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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6章 文华毁易养就难

……

在这一日,在青州一众情理之外,而意料之中的设想,终于从内心最深处的幽潭之中,浮现而起,露出了它的阴霾,转化为了现世的真。

援军已成水中泡影,而今既没了脱身的希望,又没了粮肉的来源,甚至就连长存于盆地之中的清水源泉,也因三方的明争暗抢,而趋于干涸。

沉重的北部昆仑山的心灵压力,生存与死亡之间的交替,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这些苦苦挣扎求活的五十余万生灵。

世道内外,无论是出世隐居的修者隐士,或是入世谋生的贩夫走卒,都并非完全处于的非黑即白的彀中,而常常是游走于黑白边缘的灰暗,在崇拜神灵与恶魔这两者之间徘徊……

何为魔?屈从于欲望,欲权势,欲金银,欲美人,求永生;何为正?同样屈从于欲望,欲道义,欲尊崇,与财富,欲爱情,欲长生。

从这一角度而言,正魔本无分野,圣人有言,食色性也,可见人欲本是天造,是人生而具有的,无所谓罪恶还是正义。

那么既然正魔双方的目的并无本质区别,究竟该从何处区分?思来想去,便只有手段一途了。

所谓手段,非指其他,只是达成自己欲望的途径,是处处合乎道义,一步一步,不损他人利益来肥己身,还是为谋私利,不择手段,而罔顾旁人死活?

青莲与陈心隐初遇之时,只一席话语,便确定了入世争锋的原则所在,无他,只有“不择手段”四字而已,而正是这四字准则,确立了魔道立足的护法,是魔人在与正道正面争锋时处处占了上风的根抵所在。

一方犹有忌惮,而另一方无所顾忌,此消彼长,谁胜谁负,何须多言?

此战之中,青州一方的所作所为,正兮?魔兮?

秉心护城,半步不退,万死无悔,此为正气凛然,而姜老汉费尽心机,将叛军困死囚笼,发人心中之恶,以成就胜局,这却不免落入魔道。

由此可见,正魔两道,的确不能截然分辨,若要强分,徒然落入了空谈务虚的偏隘了……

盆地之中,人竟相食,那些老弱病残,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早已被饿极了的强兵健卒用利刃剖开烹煮,成了盘中之餐,而不再管昔日袍泽之情。

而弱兵虽多,到底架不住数十万几近于疯狂的强兵争抢,不消几日,那些容易得到的“人彘”便已消耗殆尽,如此一来,余下之人,皆是强强相对,并无明显强弱区分,如何再能如先前般予取予求?

但是人但食人,心志如何还能保持常态?余下的这四十几万大军,近日以来,各个都吃过不止一次同类血肉,良心早已在这苦痛斗争当中泯灭殆尽,剩下的只有猛兽之血性。

谁也不知战争因何挑起,也不知由谁而始,只知某日某时,四围盆地当中,呐喊声,嘶吼声,苦吟声,刀枪剑戟的碰撞声,羽箭划破长空时所激发出来的呼啸之声……

这声声触耳惊心,但入的人耳,便是极大的折磨。封死的出口之外,人人脸色铁青,无需多想,谁都知晓内里的情状是如何血腥,如何泯灭了人性。

大军不成军,四处都有散碎的士卒奔走相杀,自然在这出口之处,不乏聚起的大军冲击,但都被一轮轮的箭雨与猛火逼回,竟是谁也无法靠近。

“大汉文华,悠悠万载,在今日毁于一旦。”

北宫一刀神色肃穆,目光闪动,想来初见如此人间惨相,即使是他个百战将军,心坚如铁,也不能全然无动于衷。

“老夫难辞其咎了。”

姜老汉背对画壁,不忍卒视,虽是有些掩耳盗铃之嫌,但到底还是掩了耳朵,心中好受许多。

他远望着夜色下静谧的青州内城,人民安居,风波不惊,与盆地当中的人间炼狱相比,俨然已成仙境。

一乱一治,一得一失,一胜一负,姜老汉心潮澎湃,不知何言。

“王爷,我们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若比邻中,忽然传出来墨家巨子的声音,原来是潜藏在牛首山中已近两月的墨家之人,不忍目睹如此有伤文华道义之事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必要现身干涉了。

“巨子担忧,本王如何不知,只是战场相争,只有死活而已,他们若是不退不死,那本王该置青州城于何地?”

北宫一刀正色说道。

他的心中虽然不平,可一旦设计取舍,他的雄主本色,立即便要占了上风,不令那在关键时刻害人害己的妇人之仁抬头。

“我墨家时刻秉承兼相爱,除暴政的理念,要我等墨家弟子眼睁睁看着此事继续,天下何如没有墨家!王爷若不出手,还请勿要干涉我墨家出手。”

巨子墨干城义正言辞地辩驳道,他今日便要所有人知道,赴火蹈刃,死不旋踵的悲士作风,并非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墨家精神,老夫敬佩。王爷,即使巨子不提,老夫也要说了,此时正当出手之时,我青州城不能再袖手旁观,否则传扬开去,让世人如何看待我青州城人?落得个‘残暴不仁’的恶名,已是万幸了。”

姜老汉犯颜进谏道。

天道无常,世事岂能尽如人所预料?原本知道机关城援军大举到来,他的确是据此筹谋了一场对敌方略,机关兽大军是其中的奇兵,又是一柄直插心脉要害的尖刀。

可不想战场瞬息万变,千里眼洞彻战场,纤毫毕现,其妙用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让他在惊骇之外,更多则是狂喜。

知己知彼之下,青州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处处占了上风,缕缕给予叛军以当头棒喝,使其主将疑神疑鬼,谋划起来顾此失彼,更是大失了水准,。

如此一来,姜老汉巧施妙计,居然一举将叛军全军赚入了这处绝地之中围困,原本计划的补救后手,一个也无需展现。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姜老汉自觉无法做到“无赫赫之功”的境界,但若能减少己方将士的伤亡,无疑善莫大焉了。

墨家机关兽的后手不曾用出,如今墨家巨子无法眼睁睁作壁上观,主动要求出击干涉,正中了他的下怀,于是他趁机提出,要青州军一同进入干涉,此举并非失之于沽名钓誉,而是事所当行了。

“先生教我,本王何其短视也!便依先生之见了,大军与墨家一同,进入干涉。”

姜老汉的这一席剖心之言,将北宫一刀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的确如他所言,如今保皇一派所秉持的,便是皇道正统,仁义之兵,若是连这点也遗失殆尽,往后岂能再举大旗,与神州愈演愈烈的“堕魔”抗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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