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弯里是淳厚的木质触感,在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晚,是它给我传来阵阵暖流。
两年前我去哀牢山看我那傻到极至的表哥:名牌大学毕业,却坚持去什么劳什子黎家寨当音乐老师。
爬了许久的山路,在一片盘盘青泥中我终于找到了他的住处:一棵低矮的无名树,四周是月白色的刺靡花,掩映着土墙,门是一块像床被子一样的厚布。走进去,阳光可以从上头缺角的小缝隙里筛落下来,和地面形成一条金色又似有若无的柱,里头有灰尘浮荡,像是深海里缓慢游动的鱼。
表哥淡淡一笑,看出了我的无措,他用手扫了扫屋里头唯一一块可以下屁股的地方,据我猜测,这应该是张“床”,并示意我坐一会儿。
我们就这样尴尬地坐看,也不晓得该开口说些什么。
屋外倏然传来一串笑声,像极了儿时挂在窗边的风铃。
“老师!”一个皮肤黝黑又皲裂的小男孩飞快地撩开那扇“门”,三步一跳站在表哥面前。应该是督见了我,他有些害羞地扭了扭身子,朝我表哥那儿靠了靠,“老师,今天是给我们听大琴吗?“
我感觉他的眼睛格外亮,似乎有我如今没有的光。
“嗯,但是那不叫大琴,叫箜篌。”表哥认真地在那小男孩手里一笔一画与下“箜篌”两个字。
我不知他是否真领悟了那两个字是什么样子,但他很坚定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个接受了重大任务的士兵,严肃而又认真。
门外似乎还有小朋友,有几个探了头,看见我又飞快地放下门帘,在外头叽叽喳喳,像极了冬日里电线杆上的鸟儿。
表哥起身,示意我一起去听他上音乐课。我便是在这群孩子好奇的眼神中,沿看一路的刺靡花去了这寨里的学校。
音乐课开始了。
表哥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木质的乐器,形状像极了我在课本里见的西方竖琴,但我知道,那是箜篌。表哥长得很白,一袭白衫,很像小说里的温儒男主,他细长的手指像是上下翻飞的蝴蝶,把箜篌的清雅弹到了极至。
教室旁的刺靡花开得格外旺盛,微风拂过,花瓣漱漱落下,如同白玉。
箜篌声如空谷传响,如淡水缓缓,如这唯美的刺靡花。我忍不住想起了乐府双壁之一的《孔雀东南飞》,竟与箜篌之韵如此相配。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我轻声跟看曲子哼唱。
表哥看着我,唇角扬起了弧,梁间的金丝框眼镜更衬得他如此恬淡,用一曲余音,将往事娓娓而道······
下课后,那个小男孩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小脸黑中带红:“姐姐,你是新来的语文老师吗?”
我一愣,周围的小朋友也都静静地看看我,眼里有看同小男孩一样的光。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我听见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小声清念,像是咀嚼一块美味的糖,来回吟诵。
漱漱——我身后的刺靡花又落下一大片,月白色的瓣,纯洁到无瑕......
如今的我站在窗边,窗外是车小马龙,城市灯火,臂弯里是表哥临别时赠我的箜篌。
我那时没有回答小男孩的话,而是狼狈地重回了这座城市,我不知是该告诉他“是”还是“不是”。
城市的风穿巷走街,绕过窗帘,有“漱漱“的声响,我看着很远的地方,忽然想去再见见那月白色的刺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