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青楼寄迹非她愿,有志从良配一双,但愿荆钗布裙去度时光。在青楼识得个李公子……”
秋鸢是宋老爷从妙音阁赎回的戏子,她的苏曲唱得极是婉转,吴侬软语也叩响了宋老爷久违的心门,她是临川别苑的常住主人,这庄子也是宋老爷特买了,为博秋鸢一笑而用。
宋老爷死在院中时,庄子里的护卫没几个,因宋老爷官高,怕人知道这中年人的爱情不光彩,在庄子里就雇了几位仆人。
这可大大便宜了刘远明。
当秋鸢依偎在刘远明怀中时,她也没想到,还真有人杀得掉官老爷。
厨娘颤颤地端上了一煲佛跳墙,里头滴水未加,用黄酒吊的鲍鱼海参鸡肉蘑菇鲜羹,胶质是纯从海鲜中熬炖出的,配上一小碗现蒸的米饭,香的佛都能跳墙而来。
刘远明眉尾处断了一道,抬眉笑了两笑,洗干净手,用调羹轻轻将米饭搅拌到一起,囫囵的吃了下去。
秋鸢软语起了,有些嗔怪道:“您光自己吃呢,不顾我了吗?”
刘远明笑意更深,将调羹递到她嘴边,轻柔的喂进去:“这就等不及了?”
在堂下看着这幕的仆人们,将头低的更低,除了必要的工作,刘远明做任何事都要他们跟在身后,以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逃走找外援。这般被监视的日子过了一周,便似一年。
刘远明得了泼天的富贵,却困在了这临川别苑里,除了吃饭睡觉读书散步,哪儿都去不了。
但刘远明自己愿意,他觉得这样挺好,有女人有手下,有钱。
他将宋老爷埋在了后院的树下,欢乐之余每日还惦记着上香上供,一副衣食父母的模样。
秋鸢见这冷面杀人魔如此奇怪,总令她坐立不安,不知自己何时就要葬于他手,仍留了个心眼。
一日,她燃香使刘远明更易疲累,过早的陷入沉睡,悄悄派人前去报官。
秋鸢咬咬牙,嘱咐道:“就说知道了宋老爷的下落,想必如今宋家也找了许久,该会信你的。”
随后便坐在镜前呆呆的等着,天亮前那人若没回来,刘远明一定知道庄子里少了个人,她就死定了。
若是回来了,她富贵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她如今是良籍,可去过普通日子了。
总要搏一搏。
秋鸢重新施妆,画眉贴红,对着烛火翻出了本《杜十娘》,恐将人吵醒,又默语般盈盈唱起了开篇评弹,兰花指轻捏,仿佛琵琶在手,她还是妙音阁的当红女郎。
“杜十娘,恨满腔,可恨终身误托薄情郎。说郎君啊,我只恨当初无主见,原来你是假心肠一片待红妆。可知十娘亦有金银宝,百宝原来有百宝箱。我今朝当了你郎君的面,把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价值连城异寻常,何妨一起付汪洋!青楼女子遭欺辱,她一片浪花入渺茫。”
日光初微时,太阳冉冉升起,来的却不是秋鸢所想。
而是跨马至此的董鱼,和刘如意。
刘远明认识绛园的手下,他坐在主座上并不起身,冷冷的看着自己亲妹子:“你怎么来了?”
刘如意此时觉得陪伴了十几年的亲哥哥仿佛是个陌生人,坐拥着一整个庄子,锦衣玉食,佳人在侧,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怒而上前,问道:“这临川别苑是位官老爷的,你如何令他们对你言听计从?”
“我杀了他。”刘远明忽而一笑,“用几个珠宝买通了他们,就这么简单。”
“你杀人了?”刘如意瞠目颤声道,她心脏突然跳得极快,仿佛就快要摸到一丝真相的果皮了,“爹死了,也是你杀的吗?你窃财杀父,这是官府给你定的罪。”
刘远明闻言一愣:“爹死了?”
又猛然摇头:“我走时,他可是去卖馅饼了啊。”
“是你杀的吗?”刘如意双手撑在小案上,直视他双目。
“不是。”刘远明厉声道,“我杀爹做什么,那珠宝是我拿的,从中选了件好东西给了这的仆人,杀爹做什么?”
“但你杀人了。”此时换刘如意摇头,她退后两步,像看一个陌生人,“杀人犯一旦杀了一个,杀第二个又有什么区别,你说这话,我如何信你。”
“你还未与我说爹怎么死的。”刘远明终于站起身,目中闪过一丝迷茫,“他身子骨康健的很,怎么就死了?”
“他死在柿子山,被人害死。义庄都不用去,直接棺材上山,就土掩了。”
刘如意觉得刘远明一身的富贵太过刺眼,侧过身去平缓呼吸,目中含泪,哽咽道:“爹为了让我们读书,起早贪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便令你杀人抢女人了吗?是谁教的你这般道理,我却闻所未闻。”
“你为了让我嫁给唐家,是苦口婆心啊,见爹不许,便如此行径,原来金银给你的胆子能有这般了不起。”
刘如意一抹眼泪,扭头恨道:“你该去见官府,去赎罪,若你没杀爹,就去自证清白。”
刘远明左眉一抬,又坐回了主座,施施然道:“我才不去,我没杀爹,何必要与别人说清白。”
“那刀为何在你这,杀宋老爷的这个刀?”董鱼此时从房中捧了把宝刀出来,适时开口,“这刀有个盒子,是老刘留下的。”
“这是爹的?我在城门外遇着个黑衣人,那人给的。”刘远明不以为意。
“这剑柄的雕印,与盒子上的一样,这是一套的。”董鱼说。
“你应该去见官府,哥哥!”刘如意忍无可忍,大声道,“你已经没有人性了。”
仆从领着官府来时,正听见刘如意凄厉的喊叫,他们将刘远明控制住,准备将秋鸢作为原告带回府衙。
刘远明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也不挣扎,往后余生更不知何时再能见妹妹一面,临走时,他轻轻拉着刘如意的衣角,低声说:“我没有杀爹,你要信我。”
秋鸢将《杜十娘》反反复复哼唱,一直唱到天光大亮,唱到官府的人稳定了局势,才托长音将曲目收起,盈盈随人踏出了临川别苑的大门。
她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眼角的褶皱头一次显现,朱唇轻启,吟唱了最后一句:
“悔煞李生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