
甲板上惊慌喊叫乱成一团，
水手徒劳地拼命调整帆向
把舵轮无谓地转来又转去。
机警的水手长就站在船尾
他发现航线前方有个暗礁，
沉船的威胁使他枉然呐喊
他担心会在那里船毁人亡。
二十五
身强力壮的水手奋力搏斗
齐声喊起吓人的劳动号子，
巨大的声音吓住了摩尔人
仿佛听到战场上杀声四起。
不知这些水手为什么发怒
仓促间更不知该向谁求救，
莫非自己的阴谋已经败露
眼看就要遭到无情的惩处？
二十六
突然之间只见他们一个个
纵身跳上来时乘坐的小船，
还有人一头扎进滔滔大海
游泳逃命顾不得水深浪急。
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人胆寒
摩尔人都慌忙从两舷逃命，
他们宁可到大海中去冒险
也不愿送命在敌人的手中。
二十七
仿佛在远古时代的吕基亚[96]
荒凉的湖畔上，挤满青蛙，
它们无忧无虑，离水上岸
偶然察觉到有什么人走近，
便扑通通从四处跳入水中
去逃避它们预感到的危险，
躲进它们熟悉的庇护之所
仅把一只只蛙头浮露水面。
二十八
就这样，摩尔人纷纷逃窜，
把船队引向灾难的领航人
以为自己的阴谋已经败露
也忙跳入苦海，仓皇逃命。
为了不让海船触礁而沉没
在此丧失宝贵美好的生命，
达伽马立即下令旗舰抛锚
另外两只船停靠在它两侧。
二十九
达伽马船长真是大为吃惊
他实在想不到这奇怪举动，
竟连那个向导也惊慌逃窜
野蛮人的企图就不问自明。
他看到既不顶风也不逆水
航船却不能向前移动一点，
于是明白一定发生了奇迹
因此他仰望苍天高声呼喊。
三十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神奇呵
这分明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出人意料的阴谋竟然败露
这些人真是不义而又凶狠！
倘若不是威严的上苍保佑
肯于拯救弱小无依的生灵，
谁又能如此巧妙而安全地
逃脱如此精心策划的险境？
三十一
苍天有灵，祂明显地表示：
这里的港湾，充满了危险，
我们大家非常清楚地看到
摩尔人骗取了我们的信任。
即使人类非常智慧与谨慎
也难识破如此诡秘的阴谋，
守护神，没你我们难生存
请继续细心地保佑我们吧！
三十二
倘若这四海漂泊的可怜人
如此感动你那仁慈的胸怀，
他们只有靠你的大慈大悲
才能逃脱邪恶之人的魔掌。
请你此刻就决定引导我们
到达一座真正安全的港口，
要么就显示那渴望的土地
为你效劳我们才远航至此。
三十三
听见了这些哀求的话语
美丽的狄俄涅非常感动，
她告别了大海的女儿们
突然的离别真令人眷恋。
女神飞上了灿烂的星空
在第三层天[97]上受到迎接，
又径直来到第六层天上
在那里居住着她的父王。
三十四
女神行色匆匆面带红晕
更加显出她的美丽动人，
星星、天空、周围的空气
都为她的美而神魂颠倒。
那双居住着她的爱子的
显示她活泼性格的眼睛，
能让冰雪的两极燃起烈火
也能让熊熊烈火凝为冰霜。
三十五
朱庇特一向视她为掌上明珠
为让父王对她更加宠爱娇纵，
她像在伊达山对帕里斯[98]那样
无比娇媚地出现在父王面前。
那位因为偷看裸体的狄安娜
沐浴山泉而失掉人形的猎人[99]，
若看见如此美丽动人的女神
绝不至被恶犬撕碎，定先被欲火焚身。
三十六
卷曲的金丝长发，披在胸前
她的胸，让白雪也自觉形惭，
隐形的阿摩尔[100]，爱抚着她那
随步履颤动的乳房，白晳的
腰肢放射出情焰，那男孩儿
也就用它们去撩拨人的心灵，
贪婪的情欲像一条条常春藤
在沿着那两条光洁的腿攀缘。
三十七
她用一条薄薄的轻纱遮掩着
那个用羞怯做天然屏障之处，
可是那薄纱却丝毫也不吝啬
隐隐露出那枝粉红色的百合。
维纳斯缠上那块珍贵的纱绸
正是为了刺激更强烈的情欲，
整个天宇间，处处可以感到
武尔坎的醋意，玛尔斯的爱情。
三十八
她那天使般美丽的面颊
略带着微笑和一丝忧愁，
像一个谈情说爱的姑娘
受到粗心的情人的伤害。
哀怨的神情掺杂着欢笑
幸福的脸上略带着愁容，
与其说哀伤不如说撒娇
真是无与伦比。
三十九
她对父王说：尊贵的强大无比的父王呵
我一向以为凡我所喜欢的，
就会让你感到可爱而亲切
哪怕会遭到任何人的反对。
可无缘无故我又没有过错
却无端对我大发雷霆之怒，
听任巴克科斯的胡作非为
我只有自叹生来就是苦命。
四十
这是个属于我的伟大民族
看起来我枉然为他们流泪，
我的宠爱反让他们受牵累
你这样地与我的愿望作对。
我为了他们向你哭诉哀求
为他们我与我的命运搏斗，
既然我的爱使他们受虐待
我就诅咒他们或许能得救。
四十一
就让他们死在野蛮人手中
我真是……说着她已泣不成声，
腮颊上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像鲜艳的玫瑰上挂着朝露。
女神沉默了片刻一阵哽咽
唇齿间像有说不出的哀怨，
她再欲启口，强大的雷神
走上前来，把她的话打断。
四十二
这一席娇滴滴的温柔言语
甚至打动铁石心肠的猛虎，
只见朱庇特顿时满面春风
犹如乌云驱散，日丽空晴。
他动情地为女儿擦干眼泪
亲吻她的脸，拥抱那玉体，
倘若当时那里无其他神
肯定会诞生另一个丘比特。
四十三
可越是亲吻她那可爱的脸
她越加泪水涟涟抽泣不停，
仿佛受到女仆虐待的孩子
若去安慰，她会更加伤心。
朱庇特为了让她平息怒气
便把未来的事情说给她听，
他把命运和天意反复斟酌
然后才对维纳斯耐心劝说。
四十四
美丽的女儿，你不必担忧
卢济塔尼亚人会遭受灾难，
任何人不能像你这双泪眼
对我能够具有如此的魅力。
美丽的女儿，我向你许诺
你将看到他们定能在东方
建树无比辉煌壮丽的事业，
让人忘掉希腊罗马的功绩。
四十五
善辞令的尤利西斯[101]摆脱了
永世为俄古癸亚奴的命运，
安忒诺耳[102]能穿越伊利里亚
抵达蒂马沃河畔重建家园，
善良的埃涅阿斯[103]能够闯过
斯库拉和卡律布狄斯之险[104]，
卢济塔尼亚人所成就的伟业
是把一个新世界展现于人间。
四十六
女儿，你将看到他们建起
宏伟的城堡，繁华的都市，
看到孔武剽悍的土耳其人
永远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
那些自由稳固的印度国王
将对强大的君主俯首称臣，
通过这些主宰一切的人们
世界将颁布更完美的法律。
四十七
看，这行色匆匆不辞辛劳
把印度河苦苦寻觅的船长，
连涅普顿也被他吓得发抖
无风的海上竟然翻起巨浪。
真是旷古奇闻，平静的海
竟然剧烈震荡，沸腾起来，
胸怀远大无比坚强的人呵
四大元素[105]对他们心怀恐惧！
四十八
那个拒绝供给淡水的地方
终将变成一座文明的港口，
从西方远航到那儿的船只
都将在此地停泊获得休整。
总言之，此刻这整条海岸
到处都在设置死亡的陷阱，
认识到卢索不可抵御之后
就会驯服地向你供奉祭品。
四十九
你看，连声威显赫的红海
也将被他们吓得颜色惨黄，
你将看到强大的霍尔木兹[106]
也两度在他们的手下沦亡。
你将看到发了狂的摩尔人
用利箭射穿自己人的胸膛，
女儿呵，你将清楚地看到
凡反抗你者，都自取灭亡。
五十
看到你守卫第乌城[107]的勇士们
坚不可摧地抵御了两次围攻，
他们在那里显出勇气与幸运
他们在那里建树奇伟的军功。
卢济塔尼亚人的雄心壮志呵
叫伟大的玛尔斯也心怀嫉妒，
看到摩尔人临终绝望的叫喊
向苍天诅咒穆罕默德的伪善。
五十一
从摩尔人的手中夺取果阿[108]
把它变成威严的东方主宰，
卢济塔尼亚人的胜利战绩
将赋予这城市显赫的地位。
她将傲然屹立，为人称颂
给崇拜偶像者和所有试图
与卢济塔尼亚人为敌的人
都戴上严厉的桎梏和枷锁。
五十二
你还将看到他们以少胜多
英勇地捍卫卡纳诺尔[109]城堡，
你将看到那座繁荣昌盛的
卡利卡特[110]被化成一片废墟。
你还将看到一位孤胆英雄
在科钦城[111]骄傲地脱颖而出，
缪斯姊妹从来也未歌唱过
如此堪称不朽的辉煌胜利。
五十三
奥古斯都[112]率领勇猛的水军
在亚克兴一役英勇地战胜
暴戾恣睢的罗马统帅[113]之日，
路卡特海峡也未那样汹涌。
当安东尼从奥罗拉的领邑
著名的尼罗，繁荣的大夏，
满载着盛誉和战利品而归
却被妖媚的埃及女王[114]所俘。
五十四
你的英雄们所点燃的战火
是如何让大海熊熊燃烧呵，
他们俘获崇拜偶像的蛮人
战胜摩尔人和不同的民族。
他们将夺取富饶的金光岛[115]
还将航行到最遥远的中国，
将抵达东方最偏远的岛屿[116]
将让整个大海都俯首听命。
五十五
我美丽的女儿呵，就这样
他们显出超乎人类的力量，
从印度洋直到加的斯海峡
从北海到那个被人侮慢的
卢济塔尼亚人发现的通道[117]。
纵使一切古代的英雄复活，
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任何人
能与他们的雄心壮志较量。
五十六
说罢便命那个接受祭献的
迈亚的儿子[118]立即降临人间，
安排一处安全和平的港湾
以便船队无忧无虑地停泊。
为不让坚强的船长滞留在
危机四伏充满敌意的地方，
还让他出现在达伽马梦中
给他指示那片平安的驻地。
五十七
库勒涅之神[119]已飞翔在天空
展开脚上的双翅降落人间，
他手上拿着那支生死权杖
它可以让疲倦的眼睛入睡，
也能让地狱冤魂起死回生
这支权杖还能够呼风唤雨。
他头戴着那顶常见的金冠
就这样兴冲冲飞到梅林德[120]。
五十八
他随身还携带着多嘴的珐玛[121]
去传扬卢济塔尼亚人的品质，
伟大珍贵的品格能引起敬重
声名显赫的人物能引起爱慕。
珐玛把勇士的声誉传布四方
如此为他们唤醒坚定的友谊，
梅林德已充满了热烈的盼望
要亲眼一睹强盛之人的风采。
五十九
紧接着他又飞向蒙巴萨
船队正在那里惊魂未定，
他要让它离开那个地方——
充满仇恨和疑惧的港湾。
因为人的智能终究有限
对魔鬼的阴谋无能为力，
倘若无上天的指点相助
人的经验智勇无济于事。
六十
黑夜已然走过一半旅程
满天的星斗眨闪着眼睛，
广袤的世界披戴着寒光
人类安享着快乐的梦乡。
高贵的船长已有些倦意
夜深人静他却心神不定，
布置好轮流值夜的哨兵
他只想稍稍闭一下眼睛。
六十一
这时墨丘利出现在梦中
快逃吧，卢济塔尼亚人！
逃离恶人所设下的陷阱
他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逃吧，海风会帮助你们
万里晴空大海风平浪静，
你将在他乡遇到好国王
在那儿，可以安全休整。
六十二
只有残忍的狄俄墨得斯[122]
在此开设黑店捉住行人，
将他们一个个残忍杀害
作饲养烈马的美味珍馐。
这里只有部西里斯[123]祭坛
把不幸的异乡人当祭品，
如再迟疑，你下场相同
快逃离凶狠负义之人吧！
六十三
你沿着这条海岸继续航行
就会抵达一片真诚的土地，
那里太阳从天空垂直照耀
那里夜晚与白昼平均分割[124]。
你将在那里遇到一位国王
诚挚的友谊、安全的驿馆，
还有一名英明可靠的向导
指引你的船队远航到印度。
六十四
说着他驱散了船长的睡意
达伽马毛骨悚然即刻惊醒，
他看见，一道圣洁的金光
倏忽间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他知道这一切是神的旨意
这险恶之地绝不可再滞留，
便抖擞精神，对水手下令
乘强劲的海风，扬帆起航。
六十五
让我们马上扬帆破浪吧
风和日丽，此乃是天意，
我看见一位光明的天使
一直在暗暗地护送我们。
说话间水手们行动起来
他们在大船上各自忙碌，
高喊着号子，绞起铁锚
显示出令人钦佩的力量。
六十六
正当水手们起锚的时候
几个躲在暗中的摩尔人，
恰好要偷偷把锚索割断
欲让海船撞碎在岩石上。
可卢济塔尼亚人的眼睛
像灵猫一样，早已察觉，
摩尔人见惊动了水手们
便飞快划起船慌忙逃跑。
六十七
此刻，刀锋般锐利的船头
划破海面分出银色的水路，
一股股温缓而有力的海风
平稳、轻快地推动着海船。
人们议论着刚渡过的危险
经历惊心动魄，终生难忘，
真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
能够死里逃生，纯属侥幸。
六十八
火一般的太阳运行了一圈
又开始了一个明媚的早晨，
这时，人们望见远处的海
风息浪静，两条小舟在动。
那两条船上肯定有摩尔人
船长命令掉转头顺流追去，
其中一条船发现来者不善
便驾驶着小船逃向了海岸。
六十九
另一条船却并非如此机警
当即被卢济塔尼亚人截获，
不必请玛尔斯动雷霆之怒
也不必让武尔坎施展威风。
因为小船上只有寥寥数人
既软弱又胆怯，无力抵抗，
倘若那些摩尔人不识时务
等待他们的是更大的劫难。
七十
达伽马急欲找到一位向导
能指引他到达苦寻的印度，
他以为船民之中必有此人
可事实与想象却大不一样。
船民中谁也不能向他说出
印度位于天空下什么方位，
可是都说附近有个梅林德
那里肯定能找到一位向导。
七十一
摩尔人称颂国王心地善良
他为政自由，待人坦诚，
是位仁慈宽厚的有道之君
具有受人敬重的伟大品质。
达伽马确信这一切是事实
因为墨丘利早已托梦给他，
于是决定向那个梦中所兆
摩尔人所指示的地方出发。
七十二
光芒万丈的福玻斯[125]照耀着
抢劫欧罗巴的金牛的星座
将那头牛的双角烤得发烫[126]，
芙罗拉割断阿玛尔忒亚之角[127]。
匆忙的太阳在欢乐的季节
让人们回忆起神圣的日子，
那一天统治世间万物之主
给他的一切杰作打上戳记。
七十三
恰恰就在这个欢乐的节日
船队开入了梅林德的海域，
远远望去人民在张灯结彩
一片庆祝神圣节日的景象。
真是彩旗如画，迎风招展
一片祥云缭绕，紫气氤氲，
水手们列好队，敲响战鼓
船队快乐威武，驶入海湾。
七十四
梅林德海岸上，人群拥簇
都赶来参观这漂亮的船队，
当地人比一路经过的所有
地区的人都更加诚实开化。
卢济塔尼亚船队开进港口
沉重的铁锚牢牢抓住海底，
船长派一个捕获的摩尔人
向国王通报船队到来的消息。
七十五
国王久闻葡萄牙人之盛名
十分仰慕他们的高尚风节，
勇士们如此偏爱他的港口
真是这个小国的莫大荣幸。
热情而诚挚的梅林德国王
崇敬葡萄牙人的豪情壮志，
当即，迎接水手上岸休息
坚强的人无愧于这种礼遇。
七十六
尊贵的勇士远渡万里海路
国王派人向他们致以问候，
还派人送来了真诚的礼物
其中不含任何恶毒的用意。
他派人抬来了肥美的羔羊
鲜嫩的母鸡和时鲜的果品，
尤其送来了一片赤诚之意
远比这些礼物更令人感动。
七十七
达伽马高兴地接待了使者
更高兴接受了国王的问候，
当即命人取来备好的礼物
回敬给尊贵的梅林德国王。
一匹猩红的威尼斯呢面料
一树精致而名贵的红珊瑚——
它原在海水中柔软地生长
一旦出水却变得坚硬如石。
七十八
船长派一名水手去见国王
这个人风度潇洒娴于辞令，
令他与国王达成和平协定
为自己不能登陆表示歉意。
精明强干的使者立刻出发
登陆去觐见那梅林德国王，
用帕拉斯[128]传授给他的口才
对梅林德囯王说出一篇宏论。
七十九
尊贵的国王呵，奥林匹斯
神圣的会议赐给了你权力
统治这里勇敢骄傲的人民，
你的臣民都对你无比敬畏。
众神赐你整个东方世界中
最强大、也最牢固的港口，
国王呵，我们寻找到陛下
正是为了求得可靠的帮助。
八十
我们并不是一伙江洋大盗
偷袭一路经过的弱小城市，
为贪婪地掠夺他人的财富
用火与剑屠戮无辜的平民。
受一位尊贵的国王的派遣
我们从骄傲的欧罗巴出发，
远航万里去寻找一片沃土——
那辽阔富饶而遥远的印度。
八十一
我们遇到多少野蛮的部落
他们的习俗是多么丑陋呵，
为何不仅对我们封锁港口
连荒凉的海滩也不许停留。
为何对我们心怀刻骨之仇
竟那样恐惧我们寥寥数人，
为何设下那些邪恶的陷阱
不见到船毁人亡誓不甘休？
八十二
心地善良的梅林德国王呵
我们是多么坚信你的赤诚，
衷心希望从你的这里得到
阿尔喀诺斯[129]曾给予遇难的
伊萨卡人的那种可靠帮助。
天意指引着我们航行到此，
既然这一切是上天的旨意
你一定是诚实人道的国王。
八十三
国王呵，请千万不要以为
我们船队的那位英明统帅
未前来觐见你并为你效力，
是由于依然怀疑你的诚意。
这样做是遵从我王的旨意
要知道他从不敢有违王命，
因为根据葡萄牙国王之命
任何地方他不可擅离船队。
八十四
身为臣子对国王的旨意
像四肢服从头脑的支配，
既然你也有国君的威仪
决然不愿有人违反王命。
此刻你对我们施以关怀
这对我们是巨大的恩德，
我们的统帅和他的部从
海枯石烂都会永远铭记。
八十五
使者一席慷慨激昂的话语
引起在场的众人议论纷纷，
赞叹葡萄牙人的非凡勇气
闯过长天之下广阔的大海。
尊贵的梅林德国王想象着
那非凡卓越的葡萄牙国王，
那样遥远，依然受人服从
葡萄牙人是如此忠心耿耿！
八十六
他和颜悦色，眼带着微笑
对那位令人尊敬的使者说：
请打消内心的一切疑虑吧
不要让疑惧笼罩你的心头。
你们的伟业，非凡的勇气
一定使全世界都感到钦佩，
那些为你们设置障碍的人
必定缺乏高尚的胸襟情怀。
八十七
你们为了遵从国王的旨意
全体船员都不能离船上岸，
尽管我感到既遗憾又惊奇
但敬重你们如此服从国王。
既然你们的国王不能允许
我更不同意你们违反王命，
怎能仅仅为满足我的私愿
损害你们如此杰出的忠诚！
八十八
明天的朝曦一旦降临世界
我就会乘上我的独木小舟，
前往参观你们的强大船队
实现我多少日就有的夙愿。
如果说一路风尘万里遥遥
你们受尽狂风恶浪的摧残，
你们在这里将会无忧无虑
将获得领航员和一切物品。
八十九
当国王说完这些话的时候
勒托之子[130]已隐没在大海里，
不辱使命的使者乘上小舟
欢欣地辞别国王返回船队。
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快乐
他们终于找到真诚的帮助，
眼看将到达所寻求的土地
因此兴高采烈，一夜欢庆。
九十
天上，礼花绚丽地闪烁
仿佛一串串灿烂的流星，
炮手们放射出隆隆炮声
震荡大地、海洋和天空。
库克罗普斯之军[131]大显神威
一颗颗炮弹炸开团团火光，
有的人敞开喉咙放声歌唱
喧闹地吹奏起高亢的鼓乐。
九十一
陆地上，人们也遥相庆祝
焰火在空中旋转发出呼啸，
在夜空中划出一个个螺旋
闪烁着光环，并发出巨响。
人们的欢呼声，直冲云天
欢腾的大海仿佛燃起火焰，
沉沉的大地也同样在燃烧
如此欢庆，仿佛一场鏖战。
九十二
那永不休止地运转的天穹
又来催促人们去辛勤劳作，
门农的母亲[132]带来一片光明
打断了人类那沉沉的睡梦。
黑暗的夜色正在渐渐淡去
在鲜花上凝成冰凉的露珠，
这时梅林德国王乘上王船
去海上，观看壮观的船队。
九十三
海滩上真是一片热烈景象
欢乐的人们纷纷赶来观看，
人们都身穿着节日的盛装
紫色的长袍和闪光的绸缎。
看不见那杀气腾腾的刀枪
看不见那弯如满月的弓弩，
只见人们手捧着棕榈树枝
为胜利者编织真正的桂冠。
九十四
一条巨大而宽敞的王船上
绸缎扎成五彩缤纷的凉棚，
梅林德的国王端坐在船上
陪伴他的是满朝王公大臣。
国王的服饰的确光彩夺目
不愧是当地最华贵的服装，
头上戴着绫罗绸缎的缠头
上面缀满黄金和贵重宝石。
九十五
他身上穿着当地最高贵的
紫色的大马士革锦缎长袍，
脖子上戴着一只纯金项圈
那只精美的首饰巧夺天工
闪着灿烂耀眼的钻石光芒。
腰上佩着镶嵌宝石的短剑，
脚上蹬着一双大绒缎皮靴
上面用金丝珍珠绣出花纹。
九十六
国王的一名侍从用手举着
锦缎和丝绸制作的遮阳伞，
真金的伞柄上雕刻着图案
为国王遮挡着毒辣的阳光。
王船上有一支喜庆的乐队
奏着响亮而又奇怪的音乐，
一只只弯成弧形的长号角
吹奏着无和声的一片杂音。
九十七
卢济塔尼亚人也乘上小艇
并率领着武士从船队出发，
到海上去迎接梅林德国王
和随从他的满朝文武大臣。
达伽马一副西班牙式戎装
身上披着一件法兰西战袍，
衣料都是亚德里亚海岸边
名贵的威尼斯大洋红软缎。
九十八
他的衣袖上紧紧系着金扣
在强烈的阳光下耀眼夺目，
打造战袍甲片的那种金属
幸运之神从不肯轻易许人。
紧身的护胸上美丽的花边
也用金丝银线精巧地绣成，
腰带上挂着意大利的金剑
稍稍斜戴的帽子插着羽翎。
九十九
陪伴船长前往的武士们
也披着各式各样的战袍，
珍贵的骨螺[133]提炼的染料
为服饰增添鲜艳的颜色。
五颜六色像绚丽的釉彩
远远地望去，交映成辉，
简直就像陶玛斯的女儿
活泼而美丽的彩虹仙女[134]。
一〇〇
一阵阵清脆嘹亮的号角
激起了人们欢乐的情绪，
摩尔人的小舟遍布海面
船上搭着彩篷逶迤而来。
轰隆的炮声，响彻云天
硝烟像遮天蔽日的乌云，
欢呼声像一场熊熊烈火
摩尔人忙用手掩住耳朵。
一〇一
国王登上了船长的小艇
伸出双臂，热情拥抱他，
按照对国王应有的礼节
达伽马连忙向国王施礼。
从摩尔人的神情里看出
他心中充满惊奇和敬佩：
他们来自那样遥远的地方
去寻找印度实在值得钦佩。
一〇二
只听梅林德国王慷慨地说道
他愿倾国所有，供船长需要，
如果缺少什么给养不必客气
尽管像自己的东西一样索取。
他说虽然从没有见到过他们
却已久闻卢济塔尼亚的大名，
据说他们在遥远的什么地方
曾与伊斯兰教徒发生过战争？
一〇三
国王说当初卢济塔尼亚人
摘取了赫斯珀里得斯姊妹
曾居住过的王国的皇冠时[135]，
整个非洲都盛传那一事迹。
他还讲出许多赞美的话语
远远超出了他听到的传闻，
可比卢济塔尼亚人的事迹
所应获得的称颂相差甚远。
一〇四
只听达伽马如此回答他道：
心地善良的国王，只有你
对卢济塔尼亚人深怀怜悯，
遭受了那么多不幸和挫折
经受过了大海的疯狂折磨，
令人世沧桑物换星移的神
授予我们如此伟大的事业
只有你才能给我们以报偿。
一〇五
所有被阿波罗烤焦的人中
只有你，给我们和平接待，
无底的海，我们在这找到
躲避可怕风暴的安全庇护。
只要这天空还有星光闪烁
只要这世界还有阳光普照，
无论此后，我生活在何处
你的名字都会在那里传扬。
一〇六
达伽马船长与梅林德国王
便如此交谈着，驶向船队，
他们绕着一条条战船巡游
梅林德国王即仔细地观赏。
武尔坎的大炮喷射向天空
轰鸣的礼炮，向国王致敬，
船队上吹起了雄壮的军号
与摩尔人的号角遥相呼应。
一〇七
可是那位仁慈的摩尔国王
认真观赏过壮丽的船队后，
耳中听着那种陌生的炮声
面色中显现出心中的惊惧。
他请求赶快停止鸣放礼炮
把载炮的小艇停泊在远处，
然后才慢慢向勇敢的船长
讲述起一些他听说的事情。
一〇八
这位梅林德国王兴致勃勃
畅谈天南海北的逸事奇闻。
他问他们与穆罕默德信徒
发生过哪一些著名的战争，
他问远在天涯的伊比利亚
半岛上究竟住着哪些民族，
他问半岛附近有哪些邻国
还问在大海上有哪些航线。
一〇九
可是英雄的船长呵，他说
请你首快给我们讲一讲，
故乡的气候和风土人情
你们所生活的世界和社会，
还有你们祖先的光荣历史
如此强大的王国怎样创立，
筚路蓝缕有哪些辉煌胜利
所有这些，一定极其壮丽。
一一〇
还要请你绘声绘色地讲述
疯狂的大海上的漫长征途，
一路所见我们粗犷的非洲
所孕育出的各种野蛮风俗。
请你此刻就开始来讲述吧
看那寒冷的黎明已然度过，
太阳已升起，风儿已沉睡
大海已温柔，波浪已平静。
一一一
看吧，就连天地也愿倾听
你将要讲述的那神奇故事，
葡萄牙人杰出不凡的业绩
难道有谁没有听到过传闻？
那位光辉灿烂的太阳神呵
同样赐给我们头脑和智慧，
梅林德人并不是愚昧粗鲁
对伟大的功绩不懂得推崇。
一一二
傲慢的巨灵[136]曾经向光明的
奥林匹斯神祇狂妄地宣战，
无知的皮里托奥斯[137]、忒修斯[138]
曾闯入恐怖的普路同王国[139]。
如果世间还有同样的伟业
可与冒犯天庭和地狱相媲，
同样艰苦卓绝，光辉壮丽
那便是不怕涅柔斯的暴戾。
一一三
那个疯狂的黑若斯达特斯[140]
为了让世间流传他的名字，
竟然把狄安娜的宏伟神庙
巧匠忒瑟丰杰作付之一炬。
假使成名的欲望竟然使人
做出如此盲目愚蠢的举动，
建树如此堪被歌颂的伟业
更有理由获得永恒的荣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