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到尽头？
她摸索着，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走在黑暗空洞的长廊里。她灌了铅似地拖沓着步子，喉咙像被拴上了锁，空气都化作沉重的铁链牵制着她的行动。
好累。
她看不到光。
“沈枍妍？”
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一只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全身的枷锁在皮肤相触的一瞬间碎得七零八落，让她整个人轻松不少。
“江……折？”
她略微迷茫地出声。
那双手的主人带着她直奔向光明的终点，一口气冲了出去。
少年与少女身处山巅，视野骤然开阔。山风呼啸，天光明晰。瑰丽的朝霞点燃整片高空，山底是数不清的河川与房屋，还有翱翔的飞鸟从身边划过。
如此炽烈的风景中，他却安静地背对着站在沈枍妍的身前，让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很慢地放开了她的手。
“对不起。”他只是轻柔地说。
沈枍妍呼吸都滞了一秒，胸腔里一股强烈的冲动猛然撞击着：“不要！”
她仓皇地扑上前，却发现两人之间像是割开了时空，她怎么也抓不住他，怎么也追不上他，只能任凭他头也不回地踏入悬崖，散失在翻涌的云端。
“江折——”
沈枍妍陡然睁开双眼。微刺的光亮从窗口透进来，令她不得不再次眯起眼睛。
怎么梦到他了？还是这样的结局。
沈枍妍伸手抓住床头柜上的闹钟，撑起眼皮扫了一眼时间：正好八点。
该起了。
她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发现头跟刚被人敲了一棍子一样昏沉和胀痛。
没睡好吧应该是。
的确，闯过鬼屋后这几天，虽然程曦会睡前陪她一起听歌、聊天，但暗掉手机的光后还是会让她习惯性地后怕，捂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这一切都让她心情不太好。
沈枍妍叹了口气，在扣衣服、梳头时都觉得提不起劲，动作慢吞吞的。
算了，可能是累了吧。
沈枍妍穿着拖鞋走进空荡荡的客厅。
她的爸妈做的并不是教师一类的工作，不会跟着她一起放寒假，只放春节那几天，之后就马上又要被拉到岗位上工作。今天也是工作日，他们老早就出门了，沈枍妍只好自己出去买点吃的。
沈枍妍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推开家门，踏入了凛冬的早晨。
今天的天气并不算糟糕，云层的边缘还有些暖洋洋的日光流出，可它们却并未渗进沈枍妍的世界，她还是觉得冷。一丝一缕的寒风都像透过放大镜的折射变得功力加倍，吹得她视线都不太平稳。
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仿佛能直接走到天上。沈枍妍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不由得全身倚在灯杆上，往上拉了拉衣服。
她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一直发懵，就这么朝前走。等她回过神来时抬头才发现竟然走到了学校附近。
这状态是不太对劲。
沈枍妍有些郁闷，准备在周围找个店随便吃点。她转头，却看见“林夕生梦”的招牌亮着温暖的光。
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沈枍妍的脚尖变了方向，鬼使神差地走向店子，在门口站定，抬起手指尖点在冰凉的玻璃门上，却不敢推开进去。
自己不是要去早餐店，来这儿干嘛？
店里，秦桉和江折正刚把奶茶的配料准备好，码齐装在盒子里。他们现在并不忙，毕竟放假的话，这个时辰，还没到满客的点儿。
“行了，走，出去候着吧。”秦桉拍拍手，说道。
“嗯。”江折应声。
他转身掀开帘子，不经意朝店门口瞥了一眼，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
像是沈枍妍？
秦桉见江折的动作顿住，问：“怎么了？”说着，她顺着他的视线朝门口望：“怎么今儿这么早就有客了？”
站那儿杵着不动也太奇怪了。
“我出去看一下。”
江折快步走向门口，推开玻璃门的一刹那，外面的冷空气直钻他的脖颈，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沈枍妍？”
沈枍妍抬起头来，有些恍惚。眼前少年的语调，和她的距离，除开那个黑暗的长廊，与梦里丝毫不差。
“江……折？”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还处在梦里，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真切。
“你怎么在这儿？”江折走下门阶，问道。
沈枍妍眨眨眼，感觉自己脑子生了锈一样转不动，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怎么看着一愣一愣的。
江折盯着沈枍妍不太睁得开地眼睛和微红的脸颊，伸出手背拨开刘海靠在她的额头上。
挺烫，生病了？
他轻声对沈枍妍说：“外面冷，进来吧。”
沈枍妍点点头，跟着江折进了店子。
秦桉看着江折带进来的人，惊讶道：“是那个小姑娘？”
沈枍妍再次抬头，望了一眼吧台后面的年轻女人，喃喃地说了句“秦姐好”。
“她额头挺烫，可能有点烧，我带她去里面躺会儿。”江折撩开帘子，转头望向沈枍妍，“进来。”
小姑娘听话地走了进去。
“行。”秦桉啧了几声，“关系挺好啊。”
江折垂眼没应，跟着走了进去。
沈枍妍进去发现工作间里除了装备以外，竟然还有一张长条的沙发。
“谁睡这儿吗？”沈枍妍问道。
“我姐有时候不回去。”江折说，“上去躺会儿吧。”
“这样不好吧？”沈枍妍有些犹豫。
“没事，小姑娘，不舒服就去躺会儿吧。”秦桉靠着吧台，朝她摆摆手。
“谢谢。”
沈枍妍觉得实在是撑不住了，没再推辞，脱下鞋子蜷在沙发上。
“躺着睡会儿吧。”江折劝道。
他将旁边的被子牵开，轻轻盖在沈枍妍身上，又捋了捋被角。
“谢谢。”沈枍妍晕晕乎乎的，闭上眼睛答道。
“没事。”
“你在你表姐这儿打工？”
“嗯。”
“我出去买点药。”江折转身对秦桉说。
“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他想了想，又偏头问沈枍妍：“吃早饭没？”
“没有……”
“知道了，快睡吧。”
江折走了出去。
沈枍妍手抓着被子，将自己半颗脑袋都埋了进去。她觉得眼皮一直在打架，只好闭上了眼。
秦桉坐在吧台后方，看着沈枍妍的睡姿，轻轻地弯了弯嘴角。
他们家阿折绝对是看上这小姑娘了吧。
约莫十分钟，江折就回来了。但他并没有马上叫醒沈枍妍，而是又等了二十好几分钟再进去。
“沈枍妍。”江折轻声敲敲工作间的桌子，唤她。
“嗯……”沈枍妍本来就是睡眠浅的人，一喊便睁开了眼。
“把粥喝了。”江折端起桌子上的粥，递给沈枍妍。
“谢谢。”沈枍妍接过粥，说道。
店子里开着暖气，粥并没凉透，温温热热的正好。
沈枍妍感受着眼前升腾的雾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是他买的粥。
沈枍妍抬头盯着江折。
“怎么愣着。”江折挑眉，“要我喂你么？”
沈枍妍眯起眼睛使劲摇了摇头，小口小口地喝粥。
江折双手环抱，倚在工作台上。
“喝完后等会儿再量一下温度，二十分钟后的样子把退烧药吃了，还一直高就送你去医院。”江折从袋子里拿出一支温度计和一盒药，说。
“嗯，好。”
一些粥下了肚子后，沈枍妍感觉稍微好点了。
江折一言不发地转身，准备出去。
沈枍妍不经意抬起头，发现他突然间的动作，脑子里没由来地想起了今早那个梦。
他也是如此背对着她，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江折！”沈枍妍莫名心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江折被她的动作一惊，转头有些不明白地看着她。
沈枍妍刹那间觉得自己可能烧糊涂了。
“对，对不起。我可能有点神经质了。”
江折在她面前蹲下来，与她视线齐平，温声道：“怎么了？突然这么激动。”
少年静如潭水的眸子此时像是泛起一丝涟漪，灯光映衬下更加显得清亮，不经意漾起的点点温柔融进他的话音里。
沈枍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做噩梦了。”
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江折感觉自己的心里被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咪轻轻蹭了一下。
他耐着性子问：“梦到什么了？”
沈枍妍垂着头没说话。
“江折！再不出来我扣你工钱了哦！”秦桉适时提醒。
“听到了？再不放开我，我可要被扣工钱了。”江折嘴角微扬，轻声对沈枍妍说。
“嗯……你快去吧。”沈枍妍放开手，“麻烦你们了今天。”
“没事，都有生病的时候。”江折站起身，“记得吃药。”
他走了出去，留下窝在沙发上的沈枍妍。
太冲动了，果然是发烧带来的胆子吗？
沈枍妍有些懊恼，怎么就扒拉人家的手了呢？
江折走出去就被自家表姐鞭挞：“谈恋爱谈得工作都忘了，小伙子，你不行啊。”
“生病了，不让看着些？”江折说道，“没谈。”
“我是喊你出来好让她再多睡会儿。”
“还没谈啊，我看那小姑娘眼睛里全是你。”秦桉扬扬眉，“我看你也挺上心的，又买粥又买药的。”
“喜欢上人家了吧？”
江折指关节蜷起，随即侧头看着秦桉，笑了：“但愿可以吧。”
“你什么意思？”
江折喉结动了动，说了句：
“意思是，我不希望和以前一样。”
秦桉听到这句话，垂下了眸子：“不是你的错。”
“小折，不要把他的过错，他们的过错牵扯到你身上。”
江折握得指关节泛白。他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我只是怕再发生类似的事。”
“所以至少我得有能力再说话，我不希望给出不能兑现的承诺。”
沈枍妍吃完药后感觉好多了，便起身出去向两人还钱道谢，不过还钱的事儿被江折推辞了就是了。
“这样，我心里也挺不舒服的，老感觉欠着。”沈枍妍争取道。
“不急，再说吧。”江折如是回答。
沈枍妍只好点点头，转身朝店门走去。
她想到什么，抿了抿嘴，又走向江折。
“江折。”
“嗯？”
“那天，我说喜欢和薄荷有关的所有。”
“是因为我觉得薄荷的味道很让人安心。”
她鼓起勇气，对上江折的目光。
“很安心。”
说完，她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挥了挥手就飞速地逃了。
这是什么情况？秦桉正琢磨这是个什么意思，视线一转便看到江折握拳抵在嘴前的左手和他眼底止不住的笑意。
秦桉默默地移开了位置，怀疑她一个二十多的人是不是心已经老了，年轻人的话语已经听不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