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唐璌被自己的肚子叫醒,人睡了个大饱,精神极好地起来洗漱下楼觅食。
寻常在如意馆,她就是要睡到这个点才算刚好,若不是一路上有这样那样的事,她也不会勉强自己夜里不睡白日早起。
下楼时,简良和简枫正在底下比赛削苹果。
“分出胜负了咱们就走啊。”唐璌随手拿了颗削好的苹果吃起来,在边上悠哉悠哉观战。
“去哪儿?”简良自然是气定神闲,一边手里慢着速度等简枫追上,一边随口问道。
“还能去哪儿。”唐璌没什么好气,“给人接风洗尘呗。”
简良抬头去瞧,唐璌今日上身着一件雾黛色的广袖交领小衫,下身是叶黄色的十二幅裙,干净又明媚,察觉简良视线过来,便眉眼笑着回应,简良手上动作一下没控制好,提前削完。
“枫儿这小刀不亲你。你得再练练。”他说着起身,让人备车,交代完又回来朝唐璌道,“睡舒坦了?光吃苹果怎够,要不沿路咱们先去糊涂楼吃一顿?”
“嗯,也好。”唐璌表示赞成,“接了那个小倒霉蛋,让他请。”
简良无奈露了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笑。
他知唐璌惦记牢里那小子,要不然这不来钱的买卖,怎会相帮安城王到这个份上。惦记归惦记,宰他这一顿,简良还是很同意的。
一行人到达府台衙门的时候,已经是人声鼎沸,呼声阵阵,听起来吵翻了天了。
乌鴴将车停了,简良便带唐璌简枫下了车往人堆里去。这里三圈外三圈看起来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百姓啊,也不知怎地,似是有意避让似的,简良一入人群,所到之处,大伙嘴上还在为里头的犯人求饶,身子却不由自主一一让开了道。
“这一手佛手莲推的,用在这些事上,你师父知道了可得罚你个不敬之罪。”唐璌笑着揶揄,但脚上步子却行得愉快。
三人很快在简良的“运作”之下来到人潮前,眼中赫然所见,堂下跪着翠娥与张达,并立季行之在旁,堂上府台大人掌着官威,六名衙役在旁守着,对人潮之中的呼声充耳不闻。
“肃静!”那府台李大人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继而宽声朝翠娥道,“本官知道,你有所苦衷。但你预谋杀人,实在罪无可恕。”他说完又朝堂外听审的百姓朗声道,“诸位当以此案为诫,平日里若是受了委屈,甚至遭人欺负,应该来衙门报官,而非动用私刑。此案其情可悯,其罪难容。本官今日若是轻饶,岂不是助长、暗示,但凡含冤杀人就能轻判的风气?如此一来,王法何在?!”
李大人身材微胖,富态的脸上此刻眉头紧锁,再次拍了惊堂木,“此案不必再议,”他再次朝向翠娥,正声道,“人犯张达、翠娥,你二人合谋杀人,事后败露又再次择以杀人方式来灭口,此案不论主从,依律,判斩立决。来人,上铡刀!”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一瞬惊异的寂静,兩息过后,回过神来的百姓再次沸盈,求情声一浪高过一浪。唐璌见堂上将要受刑的两人像是认了命般垂着脑袋,却悄悄膝行着,与彼此挨在了一起。
不知是谁先跪了地替人求情,人群从前到后,一一效仿,顺次跪了下来。
唐璌三人立在人群之中,尤显突兀。
好在他们倒无所谓。
视野一开阔,她便见到了昨夜芳沐园那班白衣青衣们,此刻正在最前头,跪地高呼大人开恩。
“璌璌你看。”简良凑去向她耳语后,朝她使了个眼色。
人群里有两人在高喊,愿写万人书,上王都,告御状。
这两人的声音在一阵阵的求情声中本是显不出来的,却因着这一句话,引着在他们周围的人陷入一种惊觉的选择之中。渐渐地,上王都,告御状的声音由点及面,铺陈开来,李大人坐在堂上略显焦灼,因为他已经听不见大人开恩的呼声,取而代之的,是群情激愤。
“无知小民,你们懂什么是律法?就在这里信口雌黄,以声色来威胁本官!”他又是一声大喊,惊堂木一拍从堂上站起冲着底下百姓厉声喊道,“好啊,你们去告啊!本官还怕你们不成!”说完振袖一挥,向身侧急令,“铡刀呢?!怎么还不来?!本官倒要看看,今天谁敢目无法纪,在我衙门门口作乱!”
“那两人挺有意思。”唐璌朝简良笑道,又望向那气炸了肺似的李大人,“这府台大人,更有意思。”
她话刚说完,还想要接着看热闹呢,就见堂后有了动静。
“谁啊。”伏子楚一身华装从后衙出来,负手而立,义正辞严,“要告御狀。”
没人料到平日里不管城事的安城王会出现在这儿,底下高呼的气焰一下子因为心感意外而一时熄了一半。芳沐园的人率先拎清了魂,开口高声向亲王请安。
“不必多礼。”伏子楚摆了摆手,此刻在台上颇有亲王的威仪,目光一一略过堂外众人,在跪着的人群中一下便瞧见了倚在简良怀里的唐璌。心头立刻怵了半分。只见唐璌嘴角带笑,指了指边上身穿囚服的季行之。
哦。她只是为此人而来。
伏子楚再次提上了气。
“本王在此,缘何要不远千里去告御狀?向本王告状,不好吗?”
底下无人敢应。
安城王从不管事,他们是摸不清他的秉性脾气,不敢随意开口。生怕他是来给李大人撑腰的,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启禀王爷,”这边上的李大人一见伏子楚出来,果然更是挺直了腰杆,朝他恭敬行礼,“此二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此案脉络清晰,证据确凿,并无存疑之处,无须等候秋审、朝审,下官这才判的斩立决。王爷明鉴。”
伏子楚颔首。
“李大人,本王同意你所言,此案脉络清晰,证据确凿。”他说着转向李忱启,眸色一改往日稚气变得犀利起来,“但本官有疑。”
李忱启一怔,蹙了眉头,刚要说话,又被他打断。
“本王不会要求你轻判。但既然存疑,是否还是要上交刑部,经过三司,才稳妥一些?”
李忱启在这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又岂会听不出伏子楚的言下之意。安城王没有直言点穿这自卫与谋杀之间的边界,质疑他执意严判的目的,已是给了他的面子。
他自然就坡下驴,作了一揖,便道,“既然王爷有疑,为了律法的公平,本官便酌情改为斩监候,再做定夺。”
伏子楚听完没有多说,只轻轻颔首,拂袖而去。
那依偎在一起原本但求一死的翠娥与张达,此刻望着伏子楚离开的方向,无声地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没劲。”唐璌叹气,像是才生出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势头被当头灭了一般,不情不愿地离了人群,往衙门边上走,“走吧,去等小倒霉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