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拉着九禾躲在那屋舍院外的一棵大树后面,指了指不远的屋子,压低了声音说:“这就是那刘秀才家了。”
九禾看过去,那院墙不及一人高,所以很容易看到院子里面的情景。这个屋子比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门脸要宽些,虽然房檐低矮,但看起来还算气派。
难得的是,窗子上的窗纱都干干净净的,不似别家窗子上的纸浆许多都斑驳变色,有的甚至破了些洞,再拿别的纸浆补上。
九禾道:“他家看起来条件不错,你若是嫁过来,必然不会挨饿受冻。”
叶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笑了一阵子,才道:“你们猫竟然也同人一般的天真……”
九禾无奈。反正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无论自己如何解释,她就是认定自己是猫妖了……九禾也就懒得分辨了。
叶子接着道:“刘秀才祖上是有些薄产不假,可他家就只有他一个男丁。而他整日只知道读书,天天做着一举中第的美梦,根本不事生产。他将家里仅有的银钱都装点门面用了,完全不顾他那年纪半百的老母亲每日还得浆洗缝补来补贴家用。”
“他前一个婆娘,面上说是病死的,可我们都觉得,她肯定是被累死的,或者是被气死的!你想,一个柔柔弱弱的妇人,没日没夜干活不说,还要将自己的血汗钱买了这些没用的上好窗纸,要是你,你能甘心?”
九禾对于银钱没有多大需求,故而之前也从未认真想过要挣钱谋生这一说。她听叶子这样说,只挑挑眉。
九禾问:“这刘秀才既然被你说的这样一无是处,那为何我听说便是那些个日日耀武扬威的刘家人也是忌惮着他的?”
叶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那还不是因为他考了秀才的功名!虽不食朝廷的俸禄,却平白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高了一个头,就连上了公堂也不必跪的……我们都是磕破了脑袋都未必能见到的县太爷,搁在他这儿就是投个状子的事儿。所以乡里乡亲,谁不得巴结着点。”
叶子话锋一转,又说道:“可就算这样又怎样,他上一个婆娘都活活让他给累死了!你想,若是我嫁过去会怎样?”
“一辈子缝补浆洗,为奴为婢,跟我娘一样,供着我奶奶跟供了尊佛一样,连说一点点自己的想法都会被骂;来了客人,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到头来只能站在灶台那里吃凉了的剩饭!”
她跟九禾埋怨她的母亲懦弱,埋怨父亲专横,埋怨奶奶市侩,埋怨她未来夫婿庸腐,还喜欢打肿了脸充胖子。
这本来在九禾心中充满了人情味儿和烟火气息的小村子,在叶子眼里,变得一无是处。
九禾想,可能因为自己只是走马观花,看他们的生活如同看沿途的风景,不需要像叶子一样,真真切切被逼着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俩心境不同,所以他们眼中的这个村子,才有不同的颜色。
叶子抱怨着,九禾听着,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
九禾虽怜悯,却听得实在无趣,只找了个机会打断了她的话,问道:“我们在这里待着干嘛?这房子看也看了,咱们回去吧?”
“这怎么行,”叶子嗔道,“你还没见到那傻子呢,怎么能走!”
傻子?九禾皱眉去看叶子,只见叶子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还没等九禾反应过来,她忽然重心下沉,脚下一绊,竟被叶子生生推了出来。
还没等她责怪身后的人,忽然听到“哎呦”一声,紧随其后的就是一个男人有些吃惊地声音:“你在干嘛?”
九禾抬头,正见到一个方脸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院子里看着自己。
他大概也没想到会忽然看见一个姑娘速度极快地冲到自己家院门口,故而表情十分惊恐。
九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站直了身体。
她也没想到叶子会突然使这么大的力气把自己推出来,而自己刚好被推倒了人家家的院门口,还刚好被主人家瞧见,一时这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不过九禾毕竟年纪一把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很快就沉着了下来。她对着那书生打扮的人一揖,笑着问道:“不知阁下可是刘大家?”
只听着他们叫他做“刘秀才”,九禾都忘记问他到底该怎么称呼。这一情急,九禾只得以“大家”相称。这一见面就往他脸上贴金,他总不好意思为难自己,九禾这样想着。
那秀才见她如此知礼,又衣着不凡,虽不知对方来历,却也不敢随便得罪。加之九禾一开口便称他“大家”,令他十分受用,于是他连忙收敛了惊讶,以一揖还礼,嘴里只道:“不敢当不敢当,余不过一秀才耳,怎得姑娘以‘大家’相称!”
他嘴角却掩饰不住地往上抬了抬,问道:“不知姑娘寻刘某有何贵干啊?”
果然是刘秀才!
九禾见他表情,知他受用,心中一动,道:“小女子来贵村投靠亲戚,听闻刘先生文采斐然,又有功名在身,声名在外,便想着来问问刘先生是否愿意开馆授课。舍弟顽劣,小女子想要为他找一个传道受业的恩师。”
九禾这一问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
她之前听小石头说过,郑嫂子夫妻俩本来是想他读书,长大也可以同这刘秀才一样,走科举的路子。可因为村里没有先生,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九禾那时便好奇,村里不是有个刘秀才,怎得会没有先生?
兼得刚听叶子说这秀才家全靠他母亲养活,九禾便想,这刘秀才年纪一大把了,既然乡试屡屡受挫,为何不开个家塾,既挣些银钱,又可以一边温习着那些书籍。
谁知刘秀才听了这话,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看样子立刻就想将九禾赶出去。
可碍于九禾衣着不凡,不知底细,他这才耐着性子回道:“余还要准备乡试,并没有开馆授课的打算,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听他这样说,又联想起来刚才叶子的一脸厌恶,九禾忽然对这秀才产生了些兴趣,心里便想着多和他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