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大冷静了下来,身后的两个官差也收起了架势,放开了小石头,只是仍然牵制着人高马大的郑青。
叶子走过来,挡在母亲身前,直直地望着那官差的眼睛,问道:“我只问你一句,此事是否因刘立春而起?”
那官差皱了眉。
被一个小女孩以这样不客气的口气质问,那官差是十分恼火的。但他想到她很可能将来会是县太爷夫人的弟媳,便忍了回去,只压着怒气道:“确是立春公子带着刘二狗去县衙告的状。”
叶子冷笑一声:“好,那便结了!”
官差挑眉,结了?这才哪跟哪儿啊?
只听叶子朗声说道:“劳烦您带句话给刘立春,哦,还有那刘小满……就说不必惦记我了,我谁也不会嫁的!”
九禾在人群后皱起了眉,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叶子对着人群大声说道:“今日我便会去狐仙馆为妓!他刘立春想娶我,好呀,那就让他带着钱来狐仙馆赎我!不过,不知道刘小满会不会让我这个妓子入她家的门!”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半晌,围观的人群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家都面面相觑,时不时发出些“嘶,嘶”的吸气声。
大概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以最刚强的语气,说着最令他们不齿的话。
九禾的心如坠深窟。
此时她心里只有四个字,逼良为娼。
她为叶子感到深深的惋惜。
这里是人族,是名声比命重要太多的地方。
叶子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一句不能被世俗所容忍的话来,便是亲手掐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自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娶她了,天下之大,除了那秦楼楚馆之外,大概也再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郑嫂子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要怎么说话。
她从没想过她自小懂事的女儿会在在众目睽睽下说出这话。她的心一下一下闷闷得疼,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她想要嘶吼,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都不能动。
叶子忽然感觉到身子被谁扯住。
她刚想挣扎,下一瞬间,一记火辣辣的耳光伴随着风声落在她的脸上。
她眼冒金星,一阵眩晕之后,她看到了奶奶。
郑大娘扯住叶子,一掌落在她脸上,还不解气,又抬起手,嘴里骂道:“你这个不孝女,天生的贱骨头!我老郑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叶子看着她,想起来昨日她也是这个动作,也是这只手,打在她娘的脸上,好几下。
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从小倒大,她从不敢忤逆她的,有再多的怒气她也只往肚子里咽。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欺软怕硬的老太婆无论遇见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责怪她的母亲,打骂她的母亲。十几年了,她没有反抗过。
可她今天忽然不想再忍耐了,或者她已经知道从此以后她都不必再忍耐了。
于是她抬起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郑大娘见她竟然敢还手,怒极,一时也不知该怎么骂她才解气,嘴唇因愤怒而颤抖着,骂道:“你这个不孝女,不孝女……”
“哈哈哈……”叶子怒极大笑,好一会儿,她喃喃道,“不孝?孝……”
忽然她侧头,余光看到走到了她身后的九禾,故作轻松地问道:“哎,在你们那里,有‘孝’这个字吗?”
九禾皱眉。
叶子的问题问得没头没脑,可她竟然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她想问,在猫族,或者在除了人族的其他族群里,有父母也会要求子女“孝”吗?
是不会的。
‘孝’是人族文化里特有的,亦是人族皇帝的治国之本。
叶子没有等她回答,又自顾自笑嘻嘻道:“老太婆,你那个狼族血统的婆婆,有让你孝吗?”
她竟敢以这样轻蔑的口吻谈论长辈!
“大逆不道……你大逆不道……”郑大娘气得脸色铁青,可奈何叶子手劲太大,使她动弹不得。
叶子,早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了。
“我只问你,我为什么要孝?你天天拿着这个字来威胁我,来绑架我!而我,难道就活该因为这个字葬送我的一生,嫁给一块木头,用余生伺候一个和你一样四六不通倚老卖老的老太婆?”
叶子的声音颤抖着,她的身体也颤抖着。
“我是一个人,我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们只会将我摁在地上,让我按照对你们最好的路往前走!”
“我若是嫁了刘秀才,你们从此便有了个秀才女婿,面上有光了。那秀才送来的彩礼,也可以拿去给弟弟学武了;将来等他扬名立万,你们就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了!”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我到时候会在哪里?会不会已经累死了?会不会已经郁闷而死了?会不会已经被裹了草席扔到乱葬岗里去了?”
“若是当初他们生我时,便是存了要将我卖了换些银钱或者换些名声的念头,我又为什么要孝呢?”
“我又不是秀才那傻子……”
叶子一声声凄厉地质问,是她的脸色殷红的扭曲着,她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郑大娘,充满了血丝,像是一头发怒的母狮子。
郑大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骇人的表情。
她被自己近乎疯癫的孙女钳制着,被迫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都不能动,她既愤怒,又觉得屈辱。
可她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就像是什么卡住了喉咙,让她没办法发出声音。
她的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黑,她大口喘着气,每一口喘息里都隐藏着极大的怒气与委屈。
她想用天下最恶毒的话来羞辱眼前这个即熟悉又极其陌生的女子,她从小看到大的孙女,可她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最恶毒,所以她只得一遍遍重复着:“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你生下来!你爹娘生你养你,怎得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来!”
“是啊,当初为何要生下我!”叶子又放声大笑,“当初既然决定要生下我,就该知道他们生的是个人,不是块木头,会有自己的想法。当初决定生下我时,就该想到,你们给我灌输的这个‘孝’,这个你们拿来让我无条件服从你们的借口,或许有一天对我便不管用了!”
“可他们还是生下了我,”叶子笑得泪水都流下来了,一滴滴落在她的腮边,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嘴巴里,“你说,这是他们的错,还是我的错?”
在场众人无一不被叶子大逆不道的言论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