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股子泥土的清香,伴着湿润的微风送到九禾的鼻尖。
突然传来些声响。
九禾忽然清醒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道屋里的烛火何时熄灭了。
九禾只能借着窗外的微弱的光,摸索着起身。她拿起桌上的火折子,重新将蜡烛燃起来。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死寂,除了雨打在屋檐的声音,其他什么都听不到。
连鸟都像是忽然全部消失了。
这也太过于安静了,九禾这样想着。
她想倒些水喝,去拿桌上的茶具,茶杯却不小心滑了出去,碰到了木质的桌面,发出了闷闷的撞击声。
原本这些声响,九禾从未曾注意过,但是如今,却清晰到像是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九禾的汗毛忽然炸了起来。
她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伸手握紧了腰间的白玉葫芦。那白玉葫芦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温度似是比平时高了不少。
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些响动,听着耳熟。
九禾皱着眉,缓慢地挪到门前,她轻轻推开门,声音更加清晰了,像是楼下大堂传来的。
走廊的光线很暗,九禾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见到有任何人影,于是小心翼翼地扶着走廊一侧的墙壁前行,准备去看看大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禾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紧张的心情了,她的心咚咚跳着,后背能感觉到冷汗正在顺着脊椎滴下来。
她也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只是潜意识地感受到了危险。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有些反常,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有哪里反常。
还是白天的那间客栈,可是太安静了,气味也似乎有些变了……
她开始讨厌自己这样的无力感,若是在神鬼林,谁敢在她的面前装神弄鬼?
可这里是林子外面的世界,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楼梯口,探头向下望去……
蓦地,她差点尖叫出声……
只见一个血淋淋的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堂中,那人双目圆睁,像是诉说着生前所有的痛苦与不甘。
他那空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九禾的方向,脸上全是伤口,混着未干的血沫和黑紫色干涸的血块,如同地狱的修罗……
那是……
那竟然是,小聂!
九禾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喊出来。
因为小聂的尸首旁边,还有一个人蹲在那里。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僵尸一样,还在一刀一刀地捅着小聂的胸口!
九禾能听到尖利的刀尖扎破心脏的声音,像是扎进一包水中……
“噗”,“噗”……
那人是……
苏止?
九禾的泪水“唰”地一下涌出来,不停地涌下来……泪如雨下,很快打湿了自己捂住嘴的那只手。
那是小聂,是自己的弟弟,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亲人,是漫长的神鬼林生活中自己唯一的玩伴。
她还记得自己初见他时,他还是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的小狼狗;她第一次给他洗了澡之后,他甩了自己一身的水;当他终于可以化出人形了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要跟九禾说话,他说,他终于可以在采药的时候保护姐姐了,虽然九禾从来不需要他的保护;他每日都陪在九禾的身边,听她唠叨各种有的没的,还会偷偷出林去给九禾买人族最新的话本子,会说给九禾听他在外面遇见的各种有意思的事情……
一幅幅一幕幕,她与小聂的回忆,全都在九禾脑海中瞬间闪回。
而如今,小聂再也不能再保护她了,再也不会再给她跑腿了,她再也没有弟弟了……
九禾只感觉到一把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愤怒蒸炙着她,在她的心中和脑海中熊熊燃烧着,即将要把这天地都烧成灰烬。
她的葫芦里有使人昏迷的粉末,有剧毒的药丸!
她就要将它们都掏出来,她要杀了苏止,要让这个杀死小聂的凶手偿命!
她伸手去拽腰间的葫芦……
倏地,她的手忽然如同被火燎了一下一般,九禾吃疼,一下子缩了回来。
她的大脑如同一下子被浇了一桶凉水一样,瞬间清醒过来。
白玉葫芦从她记忆初始就跟着她了,就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又怎么会伤她呢?
莫非,这是白玉葫芦在向她示警?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九禾暗暗在心中默念着。
她忽然觉得好生奇怪。
自从小麦的事情发生过之后,他就去问了师傅,她说,这世间有没有一种药,能将所有的情绪都锁起来,让她不会感觉到痛苦?
她是一个太过于感性的人,她受不了这世间的生离死别。在看到小麦停止了呼吸的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要碎了。
是真的,心,要碎了……她感觉自己的心特别疼,她捧着自己的心,似乎下一刻就会听到心的破裂的声音。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生离死别乃是这世间的自然规律,既然有生,有快乐,就一定有离,有死别。
医圣告诉她,药没有,却有一门能控制大喜大悲的功法。
静心经,是师祖伏羲所著。
每日修习静心,就可以控制情绪。
当有撕心裂肺的事情发生时,就可以如同一个路人,冷静地观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痛,从而可以做出最理性的选择。
这是修行的基本功。而是否可以自如地控制情绪,亦是普通人族和圣人们最基本的区别。
九禾不是普通人。
可为何刚刚的那一幕会主宰她的情绪,让她差点去杀了楼下的苏止。
若此时她手里的是一把匕首,而不是那个通灵性的白玉葫芦,恐怕苏止此时,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或者,早已经是一具尸体的,是自己……
九禾后背一凉。
她想,苏止如今的力气,大概比自己要大得多,他腰间的剑,也必定比自己的匕首快……
九禾止住了哭泣。
她努力地回忆这所有的一切,她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会感觉不对,到底哪里感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