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显然也看到了九禾和承逸。
他俩都停下脚步
白衣男子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只在看到九禾的瞬间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像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身后的青衣少年却在见到两人后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心得打招呼:“九禾姐姐!林子里来客人了么?”
说罢笑着像承逸点头示意。
承逸也立刻向他回以一个笑容。
白衣人仍然一副严肃的表情,对少年说:“你午后再来找我问罢,我有些话要和九禾说。”
少年答了声“知道了”,便向几人告辞了。
九禾暗暗头疼,心道不好,他莫不是也要来阻止自己出林的?
她对这位白公子确实有些无可奈何,若说整个神鬼林中九禾最怕见到谁,就非这位白公子莫属了。
说起他的头疼事,九禾能数一大堆。
“白公子”其实本名并不是“白公子”,甚至“他”一开始都不是一位“公子”。
她本名白嬉,本是白狐族的达官显贵,却不知什么原因被人顺着溪流丢下了阴晴山,差点一命呜呼。
多亏九禾采药时刚巧遇见并将它救下。
由于白狐族独特的修炼需求,大部分族众都会选择修女身,这位白嬉小姐姐也不例外。
不过在被九禾救下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使这位白女侠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同为女身的九禾。
其实白狐族本就对性别非常不敏感,本身也可以随着喜好千变万化。
于是她想,九禾为人族,没办法改变自己的性别,喜欢男生。但身为狐族的自己却可以随心所欲。
为了让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他便开始修炼男身。他改变了自己的外貌特征,并令所有人都称自己为“白公子”。
因为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而且要变成这世间最英俊最帅气的男子。
他觉得这样就能得到九禾的喜爱。
可谁知道即使自己修成的皮囊再英俊,再潇洒,九禾却始终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他能感受到她的刻意躲闪。
他十分受伤。
于是他去问九禾,却得到了九禾明确的拒绝。于是他便觉得更加生无可恋。
幸好由于他修成的这幅皮囊太好看了,使得每一个神鬼林的单身女孩子都为之神魂颠倒。
从而他找回了许多自信和活下去的动力。
为了报复九禾对自己的不理不睬,以及为了向九禾证明自己到底有多受别人追捧,他就来到林子中单身女孩子最多的“青林书院”教书。
他其实涉猎极广,特别是对四海八荒的各种正史野史了熟于心。所以他的历史课,是书院中最受喜爱的课程。
渐渐的,他就爱上了这份工作。
久而久之,他对于九禾的这份执念也就淡了很多。
而他对怎样引导小孩子们自愿来书院从而减少对林子的破坏,有很多独到的见解。
于是大家都非常信服他,且同意他对书院做出了诸多改进。
自此之后,孩子们天天哭着喊着来书院,不再占用家长们的时间。
为此他受到了大家的喜爱和追捧。于是他如今在书院,乃至整个神鬼林中的话语权逐渐更加,基本上可算得上是书院的院长了。
再后来他决定将自己更多的精力放在书院上,不再执着于对九禾的追求。
没想到,自此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缓和下来。
再后来他竟然发现,九禾没事也愿意来和自己谈天说地,煮茶下棋。甚至遇到事情也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白嬉觉得两人这样的关系也挺不错。
自己只要能天天看到她,偶尔关于些外面发生的事情,能与她促膝长谈各抒己见,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细水长流。
他想,她现在瞧他不上,那他就这样默默陪在她的身旁。
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两百年不行,就一千年,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总能等到她的。
可这次,小聂上午偷偷跑来告诉她,九禾要离开神鬼林!
因为人族,夜狐族以及白狐族的矛盾。
他的心一下子升到嗓子眼。
他知道,这很危险,九禾决不能参与进去!
九禾正想着或许他也要来阻止她,就见白嬉黑着脸,语气不善地对她道:“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承逸看这俊俏男子连正眼也没瞧自己一下,满眼都是九禾,只觉得心里有种莫名涌上的反感。
可明明那人只是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说一句的陌生人。
他甩甩头,压下这种奇怪的不适,对九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既然你有事,我就不请你喝茶了。”
九禾略带歉意一笑:“你看有什么需要的,就告知这里的管事,他一般就住在院子最里面的那一间。”
这样说着,她就匆匆跟着那白衣男子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承逸只觉得心里更加不舒服,却不知道这种微微的酸涩是从哪里来的。
他只笑自己无聊,很快就将这种莫名奇妙的感觉抛在脑后。
*
白嬉一股脑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也不同九禾讲话。
九禾有些无奈,心道这次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只在后面略带求饶地埋怨道:“小白你慢点走嘛,我都追不上你了。”
她的语气有些不自觉的撒娇。
白嬉脚步只微微一滞,又走得更加快了,他心中只觉得气闷。
九禾暗暗叹气,却不是很明白为何白嬉有这么大的气性。
明明从前,如果惹恼了他,自己用这种语气示弱时,白嬉总会给她些回应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只见前面是一个断崖,再也没法往前走了,白嬉才停下来。
白嬉嚯得回头,九禾只急着要赶上他,见他忽然停下,一时间没刹住脚,差点撞进他怀里。
九禾扶住他的胳膊,勉强让自己站稳,埋怨道:“你干嘛走这么快,跟阵风一样,明明是你找我有事。”
她抬头看他,却见他还是黑着脸,十分严肃得看着自己。
她想他可能也和梅姨一样担心自己出林会受伤。于是晃了晃他的胳膊,柔声道:“好了白公子,你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再说还有小聂保护我呢,谁敢动我,我放小聂咬他!”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逗笑了。
可白嬉仍然没有笑。
九禾觉得无趣,嘟着嘴威胁他:“你若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说完转身就作势要走。
白嬉嚯得拉住她的衣袖,道:“别走…”
九禾转过来看他:“你把我叫来又什么都不说,我不走干嘛,在这跟你吹风么?”
“九禾…”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你别去,算我求你可以么?”
九禾一愣,白嬉从未用这样卑微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
九禾只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便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如今雪姬长老拖家带口躲到我神鬼林中来了,还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俞锦......“
“那可是两条鲜活的生命,你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么?”
“正是因为雪姬躲来了神鬼林!”白嬉大声道,语气中带着愤怒,“一族的大长老都被逼成这样,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能力,能救得了谁么?”
九禾不知道白嬉为何会忽然这么凶,也生出了一股无名火:“我是没多大的能力,可若不是我,你早就烂在阴晴山脚下了,现在都不知道是给哪棵树施了肥!”
白嬉愣住,九禾从没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
话一脱口,九禾也有些后悔了。
白嬉明明是为了自己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生气,那话就冲口而出,完全没经过大脑。
她可能只是觉得白嬉侮辱了自己,侮辱了自己悬壶济世的信念。
虽然她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但她实在不能看到俞锦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尤其是在明知自己其实有能力做点什么的情况下。
救人好像已经成为了九禾的一种本能,就像伸出去的胳膊感受到疼会自己缩回来一般。
愣了好一会,白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点理智,努力压下怒火,道:“你好好想想,人族和白狐的这场冲突,绝对不是看上去的这样简单!”
顿了顿,他又狠狠道:“人族为了要得到白狐族的弱点,不惜得罪整个夜狐族,这后面一定有更大的阴谋,绝对不止死了几个人这么简单!”
九禾见他这样肯定,像是知道些什么,便问道:“你知道什么内情么?”
白嬉僵住,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愤怒变得狰狞。
九禾知道白嬉一定有些不堪回首的回忆。
他虽从未对她讲过,但是从只言片语中九禾总能感觉到他的心中有一根刺,或许这也是他来到神鬼林的缘由。
他既然不说,九禾就从不追问。
这还是九禾头一次感受到白嬉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她想,他心中的这根刺或许就与人族和白狐族的冲突有关。
九禾知道他不愿提及,便放柔了语气,道:“刚刚是我说错话,我跟你道歉。”
“但是白嬉,师傅将这神鬼林交给我,我就定要守护这里的平安。就像我当时救你回来一样,也像我将这里的每一个人救回来一样,我不能就这样看着雪姬慢慢耗光所有修为,和俞锦母子一起死在我这神鬼林。”
她定定地望着白嬉,望进他的眼睛里:“既然她们选择相信我,相信师傅,来找我们求救,我就理所应当挑起这个责任。我常常想,这也许是我活着的意义。”
修行的路漫长且无趣,九禾知道师傅已经活了近万年,不出意外她也会活上万年。
如果这么长的寿命,没有什么信念,她觉得自己跟一颗存在了上万年的石头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她可以做点事情,她可以思考,她就要有些坚持,有些信仰。
她的信仰,就是要悬壶济世,保护神鬼林的平安。
过了很久,白嬉忽然低低叹了口气。
“你这个傻瓜,”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可能从没想过,医圣或许没有你想象中这么伟大,或许只有你自己坚持着这么傻的信念吧……”
他的脸色逐渐垮下来,而看着九禾的眼神却越来越温柔。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低,九禾并没听清。
却见他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眼睛不再看她:“我知道了,既然我劝不住你,你去吧。”
说完他背过身去,眼神透过山间薄薄的雾气,眺望到不知道哪里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