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祝容取出怀中的酒坛,震碎密封时糊上的黄泥,双臂用力,抛向虚空,酒坛在头顶跳起了舞蹈。下一刻,只见他眼中锋芒一现,雁翅刀蓦然出鞘,宽大的刀身如燕子抄水般从酒坛里带起一些酒,祝容接过刀柄,仰头一饮,直呼痛快。
“祝容,草庐里暂时排行第二,主修刀法,你往后若是修道有不解之处,可以找我。还有,先前我对你小子有点看不惯,不过,如今你既然成了我小师弟,那么往事便一笔勾销了吧。”祝容双手环抱,雁翅刀架着他挺起的肚子,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姬飞羽露出憨厚的笑容。
他修刀,骨子里有一股执着,为了那件事说服自己放下成见,委实是有些不易。然,事已至此,净莲给了自家兄弟,虽说有些可惜,但也总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况小师弟还是个孩子,斤斤计较倒显得某人没有气量。
姬飞羽此刻还沉浸在那神乎其技的“神通”,闻言,不敢怠慢,赶忙起身一行礼。
大眼睛依旧明亮,但眼中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只听他轻声喊道:“见过二师兄。”
一个孩子,在挫折、磨难面前翻滚后,其心智得以快速成长,更何况姬飞羽经历的是生死绝境,而今他的心智远超同龄人。
嗖
就在此时,一把桃木剑倏地划过,茫茫剑气裹起一团酒后,回到子陌的身前,子陌不似祝容喝的那般豪气,他将剑上的酒转到指尖,饮了一些。
“小师弟,在下子陌。在草庐,你可以叫我大师兄,当然直接叫名字也是可以的。我主修的是剑法,日后有不便之处,可以跟师兄们说,不要过于拘束,这里就是你的家。”子陌的言语如一袭春风拂过,让姬飞羽的心感到了一阵温暖,对这个陌生之地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他笑了笑,身子微侧,屈身拱手,喊道:“直呼名讳,我怎么敢啊!还是叫大师兄的好。”
子陌颔首微笑,右手轻提,旋即,传来一股力,托起了姬飞羽。
青衣男子看到眼前这幕和谐的景象,不禁抬手拂了拂“须”,结果自然是啥也没摸到,他只好捻了捻自己两边的鬓发。他很欣慰,欣慰能有这样的一群弟子。
既然两位师兄已经露过一手,这位小松鼠师兄,定然也是要显露一番“神通”,就让我这个小师弟瞧瞧你的本事。姬飞羽望向小松鼠,暗暗思忖。
谁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这小松鼠就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主儿,没有使用稀奇古怪的招式,也没有祭出稀世罕见的至宝,只听它慵懒地开口:
“二师兄,你把酒坛放下来吧,够不着啊!”
祝容不动声色,右手食指动了动,在姬飞羽呆滞的目光下,酒坛旋转着下降,嘭的一道轻响,稳稳地落在地面,而坛里的酒在祝容的控制下,没有洒出一丝一缕。
小松鼠见此,全然不顾形象,一呲溜地爬到酒坛边缘。翕动小鼻子,嗅了嗅,酒香醇厚,甘甜中带着一丝儿清冽,清冽里又含着一缕辛辣,是二师兄的竹林琼浆,这可是不多见的好酒啊。
顿时把头一凑,心急之下小肚子一顶,两脚一滑,众人听着扑通一声,小松鼠失去了踪影,想来是掉入了酒坛中。姬飞羽当即有些无语,同时心头微微一紧,心道,三师兄不会就这样淹死在里面吧?
他悄悄抬首,只看到大师兄正安然若素地读着诗文,遇到不通达之处,便躬身向先生请教;二师兄则眼睛一半睁一半闭,圆圆的脑袋忽上忽下,兴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有些嗜睡。而先生则是捧盏饮茶,时而与大师兄讲上几句,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他心神放松,自嘲地笑了笑;
我担心什么,三师兄好歹是先生的弟子,再怎么草包,也绝对不会死的这么憋屈。
虽说不再担忧,但姬飞羽终归是孩童心性,对未知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心,再加上这些年一直待在那山林间,终日面对着一棵树,一个老头,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让他耐性消磨,渐渐多了一丝“顽劣”。
此刻,他正偷偷地朝着酒坛飘过去一眼。
酒坛还是那个酒坛,内里的酒水却是少了半坛,看到小松鼠挺起的肚子,姬飞羽觉得滑稽之余,不免有些诧异。这速度,这酒量。只见它优哉游哉地徜徉在酒水里,打着酒嗝,蒲扇似的大尾巴在这一刻化作了扁舟,荡啊荡的。
下一刻,它“长身”而起,摆了个架子,两手虚握,脚步摇摆不定,一套“醉拳”施展开来,姬飞羽刚要叫好,却是高开低走,始一出拳,右脚便踩到身后的尾巴,脚下一绊,面门直冲着酒面砸去,酒水溅了一地。
“师兄,师兄,你还是快些上来吧!”姬飞羽掩面开口道,丢人啊,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师兄。
“小……小师弟,下……下来玩啊。”小松鼠钻出酒面,眯着眼,两只小手扑腾着水面,活脱脱一副酒鬼醉汉的模样,又一次颠覆了姬飞羽的三观。
“三师弟就是这样,你见多了就习惯了。”子陌放下书,无奈地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这三师弟真是不让人省心。
“那也喝的太多了。”
“三师弟修的是幻术,饮酒是为了辅助修行,小师弟莫要过于在意。”子陌简单地讲解了下情况,同时,以修为将小松鼠从酒里提起,轻轻地安置在桌面上。
莫青云望着酒醉的小松鼠只是淡然一笑,默然不语。
旋即将目光落在姬飞羽的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似乎想要看穿眼前之人。
姬飞羽被先生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心中疑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任由他看着。
莫青云只一刹便收回了目光,脑中盘算着,旋即朗声道:
“你已然拜师,今日便到此为止,老四老五在外历练,还未曾有回来的消息,日后在让你们相见。”
三人告辞一声,各自离去,小松鼠则被子陌走时顺带捎上了。
至此,一场闹剧落下帷幕,拜师也告一段落。
众人散去,各自忙活起来,小松鼠被子陌送到了莲池,姬飞羽则被莫青云单独叫到了东厢房,也就是当日重逢时的“书斋”。
“不要拘谨,坐下来再说。”莫青云拿过两条板凳,一左一右在身前放下,语气温和,宛若邻家长者一般。
姬飞羽应声而坐,眼睛却四下张望,思绪乱飞,有几许好奇,又凸显出他心里的忐忑。
“小六,我想,你也已经有所察觉,你身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气蛰伏,不知何时会在此行凶,而能对其有所克制的,唯有‘浩然气’。”莫青云观察他的神情,心底好笑,脸上的却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先生可知,那寒气所为何物?”姬飞羽想起自身之前的变化,颇为在意,断不能刚脱了死关,又踩进去。然而想要解决,就要从先生口中了解到一些详情再做打算;或者,求先生出手。
“浩然气乃先天正气,驱邪化阴,你只管修炼,终有一日会痊愈的。”莫青云淡淡道,手中却多了一支笔,在身前浮现的宣纸上划动。
姬飞羽见先生不愿多讲,就此作罢,想来先生他自有打算,于是便点头称是。
“你可曾识文断字?”莫青云突兀一问,打乱了姬飞羽的思绪,他心头烦躁,但还是如实说道:
“若算上看过几日石碑,那边就学过一些。”
莫青云双眼凝视着姬飞羽的瞳孔,捻了捻手指,若有所思。
少顷,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说道:“小六,从今日起,你去后山读书,看完那里所有的书再出来。”
同时,他迈步往前,剑指伸出,轻触姬飞羽天庭处,姬飞羽只觉头晕目眩,一段文字蓦然出现在脑海:“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莫青云的声音也在脑海中响起:“我已将心法传予你,每日晨起时好生研读,体味真意,能不能成功,就在于你自身悟性了。去吧!”
姬飞羽来不得回神,只见莫青云大袖一挥,无中生有一阵风,把他卷入高空,身体悬空,呼啸的气流令他难以睁眼,像是浩瀚大海里的一只小船,随波逐流……风力渐渐弱了下来,当他再一次感受到脚踏实地,他才徐徐睁眼,眼前的景观不禁使他心神一怔。
巍峨的高山,似剑般直耸入云,下方有一个被开凿的山洞,洞中满是书籍,数以万计,琳琅满目。且这些书籍被分门别类地安置在不同的角落,每一本书统一用蝉丝编织,厚度适中。但这数量,让姬飞羽倒吸一口凉气。这要看到何年何月?
姬飞羽沮丧地拿起一本书,书册曰《道经》,轻轻翻过一页,书中第一句话便吸引了姬飞羽的心神,上面写道: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
山中无岁月,十年弹指间。
这十年里,姬飞羽在后山看书、识字、背诵、摘录……每日晨起时分,紫气东来,他便借此感悟心法。日常伙食,则由三位师兄代劳,轮替为他送饭。
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他的个头被时光的手拉长,穿着所需的衣衫越做越长。那原本圆鼓鼓的脸蛋,如今也多了几分棱角,显得更为英气。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气质也在这段时间中改变良多,由内而外散放着一股不寻常的韵味,正应了那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不禁令人感慨一声:曾今的孩童已然成长为英俊的少年。
但是,这些年过去,他的境界依旧停留在第一境——搬山。
他从书中得知,世间修士无不求长生不朽,皆在红尘求仙,而红尘有五境,第一境便是搬山,熬炼尊身,捶打体魄。其搬的是红尘之山,亦是人体之山。其中野史中有言:仙字拆开,便是一人、一山,搬山境,是求仙之基,被称为“仙种”。
第二境谓之“观海”,以山之息养海之灵,搬山需登山,登山方观海,海之大,界之宽。
后三境曾有人用一句诗文的形式形容:曲径通幽处,春秋彼岸开。
第三境谓之“通幽”,搬山落海,此为山海。悟山海意,通天之能。
第四境为“春秋”,山海赋春秋,辟人体秘境,人体山门开,仙种入土,落地生根。
第五境为“彼岸”,仙根生花,架梁为桥,彼岸花落,立地成仙。
红尘五境,尽皆跨越,方能登不周山入仙门。然而,彼岸境何其罕见,万载岁月,红尘无一人成仙,是故,有人问天,是否有仙。
嘭
姬飞羽合上最后一本书的书页,端望着封页,《南华经》三字浮现在上方。
悠悠十年,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