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顺十五年夏,姑苏。
“诶呀呀!可先别进来!院子我刚打扫完,可别又把什么草根泥土的带进来。”
纪归烟被柳姨的尖嗓吓了一跳,藏在背后的物什也抛了出去。是一只野兔,还活蹦乱跳的。柳姨又是一声惊叫,“我的小祖宗喂!捉那可怜见的又是作什么孽啊!”
“又不是我……”
“小雯,快去烧水,让这皮孩子好好洗一洗。”
不等他嘟囔完,她便扯着小男孩的胳膊往屋里拽。
“不是不让我进来吗,这会子又拉着我去屋里头……”
被柳姨一瞪,他讪讪地缩回脑袋,乖乖地听着柳姨絮絮叨叨的数落。
“你身上那可是新做的月牙白袍子,料子老好了,看看,这会子被你糟蹋成什么样,黑不黑白不白的,像什么话?”
“这山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你这小祖宗一天到晚耗在那山里头,书也不好好读,武也不好好练,一出去人问你会什么,你说你会打野兔,害臊不害臊。”
噗,纪归烟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又是遭柳姨一顿说。待小雯烧好水,柳姨才肯放过他。
用过晚膳,纪归烟探望了白日得到的那只小野兔,此时正战战兢兢地缩在柳姨编的小竹笼里。他蹲下身子,安安静静地望着小兔子。
天暗了,不知道小兔子有没有亲人,会不会担心。忽而又想到小兔子都有亲人牵挂,而自己爹不疼娘不爱的,不对,自己连娘也没有了,不禁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眼泪滚烫滚烫,他赶忙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要是被柳姨和小雯看见,又不知道是要怎么笑话一番。
他擤了擤鼻涕,揉揉鼻尖,整理好情绪,正准备回屋时,听见扑哧一声笑,他茫然地回头,水灵灵的小姑娘从半掩的府院大门里探进半个脑袋,笑嘻嘻地,刮了刮鼻梁,“哭鼻子,羞不羞。”想来她是什么都看见了。
纪归烟白净的小脸晕开一片嫣红,许是哭过的缘故,眼底水汪汪的。他努力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谁哭了!”
他的嗓音本是清脆的,此时夹杂了些鼻音,比平日多了些软糯,气势上却不足了。小姑娘扎着羊角辫,笑个不停。
纪归烟瞪了她,做出一副“转身欲回屋”的姿态。
“诶诶诶,别走嘛,你没哭,一定是我看错了。”五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哄着七岁的小男孩,偏偏小男孩十分受用,鼻孔朝着天,哼了一声。
“有事?”
“过来些。”小姑娘的手藏在背后,不知道带了什么好东西。
“闭眼。”他不肯。
“闭眼!”小姑娘有些恼了,嘟着嘴。好吧,纪归烟乖乖听话。
“睁眼!”
他便看见小姑娘正拎着一只大野兔的耳朵,笑眯眯地歪着脑袋,眼睛水灵灵的,盼望着看到纪归烟惊喜的反应。
“这是今早送你的那只兔子的娘。”哪壶不该提哪壶,眼泪才刚刚消停,这会儿又满了出来。
小男孩长得本就颇为精致,此时睫毛上挂着眼泪,眼眶子湿红湿红,让小姑娘平白多了一份罪恶感。
“你不喜欢兔子吗?但我今天送给你小兔子的时候你还很开心啊,你是只喜欢小兔子吗?那我以后只送你小兔子了,你不要哭了,哭起来多难看呀,虽然我还是很喜欢,但是我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她手忙脚乱地安慰着,纪归烟却哭得越来越凶。
“兔子、兔子我不要了。”他抽抽噎噎地小声嗫嚅,“你拿回去罢、罢。”
“爸?什么爸?”她没听清,“你要那只公兔子?你今天先姑且收下,明天我再把那公兔子抓来给你。”
不等她说完,小男孩就关上了府院大门。小姑娘吃了一遭闭门羹。
“他不喜欢兔子吗?”她望着掉了红漆的木门,自言自语。
“那我明天该送他什么好呢?”
她呆呆地站在门前,纠结了半天,愣是没想个所以然出来。
天色渐暗,她拎着野兔回了山。知了附在老树的枝干上,听着小姑娘嘀嘀咕咕。
“人类真的好复杂哦……”
有只云雀躲在叶丛间,歪着脑袋,看着她悄悄冒出来的一对狐狸耳朵,扑扇扑扇翅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