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小姐!大事不妙啊!”突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一个老头在门外叫嚷。
“怎么了瑞伯?”海棠打开门问道。
“夫人想不开,要上吊呢!幸好被我们发现及时,抢了下来——现在还在闹腾!你听,又摔东西。”
海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得知没有大碍,才松下一口气,自责道:“昨天大夫说石头快不行的时候,娘就丢了魂一样,一句话不说……都怪我们没留心,如果真有什么……”哽咽着又滚下眼泪。
石铭留心着他们的对话,这时已经穿上鞋,走过来问道:“好像跟我有关,要不要带我过去看看?”
“哎呀——石铭少爷!你活了?这……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老头像见了鬼一样,凑到脸上,用浑浊的怪眼上下打量,激动得语无伦次。
“这是我们家总管,瑞伯。”海棠介绍着,又向瑞伯解释,“二哥伤到脑袋,没有了记忆。”
“这一个大男人,没了那玩意可怎么是好?这一跤也是摔得离奇,怎么就……难怪夫人要上吊!”
石铭听得心里发笑,敢情这老头把记忆听成了……
“好了瑞伯,我们先过去看娘亲吧!”海棠不耐烦地催促。
“好,好!你看我,这一高兴差点把夫人忘了!人老了,没记性了,耳又背……这下好了,见到少爷,夫人就不闹了,天都光了!”瑞叔驼着背,一路走,一路嘀咕着。
从厢房出来,沿着抄手游廊左穿右拐,再跨过一个月洞门,就到了另一个合院。
这里比石铭刚才住的院子还大上一倍,花草、鱼池、假山也一应俱全,只是那些奇花异草没几个认识。院子中央也栽着棵虬皮古树,数人合围的躯干爬满青苔,树冠在十多米的空中呈蘑菇状展开,此时正坠满一树繁花。小院那棵开着雪一样的白花,而这一株花色娇艳如唇,风过处,洒落一阵红雨,袭人一身幽香。
“好一个清幽雅致的大院!瞧这气派,应该从祖上开始就是有钱人家,肯定非富即贵。”石铭一边欣赏赞叹,一边暗自庆幸投对了地方。
“管我做什么?让我死了倒还心安!只要能用我的命换回我的铭儿……”刚跨进院子就听见女人的哭声,来自最大的那间屋子。
猝不及防地,石铭想起了前世的母亲,她这时也许还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煎熬,也许……鼻子莫名的一酸,有些风尘进了眼眸,他情不自禁地快步走进那个房间。
房间里凌乱不堪,各种碎片散落一地。地上垂首立着一群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床边坐着一男一女,身穿锦绣衣服,与别不同,年纪在四十上下。石铭猜想,他们应是海棠说的,父亲白明礼和母亲陈淑贞。只见男人正在摇头叹气,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女人双眼红肿,用纱巾捂着嘴,发出低沉的呜鸣。
石铭感到心脏猛的抽紧,一种思念和愧疚参杂的情绪满溢出来,化作两行热泪从脸上滚落。
“妈,我没有死!我还活着!”石铭哽咽着喊道,想让另一个时空的母亲听见。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这个世界的娘。
“铭儿?!”妇人先是一愣,然后踉跄着走下床,冲过来将他紧箍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任由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
阳光在花树间跳跃,轻柔的风吹上蓝蓝的天,这个世界也弥漫着一样的伤感气息,就像空气中漂浮的微微闪亮的尘埃。
“哭吧,反正我现在还是个孩子。”石铭心想,借着这副年轻的皮囊,将前世的种种心酸,将上辈子积存的眼泪毫无保留地挥霍出来。
众人跟着哭一会,劝一会,许久才让两人的情绪平稳下来。
“石头,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记得吗?怎么单单就认得娘?”海棠故作生气地笑嗔,脸上仍是梨花带雨。
“不记得就慢慢想,醒过来就好。头还疼吗?瘦了这许多……要不再让大夫过来瞧瞧?”白夫人摩挲着石铭的脑袋,用粗哑的声音向丈夫征询。
猛然想起还在陌生妇人的怀里,石铭怪不好意思地挣脱开来,虽然大哭一场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一回想还是有点尴尬。
“我看铭儿既然能下床走动,应该没什么大碍,晚些再请也不迟。你先别管这么多,躺下好好歇会,一激动,又该心慌气短了!”白明礼怜惜地看着妻子,黑浓的眉毛拧在一起。
“我没事……”一句话没说完,白夫人双眼一闭,往后倒去,头上冷汗淋漓。
白明礼赶紧扶着,一边吩咐:“瑞伯,快请大夫!春花,倒点水来!”
海棠一只手揪着头发,一只手紧握着她娘亲微微颤抖的手。其余的人早乱成一团。
“且慢!”石铭摆手道,“让我看看。”
其实从进屋开始,他就看出白夫人面如腊色,说起话来心慌气短,加上苍白的眼结膜和指甲盖,职业性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可能患有重度贫血。而刚才这突如其来的晕厥,伴随着大汗淋漓、手抖,一摸脉搏也是微弱而偏快,很有可能就是个低血糖。
“她这几天胃口怎样?”石铭抬头问道。
“夫人这两天除了哭就是摔东西,油米不进……任谁劝都不听。”叫春花的侍女垂首抽泣着,低声答道。
“果然没错。拿点糖水来,趁还有点意识灌下去!”
仆人门望向白明礼。白明礼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平时痴迷钻研医术,没准还真懂些门道,加上大夫也没那么快赶来,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一碗糖水下去,白夫人慢慢回转过来,睁开了疲倦的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铭儿,以后……不准再管娘的病,我知道好不了,尤其是不准上山采药……还有今天的招考,你也不要去,身体还没恢复。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做什么都好。”
石铭心下感动,但更加激发起他的斗志,斩钉截铁地说:“娘,我要去,而且这次我一定要考上!以后我还要学医,争取早日治好你的病!”他实在不想看着身边的人再受病痛的折磨,无论在哪个世界。
“你这孩子……”白夫人无奈地又闭上了眼睛。
“不过开考时间就快到了,你的身体……”白明礼担忧地看着石铭,他一向对这个儿子不抱多大希望。
石铭拍拍胸口:“身体没事!就是……考试的内容我全忘了。”
“这……”白明礼沉吟着。
正为难间,一个少年从门口走进来。
“老白!”海棠惊喜地叫着,立马迎了上去。白明礼的眉头也在一瞬间舒展开来。
石铭回头看时,是一个高瘦的少年,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一袭背上绣着“元初”二字的天青色道服,素净而飘逸,套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松,但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眉眼间的神气让石铭一下子联想到两个字:高冷。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白夫人床前,嘘寒问暖几句。白夫人正要开口,被他劝阻道:“家里的事我知道了,瑞伯刚在门口说过。娘需要休息,暂时不要多话。”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在跟一个不相关的人谈论一件不相关的事。
然后他转身看向石铭,说道:“我这次回来主要为了你的应考。走吧,时间不多。”
“去哪?”石铭茫然问道。
“老地方。”少年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头也不回地已经走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