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类似悲惨经历的同伴相认,相识,相知,本来会是一件很幸福很痛快的事情。因为人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承担着太多超乎能力的感受,成不了事的绝望,或者是孤身一人的苦楚。我们需要抱团取暖,我们需要其他存在来让自己充实跟健康起来。而人,如果割裂了跟他人的联系,就会变得苦涩跟干瘪,变得敏感,神经质,跟疯狂。
是这样没错。吴痕也在尽力避免自己走向这样的极端。但他只是可惜,本来会是一场很美好的邂逅,而因为某个存在,这场宴会却变得格外沉重。刘熹,是他们所有人的心病。这样的心病一刻不消除,他们半夜的入梦就会一刻不安稳。
所以必须搞清楚刘熹到底想要什么。
怀着这样的心情,吴痕淡然望向周承。
“还差最后一张,四月二日没错吧?在四月三号我们就碰见了刘熹。我觉得我们必须搞清楚他在做什么。”
“不错的干劲。那好,我姑且先讲讲——”
“抱歉打扰一下!”柔和的女声虽不刺耳,却让在场的大家全都吓的心惊肉跳。门“吱呀”一声地被缓缓推开,一袭红衣旗袍映入眼帘。
“请问您这是?”刘老皱着眉头。
“是这样的。我们小店开业没多久,因此也特别感激每一位前来用餐的客人。这是我们老板送给每一桌包间的一瓶剑兰春白酒。还希望您能喜欢。”
“不好意思。我们,我们暂时不用。”却是吴痕率先站起身。他与这中年服务员保持着距离,一脸警惕地打量着她。“您还是送给其他人吧。”
“那好吧。我明白了。我这就把酒退回给我们老板。祝您们用餐愉快。”她说完便转身欲走。
“等等!”周承却是一声喝住了她。“要我说,吴痕你这小子也真是不长心。人家老板好心好意送来的酒,你却是不客气地一口回绝,太无聊了!来,送上来!”
“你有没搞错啊!”
吴痕轻声嘀咕着。而貌似,除了吴痕有些应激似地感觉不对劲之外,其余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幅,温和的善意。这不禁让他感到惊悚,跟危险。
“还请继续用餐!”
服务员微笑着退出了房间,周承也在接过酒之后,缓步回到了座位上。
“你喝酒?”
吴痕狐疑地望着长舒了口气的周承,心中一阵惊惧。
“偶尔。我只在偶尔想起故人的时候喝喝酒,不过都是啤酒,绝对避免烈性酒。”他敲了敲酒瓶。“辣的让人想流不真诚的眼泪,白酒这种东西真是虚伪的可怕。”
“那你为什么要收下?”
“因为收下没有一点的坏处。如果真的是店家活动,我们肯定不亏。如果是刘熹搞的伎俩,这样做恰好能让刘熹知道,我们对他,其实没多少的警戒。”刘老缓缓发了声。眉头拧成的一股阴云渐渐聚集着,他摩挲着下巴,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错落的阴影。
“如果警惕过强,反而会让刘熹的谋杀停滞下来。而我们引诱他出手,才能更有效地与他接触,乃至找到他的真身。”
“的确。我们耽搁不了时间,而只能以身试险。刘熹在暗,我们在明。他随时可以消失,而我们,每拖一天,心智便会更消沉。”
“爷爷说的对。”刘轩喃喃着。吴痕怎么也想不到,原先一个活蹦乱跳兴高采烈的活力boy,如今的脸上却也遍布阴霾。
“我们需要一份牺牲,来让刘熹现身。”
“那谁来做牺牲?我?周承?老爷子,你?还是——李梦?”吴痕发声质问道。“那服务员一定会卷土重来,而看到没开封的酒,就一定会暴露!”
“谁tm说要我们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位牺牲了!还嫌我们身边的挚友,亲眷死的不够多吗!”
周承猛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桌子都因为他的盛怒而微微颤抖着。
“你总是这么神经质干嘛?我自有我自己的安排,你的多疑只会碍事!服务员——!”
他提着酒冲到包厢门口,向着楼底下的柜台大声叫嚷着,很快得到了一声肯定的应答。一位身着红色制服的年轻男子快步跑上楼梯,站到周承面前。手里的菜单相当醒目。
“先生,请问有何贵干?”二十多岁的他,青春正盛。
“哦,也没什么。想请教一下,我们酒家有那种,剑兰春吗?像这样的?”
“您这要我说实话还是假话啊?”他嘿嘿笑了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当然要实话了。”
“好吧。那我就搁您这说真话了!我们似衡酒店呢,老板跟剑兰春供应商闹掰了。整个杉上市三家白酒店,我们老板一瓶剑兰春都没买过!价格没谈拢呀!太特么贵啦!”
他一阵狂笑。
“酒柜里那些剑兰春呀,都是假货,赝品!可千万别买,喝了出啥事我可不负责。20块一瓶从假货商那淘的!”
“这商业机密,也亏你有那胆儿往外撂啊。”周承笑眯眯地拍了拍小伙的肩,轻声赞叹着。“像你这样正直的伙计,可真的不多了!”
“害,哪有!凭着年轻不怕事,肆意妄为而已!您找我就这事儿吗?”
“嗯,倒也不是。我想问问,你,会喝酒吗?”
“额......会,会啊。怎么了?”
“来。”
周承铁腕稍稍用劲,便将小伙一把拉入包厢中,将门关上。而他的视线,也在此时此刻与众人交汇。
“先生,您——”
小伙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手臂被拉扯痛的厉害。
“你该不会是想——”
“对啊!我想让这位小伙尝尝这瓶剑兰春!绝对的正品,绝对的美味。我们刚进了一百箱的这种白酒准备卖,总归得试试口感啊!”周承嘿嘿一阵坏笑,勾搭着服务员的肩膀,缓缓落座。一桌子菜,依旧没怎么动过。
“老板,这......这我们酒店有纪律!工作期间,不能喝酒!”他推脱着想站起身,却又被巨力摁到了座位上。
“欸~一点酒而已,没事的。我结账的时候跟你们老板说,多给他一百,让他放你一马!”
“那——那我就不客气咯!”这孩子,却是眼中放光,一阵期待。他摩挲着手掌,盛了点花生米入肚,便是开始拿着开酒器动手撬瓶盖。
“周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啊!哎,吴先生!一瓶酒而已,送给人家孩子喝喝,解解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还只是孩子!”
“孩子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什么圣母的祷告!你能照顾好自己,再来关心别人的安危吗?”
“我哪是什么孩子哦。我都二十多了。放心,醉不了!”
他兴致勃勃地这么说着,随即往杯中倒了满满一大杯白酒。脸上洋溢着温热的幸福,他举杯痛饮。
“别喝了!酒里有——”
吴痕见状不妙,起身欲去阻止,却被身后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人死死拉住衣服。
“你果然是个豪杰啊!酒里这样的香味,也开始在你的身上,逸散开来。好!好!”
周承鼓掌叫好,眼角带着笑意,静静望着他将一整杯剑兰春,全都痛饮而尽。那麻辣的液体在他的嘴中涌动着,一口一口,一口一口地饮入胃中。
“好酒!不愧是剑兰春,我最喜欢喝的白酒!妈的,我压根就想不通,这么好的白酒,老板你为什么不进呢?不就是钱吗?爷虽然也挣不了几个钱,但爷就是喜欢喝!”
他说完,借着那股豪情万丈却打算继续畅饮。可是一声碎裂的巨响,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一双摩擦得通红的手抢过酒瓶,却是狠狠一下扔到了垃圾桶中。碎片从那垃圾桶中迸发开来,掉的到处都是。
“欸?哎呀!!!!”小伙猛地扔下酒杯,夺门而出。“我去拿扫帚!你们千万不要动!”
留下一句话,其人便匆匆没了踪影。
屋子里静悄悄的,安静的可怕,连温度,仿佛都因为吴痕与周承冰冷的对视而被削的没了影。空调的效果也就不过如此,这胆颤感,令人浑身难受。
“好好的一瓶酒,被你毁了。”
“你清楚那酒里有什么。可你还是选择了让他喝掉。”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们可冒不了那个风险。你如果有胆子,你也可以去喝,然后让李梦给你治治。”
“她是学心理的......她懂什么急救啊!她可以帮人洗胃吗?”吴痕怒不可遏地嘶喊着。“为了我们的存续,就可以牺牲无辜的人?我们跟刘熹,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按刘熹同样的方式来对付他,我们有胜算吗?只有确保我们自己能活下去,确保我们依旧有反抗刘熹的力量,牺牲别人的利益又怎么样?”
“我们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我的房子已经没了,你的房子还有几天到期?都已经败成这样了,你还装什么圣人,在乎什么别人啊?”
刘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向他缓缓道着这其中那么多的利弊。可是吴痕,却怎么也听不下去了。他最后望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梦,离开了包厢。
“不送!在家里当心点儿!好好珍惜在家的最后两天吧!”
身后的遥远声音缓缓飘散无踪,吴痕的心却缓缓沉重起来。明明刚才握过手的伙伴,如今的话语中却蔓延着嘲讽跟不屑。不懂为什么,也不明白缘由,他只是看不惯,将自己的健康跟安稳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样的行为。无耻,荒唐,可笑到令人发指。
便觉浑身一阵阴冷。这偌大的上衫市,他却不知往哪逃。二楼的窗外,雨声依旧。
“你没事吧!喂!来人啊!”
一声惊呼从楼底炸响,猛然将吴痕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连忙下楼,而视线里第一抹出现的,便是那早已瘫倒在地上的小伙。
他口吐着白沫,意识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而另一名守候的服务员,正焦急地站在他身边。
“快点!”吴痕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连忙递给心惊胆战的他。“打120!”
而此时此刻,楼上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