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闷响传遍整个王乐，声波的震荡令无间内脏感到颤动。大钟略微向前摇晃，他向下滑落并倒在地上，略微侧过头看，大钟的洞口内的黑影正在他上空摇曳。
赵明冉愣着。
无间咳嗽着要起身，想听听这钟声究竟有多响，然而他脑中只有嗡嗡声萦绕，他什么都听不清楚，最终扑在地上没了动静。
“你这……”赵明冉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以这个水平来算，我确实别想进内门。”付博叹道。他走上去探无间气息，再问赵明冉：“赵长老，要不要我带他下去？”
赵明冉摇头，挥手道：“不必，钟声已响，过一会儿自有内门的找过来。”
付博不想在这个尴尬的场景中多呆，行礼道：“那么，付博告退，今日大开眼界。”
赵明冉看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喝住他：“站住！”
付博回头：“有何吩咐？”
赵明冉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忽然觉得心情沉重，告诉他：“你要入内门的话，与他一起入了吧，我推荐你过去。”
“……”
“我当初怎么说你来着？”
“空有本事，灵性不足。”
“诶……这么多年，你的付出比他还多，而你没他这么好命……你和他一起过去吧。”
付博神色平稳，轻声回应：“不用了。”
“怎么？”
付博轻笑一声，摇头叹道：“赵长老，我今年二十岁了。”
“……啊。”竟然二十岁了。赵明冉这才真正仔细地打量他，发现他已经是个身格高大健壮的男子了。
付博双手抱拳：“时间不等人。我已经在铜梁城找了工作，年底从王乐结业了就过去。我说不出我入了内门会有什么命，但我觉得我现在这样过得去，够满意了。我还与最喜欢的姑娘定亲了，明年就成婚。”
赵明冉竟不知说什么好：“……哦，恭喜。”
“告辞。”付博转身离去，破碎的木板咯吱咯吱作响。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今后不会再见面。
赵明冉继续坐在残缺的围栏下。
不知多久后，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另一人朝回廊走来。他身格修长，穿着蓝云红月长袍，面容柔美和善，右耳挂着另一只金色耳坠。与赵明冉记忆中的那个人比，他的样貌并没有多大变化，然而头发却已经花白。
这都多少年了……
“赵先生好。”唐岚并不记得他，恭敬地向他行礼，“在下唐岚，来自中院，现入驻西院。”
……
“他本性很好，您不该逼他这么紧。”
“哪来的好？凶得很！这性子你受得了？”
无间苏醒，发现自己的头枕在一个人的腿上，身上盖着一件厚重的衣服。他没力气动弹，费了好大劲才侧过头，看见唐岚的脸。唐岚只穿着白色长衫，已经把外袍披给了他，此时俯视他，微笑道：“我来接你了。”
“……”无间没发出声音，眼眶突然湿润，他立刻把眼睛死死闭上，伸手去抓唐岚裤子。
“受委屈了。”唐岚怜爱地伸手去摸无间后脑，“没事了。”
赵明冉看得气结：“你这……怎么还惯他！”
无间蜷缩身体，唐岚拉起衣服把他全身都罩住，再不急不缓地向赵明冉解释：“他病了，病得挺厉害，他本来不是这样的，您不该这么说他。”
“哪样？什么病？活蹦乱跳的还病了？我还会看错？”
唐岚肯定地点头：“先生您看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赵明冉要被这后辈气死，猛地一拍自己大腿，“你这人！说不通！”
唐岚微笑着反弹：“说不通的是先生您。”
“你！”赵明冉连忙逼自己冷静，大家都是老年人了，什么事都得成熟点。
“先生守钟塔的原因，我已经听说了。如果先生不介意，我们现在来谈谈这件事吧？”
赵明冉挥手：“不谈也罢！”
“可以谈谈，您要知道，唐岚对外谈话的收费可是很贵的。”
“我也内门出来的，少跟我来这套！我没毛病！”
唐岚不想周旋，长驱直入道：“我们已经对话了这么久，我觉得先生您留在钟楼，并没有悔意。”
赵明冉挣扎着起身：“唐月鸿你！出去！当上内门长老就了不起啦？在我这里，你就是个小辈！”
无间突然忍无可忍地撩开袍子，对赵明冉发出一声怒吼——谁都别想这么对唐岚说话！
唐岚平静地压制住无间，直接把他拖到身前搂住他，再撩起外袍把他裹住，对赵明冉说道：“见笑了。您看，正因为您这么暴躁，他才暴躁的，到我这儿，不是什么都好好的？”
“唐！月！鸿！”
唐岚纹丝不动，完全不想走：“我们把话说回去，请您耐心听完。您的悔意看着真诚，然而您自身却似乎没什么改变——您依然如此自恋。”
“自恋？”赵明冉要被他这个词逗笑。
唐月鸿点头：“您认为自己能轻易地看清一个人，认为自己主张永远是对的。您一看到无间，就认定他入不了内门——您太自大了。您从来没想过要去真正了解一个人，您也不知道如何去了解。”
“我……”想到女儿，赵明冉感到窘迫的同时，他反驳道：“这哪能一样！”
唐岚隔着外袍抚摸无间后背，继续笑道：“一样。我可以断定您与令爱形同陌路，您从不在乎她说过什么，亦不清楚她为人。至今，您依旧没有改变。比起改变自己想法，空头懊恼显得更容易，是吧？”
“你这什么理论！”
“您怕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以我斗胆向您提出来。您很有智慧，您自己能想明白。”
“别再‘您您您’的！好好说话！”
“先生愿意听我说了？”唐岚抬眼。
“没有！”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想劝先生您离开这个地方，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赵明冉惆怅地坐下，难以置信：“我哪里错了……我都这个年纪了……”
“我不确定您现在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希望你能花一段时间来好好反思，想想自己今后该怎么做。您必须做出改变。”
“我都这个年纪了啊……”赵明冉突然泪如雨下。
唐岚俯头：“无间，你现在可还好？”
过了很久，无间才勉强回应：“……好。”
“站得起来？”
“……嗯。”
“那我们与先生告辞。”唐岚撩开外套给自己披上，“无间，你之前太闹腾了，搞坏这么多东西，给先生道个歉。”
无间虚弱地在地上跪坐好，俯下身给赵明冉磕头：“对不起。”
“怎么就磕头了？”唐岚勾住无间后衣领让他抬头，“鞠躬就好。”
无间起身，好一会儿才站稳，再鞠躬道：“对不起。”
唐岚也起身，略微欠身道：“赵先生，唐岚告退。”
“……”赵明冉看着。此时的唐无间，好像与之前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