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故人来,我却不记得他。
1
我是这无名镇上的一个铁匠,手艺精湛,却少有朋友。在我的记忆当中,我已经活了三千年,但小镇上的人们都说我吹牛。他们告诉我,人生不过百年,我看起来最多也就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那是他们都错了吗?不,不会是所有人都错了,一定是我记错了。
原本我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年龄,直到眼前这个人的到来——他说他相信我。
眼前这个人一副书生打扮,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白净面皮,眉目倒也清秀,他自称叫薛白袍。
“还记得我吗?”薛白袍取来一壶酒,在我铁匠铺里一张宽大古朴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不记得。”我确实不记得眼前这个人,但却并不讨厌他。我盛出一碗火灶上炖了一晌午的牛肉端到桌上,在桌前坐了下来,与他对饮。
这无名镇上没有几个人愿意同我饮酒,原因是我醉酒之后,总讲一些怪诞之说,这与他们的认知并不相符。眼前这书生,却是唯一的例外。
“人人都讲规矩好!依我看呐,这规矩二字,其实不好!”这话出自一个书生之口,倒着实让我有些意外。这无名镇上民风淳朴,人们恪守礼仪教化,尊奉孝道,行事规规矩矩,出言谨小慎微,似书生这般狂浪之言,倒也并不多见。
想来,他是喝醉了。酒后的话,作不得真。
“我醉欲眠卿且去……”书生霸占了我的床榻。
2
我独自来到院中,在几块土砖垒成的简易灶前坐了下来,燃了松枝,又煮了茶,正欲为自己醒酒却被几个半大的孩童围了上来,一顿吵闹之后,那为首的孩子王说,
“铁匠!给我们讲一讲混沌兽的故事吧!”
“准确的说,混沌不是兽,他是一位‘无脸男’……”我说,“机缘巧合之下,他救下了天帝最小的女儿——瑶。瑶对混沌甚是感激。她见众生皆有耳眼口鼻,唯独混沌没有,便请来风雷二神,为混沌凿出七窍。风雷二神每日凿一窍,七日凿出七窍,开了灵识,混沌却死了……”
“夫子可不是这样讲的!夫子说,混沌是上古时期的一头神兽。”那小男孩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没开七窍,没通灵识之前,固然能算作是兽,但混沌死前是开了七窍,通了灵识的,那还能算作是兽吗?”我问。
……
小院里一帮孩子们蹦着跳着欢闹着戏谑着,他们似乎对我的故事并不满意,还冲我扔小石子,顺便又踢翻了我的茶炉——如此看来,我这“高大威猛”的铁匠形象,在孩子们心中也不过如此。
“铁匠!小孩子们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老张头满脸堆笑向我走来,一把揪住那孩子王的耳朵就往家里拉扯。
“小兔崽子,跟我回家!”
孩子们作鸟兽散。小院儿里,只留下我一人,独自饮茶,醒酒。直至傍晚时分,薛白袍方才醒了酒,要我为他打造十八支穿甲箭。
3
“穿甲箭?”我略有一些吃惊。这无名镇上的人大多找我打造一些锄头和菜刀,找我打造穿甲箭的,他还是第一人。
“对,十八支银质穿甲箭!我三日后来取。”
三日后,薛白袍果然来取走了他要的十八支穿甲箭。临走前,他给我留下了一锭银子和半卷书。直到我打开那半卷书之前,我都是觉得这笔买卖是做亏了的——这一锭银子,确实不够我打造那十八支银质穿甲箭,但我却没问他多要,因为他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4
那一日,北方边境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沉寂多年的瀚北八部忽然联合辰月教众陈兵百万,兵犯我中州北方重镇北辰,中州东陆军一日之内行军千里,紧急驰援。
黎明时分,天空刚露鱼肚白。
边境线上,大军绵延千里,一派肃杀之气。两军对垒之中,瀚北八部先锋旗下辰月十八长老骑火焰驹披挂玄盔玄甲上阵,只那为首的大长老一人,顷刻之间,便已斩杀东陆军七将。这辰月大长老,擅长秘术,懂得隐身遁形之法,与之交战之时,打,打不到;躲,躲不开;只稍稍一个不留神,就会有一名东陆军将丢了性命,滚下马来。东陆军一连七将殒命,一时之间,众将愕然,再无一人敢上前应战。东陆军主将穆如天槊正发愁间,却见己方军阵之中,迎风走出一白面书生,旁若无人一般,缓步走向辰月十八骑。
书生宽袍大袖,迎风立于两军阵前,左腿跨出半步,右腿小腿微屈,手上做了一个持弓的动作,一道红光闪过,一柄神弓显现身形。
“落日弓?”辰月大长老一惊,豆大的汗珠从脸颊边滚落。眼前这书生手中所持竟是天书神兵卷上的落日弓!
“嗖嗖嗖嗖……”十八支穿甲箭裂空而出,如同星陨一般砸了过去,那箭簇砸在人身上,连带整个人身一起又坠到地面上,地面上瞬时被砸出一个一丈多深三丈多宽的圆形土坑,烈焰之中见尘土四散飞扬,高大的火焰驹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出数丈,辰月十八长老应声倒地,无一生还!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甚至所有人都来不及作出反应,两军对垒之中,薛白袍已收了落日弓,挥挥衣袖,缓步离去。
一阵骚乱过后,战场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撤军!”瀚北八部大王旗下硕风达达一声令下,各部纷纷吹响了撤军号。瀚北八部大军保持阵状缓缓退去,一场蓄谋已久的屠城之战,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草草收场。
这一战,保了中州三十年安宁。
5
又一日,我无聊间翻开那半卷书,里面记载的却是三千年前的一些旧友和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