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过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九禾就看到了前方的小道旁边立着乌压压一群人。
这些人皆身着锃亮的铠甲,腰间佩剑,整齐地站成两列。领头的几人骑着马,队伍中间亦有车马伫立。
小聂机警地竖起耳朵,护在九禾身前。
打头的一人看到了三人,跟同伴说了什么后,立即飞身下马向着三人奔来。
他来到承逸面前,拱手道:“王爷,可算找到您了!”
承逸拍拍他的肩:“这几天你也辛苦了。”
随后转头对九禾道:“这是戟非,从我在狼族时就跟着我了,有什么需要你可以直接吩咐他。”
九禾点点头。
承逸又指着九禾对戟非道:“这位是神鬼林的九禾姑娘。”
戟非抬头,惊讶地看了九禾一眼,遂低头抱拳:“原来是医仙九禾小姐,久仰大名!”
又是“医仙”?自己果然这么有名么?
九禾尴尬地笑笑。她从来没想过会有陌生人听说过她的名字,心里虽然诧异,但又有些惊喜。
她总爱听故事里的英雄美人,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变成了故事里的人。
九禾打量着这个戟非。
他从狼族就跟着承逸了,所以他是狼族人么?
九禾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辨别面前人身份的能力。
她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原来做一个普通的人族这样弱小。
在神鬼林中时,哪怕一丈之外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气场,从而对他们有一些认识,比有有没有修行,修行如何。等到来人到了对面,进入了她可以更加清楚感知的范围内,她就能感受到对方真身是什么,是否健康等等。
可如今…她只觉得自己的五感尽失,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张平面。
现在的她觉得面前的承逸、戟非这些人,除了脸,身材和穿着,其余的就没什么不同了。
她再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普通人的懊恼和挫败。
戟非看了看一脸警惕的小聂,面上亦带上些警觉,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九禾看到戟非的神情,心想看他的表情,大概能感受出小聂不是人族。
那这个戟非应是狼族无疑了。
于是九禾解释道:“这是我弟弟小聂,他修为浅薄,还请戟非公子平日里多照顾他些。”
戟非忙道:“九禾小姐莫折煞我了,‘公子’二字不敢当,九禾小姐叫我戟非就好。”
又道:“小聂既是九禾小姐的弟弟,戟非定竭尽所能。”
几人说着话走到队伍前面,九禾惊讶地发现几日前闯入神鬼林中,后被自己吓走的沈桀竟也在其中。
正想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或者打声招呼,毕竟也算是认识。
却见队伍最前面的一个年轻人,慢悠悠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抱着臂,对承逸挑了挑嘴角:“我道清河王为何流连神鬼林中数日不出,原来是有美女作陪。”
这人的铠甲与身后众人的都不同,乃是一身锃亮的铜黄色,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嚣张。他没有戴头盔,只用一个白玉的束发将一头乌发盘在头顶。
他个子很高,也很年轻,眉眼中甚至还略带着些青涩的孩子气。
他面庞也白白嫩嫩,看得出大概从没经受过什么风吹日晒。
但却有着棱角分明的下颚和一双剑眉星目,配上他淡然甚至有些漠然的神情与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傲慢,一个出身高贵少年英才的将军已初见雏形。
“作陪”大概并不是什么好词,但九禾并不以为意。
承逸听这话却皱了皱眉,只道:“这位是神鬼林的九禾小姐。”
那少年诧异地挑眉,神色有些微的变化。
他没有立即做出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下意识将抱着的双臂放下,收起了目光中的傲慢和那一丝丝的不屑,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九禾好奇道:“这位小公子也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一句对九禾来说稀松平常的话,却有如平地惊雷一般的效果。
话一出口,九禾只觉得所有目光都望向了自己。
她好奇地环视周围,却见望着自己的众人皆神色各异。
苏止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敢对自己这样不敬的女人。
九禾看到对面少年眼神中的不悦,这才后知后觉,大概是她说这话的语气听来不太尊重。
于是连忙解释道:“我是想问,这位小公子是哪位皇亲国戚?”
那人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解释而丝毫有所缓和。反而他面上的不满愈发明显,就差把红嘟嘟的嘴唇撅起来了。
九禾不解,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身穿着一身与众不同贵气十足的衣服站在众人的最前面,又年纪轻轻看起来并没多少阅历,且对清河王出言不逊的,不是皇亲国戚是什么?
她却不知道人族推崇礼仪卒度,笑语卒获,却没有她这样直截了当地问的。
这是人族最奇怪的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
当你看到苏止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众星捧月一般站在一众兵将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他定然家世不凡,甚至一定是龙子凤孙。
就如同九禾想到的,他一定是皇亲国戚。
然而你却不能说出来。
你不能说因为他是皇亲国戚所以年纪轻轻就能统帅军队,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服从。
你要说,他真是少年英才众望所归德高望重名副其实,最好最后再加一句,真是虎父无犬子。
这样才能显示你的尊重与臣服。
然而现在的九禾是完全没法从她读的书本和听的戏里学会这个的,她还需要真正在人族生活几年才能明白个中的道理。
承逸无奈笑笑,为她解围:“这位是炎炽军的上将军,姓苏。”
姓苏?人族皇帝也姓苏,那他果然是皇亲国戚啊!
九禾心想那自己问得没错啊,为何大家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
她还在等承逸告诉自己更多关于眼前这小男孩的信息,然而承逸的话就这两句,戛然而止,没有下文了。
九禾只觉得奇怪,追问:“姓苏?那叫什么呢?”
承逸有些尴尬。
在人族,除非是长辈问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家会告诉你这小孩叫什么。
但是对于苏止这样身份尊贵的人,除了九禾,大概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去问他的全名。
虽然对于九禾来说十几岁的苏止就是个小孩子。
但苏止可不这样认为。在场的除了九禾以外的所有人也不这样认为。
他们觉得他身份尊贵,至少在人族也算得上是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物了。
苏止气得脸色铁青。
本来听说眼前这女子就是传闻中医圣唯一的真传弟子九禾时,还想着要不要收收架子拉一下近乎,或许将来有用。
然而这下他彻底被九禾对自己的不尊重激怒了,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
苏止翻身上马,再也不看底下几人,只梗着脖子质问:“不知清河王可捉到了夜狐族余孽?我们还要等着回去交差呢。”
承逸皱眉,沉吟片刻,正色道:“我与九禾小姐谈论起近日发生在清河郡的案子,九禾小姐认为那些人未必是白狐族人所杀,故而我请九禾小姐一同去看看。”
苏止怒瞪承逸:“就是说你没把雪姬抓来?”
承逸面色未变,淡淡道:“这事还有疑点,我们不能对雪姬长老不敬,否则会引起两族的矛盾。”
“你…”苏止大怒,却咬紧嘴唇,把已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半晌,他冷笑道:“既然清河王这么有主意,那我们就看看这位厉害的九禾小姐要怎样为狐族这群牲畜辩解!”
语毕,他狠狠抽了马背一鞭子,马儿如一骑绝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队伍里保护他的几人也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