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的玉清阁。
回到阁中已有一时的越清裳洗漱完毕,此时换了一件轻盈舒适的丝衣,又趴在青石栏上,举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月亮。
一道身影骛地闪过,她却不惊慌,嘴角轻扬,开口问道:“事情如何?”
下一秒蓝儿轻轻落在她的身边,微微喘气。
清裳皱眉:“这是怎么了?”清裳素知蓝儿轻功一绝,日行百里自如,此时却不寻常地气息慌乱。
蓝儿显露在外的眼中却没有波澜,只说了句“练功岔气,小姐勿念”。
她不愿告诉越清裳方才龙隐察觉到了房顶上偷听玄真殿中谈话的自己。
没错,龙隐说的“猫儿”,就是蓝儿。她奉了越清裳的吩咐暗中跟随龙隐三行,想要探查出三行的一些身份情报来,看看龙隐时隔十年再收的弟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中龙凤。哪想到纵使自己轻功不凡,还是让龙隐察觉到了形迹。而当龙隐高声说话时,蓝儿听出话中之意,便赶紧施展轻功逃离,一路提气奔向玉清阁。
而她之所以不愿将形迹败露一事告诉越清裳,一是因为龙隐察觉此事只有警告却没有追来,此事定当得以揭过,自己性子冷淡便不愿多费唇舌。二则是因为她受要人所托照顾清裳,若是因为此事被那人责怪,她心中是有一千万个不愿意的。
其实龙隐收徒与否,三行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与越清裳这个掌教亲传弟子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可偏偏这越大小姐刚入教之时看中的师父是形貌亲和俊逸的龙隐,而非那威严粗犷的泰武。但龙隐因外人不知的旧事心结不愿收徒,即使是越清裳亲自携重礼上门求艺也依旧被他好言谢绝。这越清裳虽然表面云淡风轻,转身便投到泰武门下,可依她那有些高傲的性子,时至今日,心下对此事依旧耿耿于怀,所有当见着龙隐破天荒地带了新弟子入门,她自是要把那人探个一清二楚,看看自己究竟有哪点不如他。
越清裳听到蓝儿所言的“练功岔气”一说,知道她其实是在假意敷衍自己,但也信她做事分寸,想若真有什么紧急事态,她也不会隐瞒不说,于是便转口不提此事,而是向她问起先前查探中的所见所闻来。
蓝儿将阁中见闻向越清裳如实相告,当越清裳听闻三行是因为一张与玄丰长相相似的脸才得人青睐以后,当下心内反而释然许多,想着那青年若真是与玄丰真人有亲,龙隐便是当场和他拜了把子称兄道弟也再正常不过。而如果他只是个长相与玄丰真人相像的酒囊饭袋,在这玄天教中也待不过几日,于是心中放下了此事,招呼蓝儿退下,自己则进了房中歇下。
……
……
……
刚躺下准备入睡的三行打了个喷嚏,一时觉得奇怪,正想着这个时候还有谁在念叨着自己,下意识脑海中便闪过傅雨的脸来。他愣住片刻,赶紧摇了摇头,似是要把自己此时的胡思乱想甩开去。
他转头看看自己当下所居的空旷狭小的房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堂堂玄天五绝之一的龙隐真人在这玄天教中竟没有一处气派的住所,而只能蜗居在玄天教一个隐秘角落的小木屋中。今夜三行到来,龙隐让出了卧榻,自己睡在了隔壁的静室之中。可虽说是静室,三行看过,其实也只是将床换成蒲团的一个小小封闭房间。
龙隐告诉三行自己过去曾在教中做下了一件错事,所以自罚于此陋室思过几年,望能因此平心静气。而这一住住习惯了,他反倒不喜进阁中再与其他师兄弟同住,于是索性就在这里定居直到现在。
如此龙隐的旧事究竟是如何,三行这下更感好奇,想着有朝一日二人若能更加亲近一些,便要找个机会问上一问。
白日里赶路攀山,伤势未愈,此时的三行眼皮逐渐沉重。他闭上双眸,意识逐渐模糊,黑暗的视界中却冒出一点光亮来,那光亮渐渐将他的视野渲染成纯白色,一卷画卷便突兀地从视野中心渐渐浮现出来。
那正是玄真殿中泰武展示给三行的画卷,画中年轻的玄丰真人义气风发,轻功神奇地立在松枝梢头,似是马上要舞起一套仙气飘然的剑术来。
可那落款的“心荷”二字却突然没有来由地扭曲起来,就好似是在宣纸上迅速舞动,伴随着一股巨力传来,三行只觉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被画卷吸入,在一阵光怪陆离的扭曲之后,意识周遭的场景才逐渐清晰起来:
青天白日,绿树繁花,清新的芬芳顺着三行的鼻息进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何处?”
三行疑惑,嘴中喃喃,却忽然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便从高处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
屁股上一阵疼痛传来,他忍不住“哎呦”地一声哀嚎,激起林间几只飞鸟。
飞鸟清鸣带来一连串女子的娇笑声,那声音绵软动听,三行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未见着任何事物。
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他仔细打量了四周,前方是陡峭的山崖,山崖对面雾气氤氲,教人看不清景物。而他的身边是一棵叶片正青的迎客松,方才他好像便是从这松树上的树枝上跌落而下。
等等,青松?
三行猛然反应过来,赶紧看了看自己所穿衣物,正是一件青色长衫!
“我这是变成了……玄丰真人?”
脑海中闪现出这样离奇的想法,三行又惊又疑地仔细查看四周,果然在松树下找到了一柄出鞘的长剑。而远处有一石案,上方笔墨纸砚俱全,白宣上勾勒出男子的轮廓,正是那副青衫挺剑立青松画卷中的玄丰真人。只是此时这幅画未曾画完,作画的画家却不见踪影。
“心荷,心荷去了哪里?”
三行还记得画家的姓名。
后脖颈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柔软,伴随着一声轻柔的女声:
“阿玄,你在看什么呢?”
阿玄似是在叫玄丰真人的名讳,即是在喊此时的“三行”。
三行想要回头,颈骨却在此时被奇怪的力量牢牢锁住,令他动弹不得。
“看你为我画的画呢。”三行温柔回答,却是“声”不由己。
“怎样,我这画技进步如何,有没有你那好兄弟的三分功力?”那好听的女声又问。
三行控制不了自己的声带,却开口道:“你这画只画了一半,又要我如何评价?”
那女声娇笑道:“你是不是摔傻啦?我这画落款都已落好,你还说它未曾画完。难不成要我将你方才摔下吃土的好笑模样也画下来,才算得是将这画画完么?“
三行不解,看向宣纸,上面却明明只有只勾勒了轮廓的青衫男人,没有松树,没有长剑,更别说有什么落款留下。
此时脖颈的柔暖消去,三行终于可以回头。
青松下不知何时立着道倩影,一身粉白的裙摆随山风轻轻舞动,柔顺的秀发精心编成发髻,露出女子的纤细洁白的脖子来。
三行呆呆地看着女子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在无间幻境中见过的陌生女子,两者间有种奇异的气息竟十分相似。
“阿玄,你说十年后,我们还能有机会来到这里,让我再为你画上一副画么?”
女子语气突如其来的悲伤,令三行一时手足无措。
“姑娘……”三行从某处夺回了话语权,想要说些什么,面对此景却如鲠在喉。
他的全身渐渐僵硬,却不由自主地向女子站立的方向走去。他来到女子身后,闻着女子发梢的芬芳,张开臂膀,眼看就要环抱住对方。
周遭的一切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三行失去了平衡,只得伏在地上稳住身形。只见此时九根盘龙金柱破土而出,地上缓缓浮现出雕有精致花纹的石砖,四面装饰华贵的墙体从天而降,将此处围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
一切发生得太快,三行反应不及,再担忧地看向身前女子,却见对方身形点点胀大,粉白的衣裙霎时变成紫红的裘袄,她一回头,映出的却是一张男人沧桑冷峻的脸来。
你是?!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眼前的男人如此熟悉,可他却叫不出姓名。
男人闪身前来,三行想动却不得,只觉腹部忽地传来剧痛,低头下看,一柄利剑此时已赫然刺入自己的腹部。
那紫袄男人退开,发疯似地仰天大笑,身体随着笑声却渐渐龟裂,待皮囊如碎瓷落下,他又变成了方才女子的模样。
只是那女子除了一双眼眸,脸上皆是模糊不清的样子。
“为什么?”
女子问道,声音还是柔软,却无比悲戚。
“为什么?”
她反复说着这三字,眼角闪烁,竟流下一滴泪来。
这是三行见过的熟悉的泪水。
梦中惊坐起,看见的还是先前狭小的房间,三行感觉面部有些瘙痒,以手轻抚,却沾得一手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