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好学生？曾经罗青楠以为，学习好的学生就是好学生，好像大多数人也是这么定义的。如果一个人学习很好，品德不好，那还是好学生吗？反过来，如果一个人学习不好，品德很好，那他是好学生吗？罗青楠渐渐长大，发现事情不止对错两面，很多时候，都存在一个阴影区域，让人难以分辨。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后，罗青楠在罗浩璋的游说下，选择了理科。
理科也好，文科要不断地背诵，理科只需要记住公式就行。意志不坚定的罗青楠很快就找理由说服了自己。
原本的宿舍六人，只有罗青楠和吴青青选择了理科。其余人都选了文科，原来的实验一班也正式更名为文科一班，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罗青楠和吴青青搬着自己的书，来到了理科一班，理科一班就是原来的实验三班，一共有50人，其中10人选择了学文，罗青楠等人都是从文科一班分过来的理科生。教室里本来空位就不多，加上吴青青的磨蹭，她们几乎是最后两个进来的，于是，教室里只剩两个空位，却不挨着，一南一北，离得很远，其中一个靠着窗，罗青楠从两个位置里选了个自己喜欢的，同桌是个短发女生。
“你叫什么名字？”同桌看罗青楠坐在自己的旁边，主动问道，一双眼睛不眯着时，炯炯有神。
“我叫罗青楠。”罗青楠一边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给她看。
“罗青楠？”她重复了几遍。
“对！”罗青楠点点头，把课本和笔记本都从书包里掏出来放到桌子上，随便拿着一本数学课本浏览了起来。
“喂！”短发女生似乎有些生气，“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啊，”罗青楠一顿，她确实忘记了这件事，“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胜！”李胜报出自己的名字，没好气地道，好像对罗青楠没有关心她叫什么而生气，她以前可没受过这种冷落！老师、同学、家长谁不是捧着她？
“李胜？哪个胜？”罗青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为了显示自己的关注，问得更详细。
“胜利的胜呗。”李胜的态度好了点。
李胜很矮，彼时的罗青楠一米六二，李胜比她矮了半个头，一头利落的短发，眼睛狭长，由于近视，看黑板时经常眯着眼，有两个宽大的酒窝，一笑，脸颊就会微微地凹下去，不胖，但没有曲线，别的没什么特别，一个非常普通的女生，这是罗青楠的第一印象。
“奥。”罗青楠点点头，继续看书。
“你从几班来的？”李胜是个自来熟，自来熟的人大多源于自信。
“文科一班。”罗青楠回答，她从小就特别不爱打听别人的事，尤其是陌生人。
“哦，我是从三班来的！”李胜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虽然罗青楠不知道李胜的得意从何而来。
“你初中是在哪上的？”李胜又问道。
“青特一中。”
“哦，我是实验附中的。”李胜这次没有等罗青楠问，而是主动说出来。
“实验附中？”罗青楠抬起头看着李胜，韩赓曾经说过，左小泉转学到了实验附中。
“嗯！”李胜脸上得意的表情更盛，实验附中是青城市区的王牌中学，罗青楠的惊讶表现让她很满意。
“你为什么老看数学书？你数学很好吗？”李胜发现罗青楠老低着头，不重视和她的对话。
“还可以，一般吧。不然看什么？我随便拿的。”罗青楠合上了书，心想，也没有很久呀，从进来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分钟而已，而且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还可以？”李胜不满，居然有人在她面前说还可以？这种看似谦虚实则自大的回答让她有点不高兴。
“你中考数学考了多少分？我考了116。”李胜没等罗青楠说话，就炫耀似的说出了自己的辉煌战绩，数学满分120分，只扣了4分。
“……”罗青楠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发现了李胜好像很喜欢别人恭维她，捧着她，而自己又绝不是这种人。
“嗯？”李胜意识到罗青楠的窘迫，反而更加迫切，和罗青楠隔了一个过道的一个男生，奇怪地看了李胜和罗青楠一眼。
“老师来了！”不知道谁喊道，罗青楠赶紧坐好。
一个矮胖的，肚子像弥勒佛一样大的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笑呵呵地，环视班级一圈，就像农民审视自己的麦苗一样慈爱。
“苏策，你去把我的杯子拿来。”和罗青楠隔了一个过道的一个男生应声站起来，快步跑了出去，他真高，高且瘦，感觉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咱班新来了几个同学？”弥勒佛笑眯眯地问道，“来，新来的同学麻烦站一下，让我认识认识。”
罗青楠看了看李胜，犹疑着站了起来，李胜也看了看她，陆陆续续，大概有十来个人站了起来，她们都是文理分科后从原来的班级分过来的。
“嗯，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弥勒佛接过苏策拿来的茶杯，泯了一口。
“我叫李胜，初中是实验中学的。中考成绩是652。”李胜率先开了口，罗青楠奇怪地看了看她，惊讶于她的开场，高一都上了一半了，怎么还要报中考成绩？
“我叫王丽。来自一中附中。中考成绩647，特长是弹钢琴。”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儿道。
“报成绩也就算了，怎么又多了一门特长？”罗青楠暗暗发愁，她实在没有特长呀，不知道后面还要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她决定抢答。
“我叫罗青楠，来自青特一中。”罗青楠的自我介绍只两句，简洁有力，弥勒佛从茶杯后面抬头看了看她，苏策也歪头看了看她，好似在看什么新鲜事物。
后面的同学都十分感激罗青楠的主动献身，不然这自我介绍还需要写个800字的作文呢。
“好，欢迎以上同学来到我们理科一班。”弥勒佛的场面话说的十分真诚，“我们是你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刘建明，为了不影响进度，这节课大家先来一个测验。”说完冲苏策扬了扬家在腋下的试卷，苏策自觉地跑上去发试卷。
刘建明的话就像一颗炸弹投到了油锅里。
“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要测验？”很多人都张大了嘴巴。
“太夸张了吧，我不行啊，我都忘了！”
“厉害厉害。”
抱怨声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刘建明也不解释，渐渐收起了弥勒佛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
也许是摄于无形的气压，讨论的声音逐渐小了，拿到试卷的同学已开始刷刷写名字，大家都曾是优等生，谁也不甘落于人后，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写卷子的声音。
罗青楠拿到试卷，按照习惯，先是前后翻了翻，瞬间心里就有了数：题不算难，除了上学期的一点知识，剩下的基本都是初中的题，最后一道大题有点眼生，可能是高二的题。
罗青楠不慌不忙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做起了卷子。
李胜已做完了两道选择题，罗青楠才写下名字，她瞟了罗青楠一眼，心里暗暗得意。
很快，两节课的时间过去了，离下课还有20分钟时，已有人前往讲台交卷，是一个矮瘦的男生，像长期营养不良一般，罗青楠看着他，想起了左小泉。
李胜看到有人交卷，也飞快地写完了卷子，第二个交了卷。刘振明并不意外，他们本就是一群聪明的孩子，经过中考的选拔，更是聪明里面拔将军。
下课铃声刚响起，罗青楠正在写最后一题的最后一行字，最后一桌收卷子的高大男生收到了罗青楠的位置。
“交卷子了。”男生道。
“好。”罗青楠嘴里答着，但笔下还在刷刷地写，将将写完，中性笔重重一顿，算是结尾。李胜眼疾手快地抢过了罗青楠笔下的卷子，交给收卷男生，罗青楠反应不及，没来得及抬手，中性笔在卷子上划了长长一道。
罗青楠浑不在意，好像划得不是她的卷子。
“你叫罗青楠？”苏策从第一次见到罗青楠，就对她充满了好奇，她总是不紧不慢。
“嗯。”罗青楠点点头，冲苏策笑了笑。
“我是苏策，是咱班的数学课代表。”苏策伸出了手，手指修长干净。
“哦，你好。”罗青楠于是也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一握。
“我是李胜。”李胜眼疾手快地赶在罗青楠之前，握住了苏策的手。
“你好。”苏策又对李胜友好地一笑，他好像对谁都是这么热情而友好。
“你是班长？”李胜问道。
“不，我只是数学课代表，班长是王利峰。”苏策微笑着指了指坐在右前方第二桌的一个男生。
“哦，数学老师好像很喜欢你。”李胜聪明，短短两堂课，刘振明就点了苏策两次。
“呵呵，还行吧，我是课代表，和老师接触得多一些。”苏策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罗青楠，刚才的卷子感觉怎么样？”苏策看着罗青楠，想起了她卷子上那道长长的口子和她淡定的表情。
“我觉得很简单。”李胜抢答。罗青楠微微一笑，似乎赞同李胜的意见。
“你也觉得很简单？”李胜反问罗青楠。
“还行吧。”罗青楠看着咄咄逼人的李胜，用了三字万金油。
“切。”李胜撇撇嘴。
苏策不再说话，他发现只要他一跟罗青楠说话，李胜就会抢答。
短短几天，罗青楠已把全班同学都认全了，最起码名字全部记下了。对于同桌李胜，她不反感，也不喜欢，既不讨好她，也不鄙视她。而苏策，永远对人和善礼貌，就像阳光普照众生。
又是一节数学课，刘振明夹着批改完的试卷，拿着大茶杯，踢踢踏踏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什么也没说，冲苏策扬了扬下巴，苏策立刻会意，颠颠地跑过去，发起了卷子。
李胜考了145分，只错了一道选择题。拿到卷子，她咧着嘴笑起来，一笑，两颊凹下去，形成两个大大的酒窝。
罗青楠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
“罗青楠，你考了多少分？”李胜“呼啦”一声抢过罗青楠的卷子。
“满分？”李胜难以置信，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翻看，最后一题末尾长长的口子还在。
“本次考试，有两个满分，分别是苏策和罗青楠。另外，145以上的有10个，我就不一一点名了。其它同学要加把劲了。”刘振明环视众人，目光在罗青楠身上打了个来回，罗青楠能考满分，他实在没想到，这届孩子里果然卧虎藏龙。
李胜“哼”了一声，“哗啦”把罗青楠的卷子丢回去，生起闷气来，从小到大众星拱月的她，居然成了老师口中的“其它同学”，而自己瞧不上眼的罗青楠居然能考满分，李胜的心里像塞了一块大石头，又郁闷，又难受。
“这节课把卷子讲一下。”刘振明看了一眼李胜，道。
“第一题，这一题要注意，题干里面有个陷阱，大家审题的时候一定要注意……”
罗青楠双眼紧紧盯着黑板，刘振明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她想起韩赓和左小泉来，听老妈说文理分科韩赓选了理科。她没有左小泉的消息，左小泉应该是选了文科吧，他理科那么差。
他们原本走在相同的道路上，可从左小泉转学开始，他们就走入了不同的岔道，他们以后，不会再相逢了吧，少年的时光真是快乐，快乐又短暂。
“罗青楠，你来说说这题的思路。”刘振明发现了发呆的罗青楠。
“啊，”罗青楠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小声问李胜，“哪一题？”
李胜别过头去，不说话。
“选择题第三题。”苏策指了指卷子。
“哦，这题选C。”罗青楠几乎说了一句废话，大家都知道选C。
“嗯，为什么选C？”刘振明耐心地引导。
“因为ABD很明显都不对。”罗青楠又说了一句废话，课堂上发出吃吃的笑声。
“注意听讲。”刘振明干咳了一声，制止了笑声，冲罗青楠说道。
罗青楠的脸微微发着烧，坐了回去。
“罗青楠，你身上什么味儿？”下课后，李胜突然皱着鼻子问。
“怎么了？”罗青楠左右闻了闻，没有任何异样。
“你没洗澡吧！”李胜把手当作扇子，在鼻子前来回扇着。
罗青楠确实没洗澡，宿舍不具备洗澡的条件，况且天气尚冷，穿得也厚，哪来的味道呢。
“你回去洗洗澡吧。”李胜嫌恶地捏住了鼻子，把所有的课本和练习册都堆在两人中间，罗青楠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的脸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罗青楠，你怎么了。”苏策发现了罗青楠的异常。
“她没洗澡，臭死了！”李胜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几个人都能听见，一瞬间，都回头望着罗青楠。
“我洗了。”罗青楠撒了谎。
“那你为什么这么臭？”李胜不依不饶。
“我。。我没闻到。”罗青楠结巴了。
十五六岁花朵一般的年龄，哪个女孩子不爱干净漂亮？罗青楠虽不漂亮，但也爱干净，李胜当众说出她身上有异味，无异于给了她一记狠狠的耳光。
“你们都闻不到吗？”李胜惊奇地看着众人。
“好像是有点。”立刻有人捏住了鼻子，也有人摇摇头，看罗青楠的眼神却难免带着一种异样，仿佛给罗青楠定了性。
“我没闻到呀。”苏策吸了吸鼻子。
“你离得远，真的，特别难闻。”
“会不会是厕所堵了，味道漫到了走廊里？”
“不，就是她身上的味道。”李胜大声道，这下全班至少有一半能听见了。
罗青楠低着头，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糟透了，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一整个下午，罗青楠都如坐针毡。每当李胜嫌恶地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扇着风，罗青楠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熬到了下课，罗青楠飞快地跑回宿舍，就着宿舍的水龙头，洗了个凉水澡。
然而，事情没有变好。临睡觉时，李胜走进罗青楠的宿舍，扔过来一块肥皂。
“罗青楠，你快洗洗。”
“我洗过了。”罗青楠小声道。
“哼，洗过了？那怎么还有味？”
“我没闻到啊。”罗青楠道。
“你自己的味，当然闻不到。”
罗青楠看了看宿舍众人，希望有人能帮自己说句话。然而没有，她们都别过了头去。罗青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被她憋回去。
李胜昂首阔步地离开宿舍，像一只刚刚获胜的母鸡。
第二天，依然在李胜的嫌恶中度过。
第三天，班主任找罗青楠谈了话，希望她能注意个人卫生。
从办公室出来，罗青楠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她觉得自己太懦弱了，却又实在没法鼓起勇气。
“罗青楠，你别哭。”罗青楠仿佛听见左小泉和韩赓对着她说。
然而转头过去，走廊里空无一人。
对着虚空，罗青楠的心里忽然充满了勇气，不是对抗李胜的勇气，而是对抗生活的勇气--她突然看开了。
回到教室以后，李胜已把两人之间摞得密不透风。
“李胜，你怎么总是欺负罗青楠。”苏策有点看不下去。
“我欺负她？是她欺负我好不好？”李胜见不得任何一个人为罗青楠说话。
“你为什么总是替罗青楠说话？”李胜反问道。
“我。。。”苏策答不上来。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李胜的嘴角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嘲讽。
“别胡说，我是行侠仗义。”苏策急的两颊微红。
“切。”
“罗青楠，你怎么不反抗。”苏策在走廊里遇到独自一人的罗青楠，恨铁不成钢地道。
“怎么反抗？”罗青楠抬头看着他。
“你可以大声反对。”苏策道。
“我反对了啊，有什么用。”罗青楠无所谓地道。
“可你。。。”苏策说到一半住了口，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告老师？打一架？或者诋毁李胜？都不太好用。
“谢谢你，苏策！”罗青楠冲苏策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睛发着亮晶晶的光芒。
苏策一愣，他本来觉得罗青楠有很多心事，但又转念一想，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境遇，自然是有很多心事的。但是她为什么总是如此坦然？居然还能笑出来？
那是因为罗青楠已明白，这世上千难万难，改变别人的想法最难，人要活给自己看，而不是给别人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