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西的独白
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看雪，白色的雪花像天使的羽毛，一片一片地从天上飘落下来，非常的美。可是雪掉在地上后很快就脏了，失去了它原本的纯净。
原来只有在天上飘扬的雪是美丽的，而掉落在淤泥里的雪就再也不美丽了。
1
家庭医生从艾西的房间走出来时，就看到千瑾和方淑华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令嫒身体没有大碍，只是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需要好好静养。我前面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现在她已经睡着了。”医生微笑着安慰道。
方淑华和千瑾才稍微地舒了一口气。
“我送您下楼吧。”方淑华带着医生走下楼。
“你们需要报警吗？”走下楼后，医生才谨慎地问道。
方淑华犹豫不定地咬着下唇，神色中闪烁着郁结：“……我不打算报警，这种事传出去对艾西的名声不好，如果被街坊邻居知道，艾西以后还怎么嫁人呢。这件事希望您也能帮我保密。”
“我明白，您说的也是。”医生听方淑华这么说，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推了推眼镜说，“那我先告辞了，好好照顾令嫒，尽量不要让她受到刺激。”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送你出去吧。”方淑华客套道。
“不必麻烦了。”医生欠了欠身，便独自离开了。
送走家庭医生后，方淑华便重新上了楼。她走到艾西的房间，刚伸出手想推开门，却因为透过轻掩的门缝看到的画面而僵住了。
千瑾跪在艾西的床边，胳膊环过她的腰抱着她，他脸上自责而痛苦的表情，绝对不是一个弟弟担心一个姐姐会流露出来的表情。只有深爱着一个人，才会流露出如此悲伤痛楚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这一切的痛苦能够转嫁到我身上那该多好……”千瑾望着艾西不安的睡颜，痛苦地呻吟着。
方淑华再也看不下去了，背过身靠在墙上，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得知了消息匆匆赶回家的艾可为，刚踏入家门，就看到方淑华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艾可为连公文包都来不及放下，便焦急地询问道。
“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艾西，中午如果我不让她一个人离开公司就好了……”方淑华捂着脸，控制不住流下眼泪。
“不，这不能怪你，你也不会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艾可为坐到她身边，伸出双臂把她瑟瑟颤抖的身躯搂进怀里。
“可是我也有一部分责任。”方淑华自责地摇着头。
“不要自责了，艾西现在怎么样？”艾可为心里非常的惦记艾西，不见到她，他就无法安心。
方淑华抹了把眼泪，抬起头说：“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现在睡着了。”
“我上楼去看看她。”艾可为放下了公文包，连大衣等不及脱，就转身大步往楼上走去。
“轻点，好不容易睡着了，别吵醒她。”方淑华站了起来，对焦急地走上楼的艾可为提醒道。
艾可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望着方淑华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上了二楼。
来到艾西房间，千瑾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叔叔。”千瑾愣了愣，里面地叫道。
“我去看看艾西。”艾可为望着虚掩的门扉，表情中能察觉出他强忍着悲痛。
“她在房间里，睡着了。”千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表情也很沉重。
“嗯。”艾可为点了点头，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千瑾瞥了眼虚掩的门扉，不想打扰他们父女，便转身下楼了。
艾西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胸脯上下不断起伏着，艾可为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前。
艾西睡得极其不安稳，羽毛般浓密的睫毛不停抖动着，上面沾着未干的泪珠。她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开着，哀嚎和呻吟似乎呼之欲出。
她的脸色如纸般苍白，白皙光滑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虽然熟睡着，但瘦弱的身子时不时的惊悸一下，似乎在做一个很可怕的梦。
艾可为在她床边坐下，心疼地伸出手，撩开她额前的几绺发丝。
“……为什么最近会发生这么多事呢，为什么这个一向一帆风顺的孩子，最近会这么多灾多难呢……难道是老天给的考验吗……”
艾可为悲痛欲绝，他曾答应过世的妻子会好好照顾艾西，不让她受到一点委屈和伤害，可是他食言了，而且还三番两次的誓言了。他愧对在天国的妻子，就算以后自己也去了天国，也没有面目面对她。
方淑华看到千瑾从楼上走下来，便叫住了他。
“这是医生给艾西开的药，你去药店买一下吧。”方淑华把处方交给千瑾。
千瑾怔怔地接过处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便披上大衣出了门。
暮色渐渐降临，路灯一盏盏点亮，给寒冷的城市带来一丝微弱的温暖。
千瑾走进了街边的一家药店，然后把处方交给了里面的店员。
“一共九十七元，请到那边的收银台付账。”店员把药配齐后，递给千瑾一张发票。
千瑾结果发票走到左边的收银台，然后把一张百元整的纸币和发票递给收银员。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千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上面显示着阿凉的名字。
千瑾接起了电话，手机里立刻传来阿凉焦急的声音。
“老大，你找到大姐了吗？”
“找到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老大？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呀。”
“没事。”
“那就好，下午打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担心死我们了。我们现在在台球室，你要不要来呀？”
“不了，我今天有点累，你们玩吧。”
“那好吧，老大你好好休息。”
千瑾没有多说什么，便挂上了电话。
“这是您的找零。”收银员把找零和敲过章的发票递给千瑾。
千瑾接过找零和发票，随手放进了口袋，然后转身走出了药店。
黑暗吞噬着世界，路灯散发的微弱的光芒似乎也正一点点被吞噬。
下午的记忆像电影胶片般在千瑾的脑海里回放着，艾西苍白的带着污痕和泪水的脸，在风中瑟瑟颤抖的瘦弱的双肩，如一把利刃一刀刀的划过他的心脏，直至血肉模糊。
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的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千瑾望着自己的手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艾西微微颤抖的双肩的触感。
针刺般的感觉，一直从指尖传递到心脏。
时不时地折磨着他，似乎是在提醒着他，自己有多么的没用和懦弱。
对于不能保护艾西的自己，还能算什么呢？
他根本没有资格待在艾西身边，除了给她带来灾难，他什么都给不了艾西。
心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脏几乎要无法负荷，氧气一点点被夺走，张大了嘴都无法呼吸到一点氧气。
千瑾伸出手，扶住路边的树干，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黑暗就像一只猛兽，张大了血盆大口，似乎要将他一口吞下。
身上的温度一点点被夺走，寒冷透过张开的毛孔，一点点的钻进肌肤，迅速地攻池掠地，占领了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很快身躯就像冰雕般，冰冷僵硬。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仿佛置身在空无一物的极北之地。
“先生，你还好吧？”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千瑾回过神，缓缓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的少女，正微笑地站在他面前……是刚才药店的店员。
千瑾怔怔地望着她，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先生，您刚才忘记拿药了。”少女把一个装着药的塑料袋递到千瑾面前。
千瑾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手空空的，刚才离开药店时居然忘记拿药了。
“谢谢。”千瑾有点尴尬地接过塑料袋。
“没事，那我回药店了，看你脸色不好，要是不舒服，记得去医院检查哦。”少女笑吟吟地挥手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叮嘱千瑾。
千瑾拎着塑料袋，怔怔地望着少女小跑着离开的娇小背影。
她娇小的背影以及干净的笑容和艾西有几分相似。
记得在在巴塞罗那第一次见到艾西时候，艾西的笑容就像那样的干净透明，没有一丝的杂质，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美好。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艾西脸上已经找不到那样子的笑容了。
如果知道会发生这一切，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和艾西相识过。
这样的话，起码艾西会永远保留着当时美好纯净的笑容。
永远不会被这个世界给玷污了。
2
夜，深邃而低沉。
艾西被梦魇纠缠住，睡得极其不安稳，她浑身是汗，被褥都被浸湿了。
梦中，一张张贪婪的嘴脸，就像恶魔的脸般对她张大了嘴，哈哈大笑。
如藤蔓般能够不断伸长的手，从漆黑一片中探出来，张开了扭曲的五指，向她抓来。
她拼命地往前跑，可是那一张张可怕的笑脸，还有恐怖的手，始终都紧随着她。
四周漆黑一片，就像一张天罗地网，让她无处可逃。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呼吸又短又急促，无形的恐惧吞噬着她的意志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恐怖的笑声就像是回荡在山洞中似的，沉闷地回响着，震荡着她的耳膜。
她头皮发麻，寒意钻进毛孔，攻池掠地般侵占着她的全身，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
没有天空，也没有亮光，这里就像个黑洞，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那些紧随着她的如同妖怪般可怕的东西，似乎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逃开它们，要是被抓到，结果一定很恐怖。
尽管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双腿发软，但她还是坚持往前跑。就算前面等待她的是万丈悬崖，她也要逃，不能被抓到，千万不能被抓到。
“不！不要！不要！”
睡梦中的艾西浑身是汗地在床上抽搐着，嘴里不断地呢喃着。
“艾西！艾西醒醒！”
千瑾摇着艾西，试图把她唤醒。
她的样子太吓人了，就像是被梦魇给慑住了似的。
被不断摇晃的艾西突然醒来，她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千瑾，雾气氤氲的双瞳因为没有焦距显得像毫无生气的玻璃珠般空洞。
过了好久好久，她似乎才从刚才的噩梦中慢慢脱离。
“艾西，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千瑾轻声询问着，半夜失眠的他有点不放心她，便来她房间看看，却看到这样的情景。
一定是白天的记忆勾起了她内心的恐惧，才会做噩梦被惊出了一身的汗。
“千瑾，我梦到它们在追我……好可怕好可怕！”艾西在千瑾的怀里瑟瑟发着抖，就像一只被惊吓过度的小兔子。
千瑾心疼得要死，恨不得把艾西的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艾西不要怕，我陪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千瑾轻轻地拍着艾西的后背，用哄骗小孩子般温柔地语气哄着她。
镇静剂的药效似乎还没有完全过，在千瑾的哄声中，艾西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千瑾把艾西放回床上，然后帮她掖好被子。
看着她苍白而疲惫的睡颜，千瑾的血如刀绞般在滴血。
这是他的罪孽，就算一死也无法恕罪。
那天之后，艾西每晚都做噩梦，话也越来越少了，变得非常自闭。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整天。
家里人都非常的担心她，怕她发生意外，于是轮流地守着她。
傍晚，艾西只吃了小半碗饭，几乎没吃什么菜。吃完晚饭后，她便钻进了卫生间，好久都没有出来。
千瑾倒好了水和药，等了好久，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艾西已经在卫生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了，千瑾心里越来越着急。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这个念头在心里炸开后，便无可救药地侵占着他所有的思想。
千瑾放下了药和水杯，冲到了卫生间，隔着门板对里面的艾西大喊：“艾西，你没事吧！”
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除了水流声，他什么都听不到。
“艾西！你洗好了没有！”千瑾又高声喊了一句，可是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千瑾急了，伸出手用力拍响门板，砰砰砰！砰砰砰！门板被拍得震动起来，里面的人却仿佛听到也没有感受到门外人的焦急似的，依旧没有一点点反应。
难道艾西……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千瑾脑海里炸开，千瑾浑身一寒，恐惧从心底蔓延开，传向四肢百骸。
他更加用力而焦急地拍着门板，并焦急地隔着门板对里面大喊：“艾西！你快回答我！我很担心你！艾西你有没有听到啊！听到就回应我一声！”
就在千瑾急得打算撞门而入时，卫生间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艾西穿着白色的浴袍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皮肤透着异样的绯红，千瑾看到从袖口和领口露出的肌肤上，有很多被用力揉搓过的痕迹，通红通红的，非常刺目。
千瑾心中一阵窒息般的难受：“艾西……”
艾西的瞳孔非常的空洞，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从躯壳里抽离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她从千瑾身边经过，然后直直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千瑾跟了上去，跟着她走进了房间。
艾西坐在床上，像个精致的木偶，空洞而美丽。
千瑾把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拿了起来，然后递给艾西。这些药是医生开的，都是镇定和舒缓神经的药。
艾西并没有抗拒，很机械地吞下了药，千瑾喂她喝了几口水，然后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
他扶着艾西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脸上流露出无尽的哀伤：“艾西，有什么不愉快的你就宣泄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你冲我宣泄吧，随便怎么样，打我骂我都行……只求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我看了好心痛……”
艾西木然地望着他，涣散的瞳孔直直地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
千瑾实在不忍心在看她这样的表情，把她纤弱的身子拥入怀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该受惩罚的是那些混蛋，而不是你。”
窗外的天空被夜浸染成深邃的湛蓝色，厚厚的乌云堆积在天空，没有一丝月光。
他们俩就像是被囚禁在乌云背后的月亮，迷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午夜，万籁俱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