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这山路不知道多少回了，遇到山神大人巡界也不知道多少回了，半大小子们都知道，这是进入山神大人的地盘了。部落里把这里叫做“生死界”，大伙儿私下里叫这里“鬼雾坡”“鬼打墙”。部落里的人打从懂事后第一次上山起，巫女大人巫姑大人们都会一再告诫，这地界山林里呜呜呜的啸声一起，就是山神大人发现有人犯界出动巡界了，若山神大人发现偷偷犯界这人平常有啥坏心思干了啥坏事，或是对老祖对部落对山神对日月天神等等大人们不敬等，这人就会被山神大人捉走……
呆呆心里一阵阵发紧，脚下快走几步紧跟着前面的人，心里祷告着山神大人您别来我这边，大人您从旁边过去吧，下回部落里祭天的时候我保证再也不敢瞎想了，再不敢发呆了，我不该瞎琢磨偷吃供品的法子，丑鱼我俩那是一块儿就瞎想想玩呢，您让吃我俩也，呃，大人啊，我不是故意的非要来的，您都知道，山下多好玩啊，玩的吃的到处都是，不是干活谁愿意上这破山！大人您说说，山上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莫说吃的玩的，那地儿呆久了神仙也会给冷死冻死吧？也不知道那灵山之上的灵山客平常是咋过日子的……
“呜——呜——呜”呆呆猛然警醒，咋这脑子又放空犯傻了！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近得就在耳边呼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开始模糊，突然间白茫茫一片，眼前啥都看不见了，身前身后紧挨着的人也都不见了。
“大丑——鱼~”呆呆大声呼叫，长长的尾音还打着转儿。
没人回答，也没有回音，整个世界突然就静止下来，什么都不见了，除了自个，除了脚下站立的地面……
来了来了，呆呆心里暗暗念叨，山神大人一旦放出这漫山遍野的迷烟，那就是开始在捉人了，被捉去的，有说是被小鬼们扒皮抽筋玩耍，有说生生煮着吃掉了，有说洗剥干净做供品了……呆呆心头慌慌，想着万一今天被捉去了咋办？咋办？都是没个好下场的！呆呆宁愿被丢去黑泥塘喂鱼，也不要被捉去。
“大丑…臭斗鱼……”呆呆呼叫着伙伴们，慢慢蹲下，双手死死抓扣在地面，似乎准备随时抵抗着什么，心里默默念着，看不见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要抓您就抓坏斗鱼，他，他是坏可他可厉害了，您不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啥都不怕，每回下山遇到野兽他都是第一个冲上去，差点被咬死好几回了都，您就抓他派他去巡山最好……要不您去抓臭鱼，他可坏蛋了，仗着身板欺负人，他那身板巡山可好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感觉比过了一万年那么长都还要久，呆呆默念着小伙伴的名字，哀求山神大人把他们抓走吧，您抓狗鱼抓花鱼…抓刀鱼铁鱼草鱼箭鱼枪鱼皮鱼小鱼儿……还有谁？应该，应该够了吧都被抓走了吧。
山神大人！我都全部都把他们给您了呀，要不，要不，实在不够人了，您，您抓大丑鱼吧！您别听他的，他是能吃，可他可能干了……，呆呆闭眼在心里叨叨。
感觉又过了个一万年那么长那么久，呜呜呜的啸声仍在继续，偷偷眨下眼，呆呆绝望了，白茫茫的还是自家一个，就剩下我自个了，咋办？咋办？大丑鱼应该也被抓走了吧，我不敢了，别抓我，您抓他们还能巡个山，我是会写字数数，可我不会干活也不能干架，您抓我去没啥用！只能洗剥了供，哦不对！大人，我，我，我给大人您上供，供……
呆呆闭着眼把自个有的和能想到的所有东西，全都上供给了山神大人，也许山神大人终于满意了，啸声突然停歇四下里渐渐清晰，怪石嶙峋，茫茫群山，一切又回到眼前。
呆呆睁开眼，大丑鱼撅着屁股，就蹲趴在身前不远。
跳起几步冲上前，呆呆一脚踢向大丑鱼撅着的屁股，愤怒质问“大丑鱼大笨蛋，刚你人呢？咋不啃声？”
大丑鱼撅着屁股纹丝不动，回瞪呆呆“呆哥，你又犯傻，我咋敢啃声？你鬼叫鬼叫的想害死我啊”
鬼叫？呆呆猛地醒起，部落里人人都知道的，在山神大人来的时候，不能叫人的名儿，更不能答应，否则必定会被请走。今儿个自己咋了？昏了头了，又丢人了！
山路上，大伙呼喊着各自身边的伙伴，有人惊叫着慌乱着，有人在喊叫“花鱼不见了！花鱼不见了！”，更多人跪趴在地上，乱哄哄一阵祷告，
“谢山神大人宽宏大量…谢老祖保佑…”
祷告完，大伙清点清点，还好，今天山神大人似乎只捉了花鱼一个，其他人都在。
“山神大人今年这又开始了”
“哪年不是这样？”
“就是，哪年不收走几个不算完”
“听小祖们说，俺们有鱼部有山神保佑还是好的，隔壁有熊部……”
“好了好了，别瞎说让山神大人听去，哎，花鱼那小子！咋没捉了呆傻子去！”
“怕个球，没卵蛋的孬种，走！干活去！”斗鱼吆喝着，呼叫大伙儿上路。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过后，半大小子们收拾好器具，相互吆喝着悄声嘀咕着上路。
迷雾消失山神大人离开了没事了该继续上路了。再次出发，小子们比刚出发时都沉肃了许多。
“喂，大笨蛋，刚刚你怕不？吓尿了没”呆呆瞅瞅神情自若只顾着赶路的大丑，看他那大黑脸上啥事儿没有的样子，酸溜溜地问道，
“怕啥？我知道你怕了呆哥。别怕，山神大人我熟，我都跟他说过好多回话了”大丑鱼拍拍呆呆肩膀安慰道，
“切！不怕？你胆大的都不敢啃一声”呆呆嗤笑道，
“那是！我机灵”，大丑鱼得意洋洋，“要不今天准会被捉走”
“你机灵？机灵你去跟小祖们比尿尿？”呆呆狠揭大丑鱼的伤疤嘲笑着，
“还不是你比不过咱，叫我去的？”大丑鱼委屈地说，“那时候要不是还小，差点被小祖们给打死，俺们部落就属呆哥你最坏！”
“你挨打我还不是也陪着你一起了”呆呆义气十足的说道，
“恩！呆子哥，要不是俺早就不跟你玩了”大丑认认真真点头回道，一脸敬佩仰慕地看着呆呆羡慕不已的说道，“明儿个你又得要去陪着斗鱼哥”
呆呆愣了愣，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大笨蛋！我告诉你，刚才我许愿了，要给山神他老人家上供，人家才没捉你放过你的”呆呆表着功，却忘记刚刚是谁已经把某人奉送给山神大人了。
“许愿？上供？呆子哥你又犯傻，你哪来的供品？”
“我也不知道，”
“没供品，山神大人会来把我俩捉走的”大丑鱼发愁道，
“恩，一定会”
呆呆和大丑鱼俩人边走边商量着，半响也没有个主意，只能灰心丧气着沿山路闷头往上爬。再往上山势越发险峻，悬崖峭壁间山路或断或续，有的地段能借着岩石攀援而上，还有些光滑溜溜的崖壁，只能借着开凿出的孔洞攀爬，山风呼啸，吹在裸露的皮肤上就像刀割一样。放眼望去，山岭间到处都是岩石，偶有深色苔藓覆盖的地面散落山间，像一块块丑陋的疤痕，远处的雪峰下，天空近在咫尺，似乎顺着雪峰能一路爬上天空直入天外。
断续的山道虽然艰险，也是每日里上上下下早就走熟透的山道，小子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偶尔还有几个领头的你追我赶，比着谁在峭壁上攀爬地更高更快，谁胆子更大敢在悬崖边放开手脚跑跳，呆呆撵在他们屁股后边可劲地打气鼓劲。
一路沿着山壁攀援而上，炽白的日头快升到头顶的时候，终于到了地头，眼前是高山上难得一见的一大片缓坡，方圆几百丈起伏不平的一个向阳山坡，被左右两座高山夹抱，沿左侧山峰继续往上攀爬，能到部落的采石场，右侧山峰后，是一座接着一座，一座更比一座高的冰山雪峰，雪峰接连向着天边蜿蜒，一眼望不到尽头。
整个坡地土色灰黄褐绿交杂，暗绿色的是一块一块贴着地面生长的不知名苔藓，灰黄色的是没有被苔藓覆盖的裸露山地，看不到暑季里常见的缤纷野花，有十三四株低矮的灌木丛，稀稀拉拉散布在几百丈的盆地中，每一丛灌木都蔓延开十好几丈方圆独立成林，低矮粗壮的灌木根部生出一根根黑黝黝的枝条，最少也有儿臂粗细，枝条虬节盘旋似一条条狰狞怪虫，在每个枝节处成对冒出一颗颗牛眼大小红亮红亮的苞蕾，所有枝条扭曲着盘旋着，齐齐迎着东边方向蔓延生长，好似灰黄色的地面上爬满条条红眼狰狞怪虫，又像无数条怪虫齐齐扭动挣扎着争先恐后地要爬去东边攫取些什么。
山谷盆地中，风势小了许多，刺骨的寒冷似乎也在炽白阳光的照耀下，一丝丝被祛除。众人三三两两自觉走向一丛丛灌木，山谷口剩下不多几个人中间，丑鱼正扯着呆呆，而另一个小子却拽着丑鱼，“大丑鱼，你小崽子想反悔？昨天我俩一起的，”
“就反悔咋地？以后我就跟呆哥一起”
“反悔？好！有种，看小祖来了咋收拾你”
“小祖？小祖来了我怕！可我不怕你……”丑鱼抖了抖身子，嗫嚅着不肯示弱。
“知道怕？小祖会有好果子给你吃？打不死你也饿死你”
丑鱼不接话，却也不肯放开呆呆。
“笨蛋大丑鱼，干活去，早几天就分好的，我干我自个的”呆呆掰开丑鱼的手，
“我，你，别犯傻呆哥，没我你会没饭吃的”丑鱼为难道，呆呆推开丑鱼撇撇嘴巴道
“大笨蛋大丑鱼！笨不死你也饿死你！一顿一盆都吃不饱你，还要跟着我一起挨饿，笨死你算了，大笨蛋”
“我不笨！肚皮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呆哥你傻呀？！”丑鱼看着大傻瓜呆呆同情道，呆呆一手拖起一个器具，头也不回独自走向最远最边沿的一处灌木“我傻我笨！行吧？你不吃真会饿死，我这多年我也没饿死不是？大肚皮！大笨蛋！”。
呆呆边走边忿忿不平替自个分辨，丑鱼也被拉扯着一步一顿走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