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真放下电话,跟公司的同事交代了几句,就来到了楼下。一出大门,果然见郑强的车停在马路旁边。
成真上了车,一眼望去,发现郑强的模样显得有些疲惫。郑强待成真绑好了安全带,才对她笑笑说:“江小姐,我带你到海边去吹吹风、散散心吧,别整天埋头工作,还是要劳逸结合。”
说完,也不等成真表态,郑强开动车子,向浅水湾方向驶去。从铜锣湾到浅水湾也不过半个多小时车程,成真没有说话,只是用好奇和询问的眼光看了郑强几眼。
郑强眼望着前方开着车,神情严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江小姐,我就要离开香港了。”
成真很诧异,郑强在东南亚各地做生意,来来去去是常事,怎么今天忽然当正事来告诉她呢。
郑强见成真没有回应,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话,就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香港,我的公司要全面撤出海外市场了。”
郑强和成真到达浅水湾时,已是下午5点钟了。从前成真在假日里来浅水湾游玩,那里总是人山人海的,可没想到此时这里游人如此稀少,如此宁静。
两人走到海边,在沙滩上散着步,忽然郑强停下了脚步,面向大海,神情怅惘;成真也停了下来,站在郑强身边,两人放眼望去,远处海天交界的地方,夕阳如血。
此时成真才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郑强深深吸了一口海边潮湿的带着腥味的空气,缓缓地说道:“我的公司在内地的负责人瞒着我挪用公款去炒期货,整个公司都快被他输掉了,而且事情败露后他就失踪了。昨天警方找到了他的尸首,怀疑我与这件案子有关,要我回去协助调查。”他叙说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可是成真听了此言,十分震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问:“那对你会有影响吗?你有什么打算?”
郑强叹口气说:“这个时候当然是要先想办法挽救内地总公司,要收缩战线,暂时撤出海外市场,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谈这件事,我和你的公司签订的合约恐怕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成真急忙道:“你可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你有那么大的麻烦,完全不用考虑我们的合约,我只是为你感到很遗憾,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
郑强带着苦笑说:“你陪我到海边来散散步,听我说说话,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江小姐,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累了,商场险恶,人心难测,稍不留神便会麻烦缠身,有时候光彩照人和身败名裂仅一步之遥,这种例子我见得太多了。”
成真安慰他说:“别担心,麻烦总会过去的,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一切的。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开口,虽然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我愿意竭尽全力来帮助你,因为你曾经大力支持和帮助过我。”
郑强转头看着成真,眼里充满关切:“我倒没想过让你帮我,反而我挺为你担心的,现在我这个客户没有了,而且据我所知,我给你介绍的为利集团也正在作人事调整,我的那个朋友可能会被调走,我担心新的人事会对你不利,你要有所防备。”
郑强停了片刻继续说:“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你们公司的项目做得有声有色,因此觊觎你生意的大有人在。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一件事一旦被某人做好了,就必定有其他人见有利可图,希望强夺到手。社会上确实存在着一些整天算计别人,不想自己创新,而只想吃现成饭的小人,这些人虽然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你不可不防。你想想,既然他们都来找过我了,也一定会去找为利集团和你的其他客户的。”
成真说:“我和为利集团不是签了合约的吗?”
郑强说:“这种合约没有经过公证,只能算做双方意向书,即使对方不遵守,你拿着这些合约也很难去告对方的,再说为此大动干戈,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成真说:“你就别为我担心了,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吧。”
郑强说:“我这次是遇人不淑,只能自认倒霉。江小姐,记住我的话,以后你在商场中,一定要带眼识人,尤其在挑选合作伙伴的时候,才与德是同等重要,否则他的才能越高,对你的杀伤力就越大。”
虽然郑强提醒成真要有所防备,可是在成真心目中却没有把他的警告看得太重,因为她从一开始便太顺了,她甚至一点都察觉不到危险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但是情况却被郑强不幸而言中了。为利集团新上任的负责人村经理一开始便显得颐指气使,高高在上,行为和语言都对人极不尊重,成真对他的工作和待人作风很不习惯,开始的时候成真还强压怒火,委曲求全,终于有一天成真实在忍不住了,来了一个总爆发。
一日,成真拿着新的计划书,跟着村经理的秘书来到他的办公室,刚一进去,成真便觉得气氛不对,对方面色阴沉,当她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并把手中的计划书恭恭敬敬地递给他时,他只略略翻了一翻,瞟了两眼,便顺手一摔说:“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
计划书顺着桌子跌到了地上,成真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脸上,但仍然强装镇定道:“您如果有什么意见,我们可以再作修改。”
村经理一挥手道:“不用了,你们做的项目太内地化,内地化的东西给人很土的感觉,让人看不起。”他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
然后他转头对着电脑屏幕,再也不看成真一眼。
成真一时间尴尬非常,还是秘书上来解了围,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计划书说:“江小姐,不如我和你再到别的房间去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修改。”
成真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木然地跟随秘书向外走去,但走了几步,她停了下来,略略思考了片刻便转过身,对着村经理说道:“你说我们的项目内地化,内地化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吗?”
村经理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成真继续说:“什么态度?我最恨别人戴有色眼镜看人,隔着门缝瞧人,把人瞧扁了。”
村经理有些暴跳如雷了:“你不要忘了是谁在给你钱赚?”
成真愤而答道:“有钱就了不起吗?你们的眼里只有钱,其实钱又算个什么东西呢?在我看来,一个人的人性、人格、人品才最重要。”
成真说完转身昂然走了出去。
成真想不到的是,她的傲气给她带来了灭顶之灾。
第二天,她的公司来了一个姓熊的不速之客。他自称是村经理委派来协助项目运行的。成真很高兴,详细地向他介绍了项目经营运作等各方面情况,那个人在成真的公司转来转去,到处张望,似乎对一切都感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成真是有问必答。
只是当成真将其他客户的状况都向他一一详细介绍时,姓熊的人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创业难,守业更难啊。”成真也丝毫没有在意。
临了,成真热情地邀他一起去吃饭,她从心底里感到很高兴,甚至天真地想,可能是村经理对自己的态度和言语也察觉有些不妥,因此为表示友好和歉意,才派了个生力军来帮助她。那姓熊的人极力推掉了邀请,后来成真将他送到电梯口,并嘱咐他要常来公司,常保持联系,那姓熊的人眼光游移,不敢正眼望成真。
当天下午,村经理就在电话中通知成真,他准备将所有活动判给姓熊的人来做,因为他出的价钱可以比成真便宜30%。成真即使是透过听筒的声音都可看到对方脸上得意而残忍的表情。
成真被这突如其来的闷棍打得晕头转向,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村经理说:“这个市场本来就是讲竞争的嘛,别人比你便宜30%,我为什么不可以判给他做?”
成真说:“那好,他是多少钱,我也可以多少钱做下来,你看怎么样?”
村经理被成真将了一军,怔了片刻说道:“那我已经答应他了,就让他做做试试看吧。”
成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她冲电话里用家乡话骂了一句,就咔地断了线。
成真曾经听过一夜急白头的故事,但是她却是一夜之间满嘴血泡。第二天一早,嗓子也全哑了,她坐在床上,想着自己创业以来,没日没夜地工作,目前,公司生意刚刚步入正轨,就遭遇这样的变故,面临夭折的噩运,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仰头大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可是,根本没有任何声音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来,她一任泪水不断地涌出眼眶,心早已痛得失去了知觉。
一下子失掉两个稳定的大客户,公司就陷入入不敷出的状况,实力薄弱的成真就算把赚的钱都搭进去也维持不了多久。更要命的是,她还有两个客户是为利集团的供应商,现在成真已经把村经理给彻底得罪了,他若发起怒来,鼓动这两个客户抽掉订单,也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的事。
成真很后悔以前没有将精力用在发展客户上,只是低着头拼命想把项目越做越好,现在才知道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多么危险的事,而目前再临时抱佛脚,出去找客户,一来心急喝不了热锅粥,二来客户不是很快能找到的,即使找到了,也有一个较长的相互适应和磨合期,到那时,只怕公司早就捱不住而关门大吉了,那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
“我该怎么办呢?”成真自言自语地问。
关掉公司吗?付掉所有人工、租金后,拿着已赚到的钱再回到打工的行列?可是,成真不甘心,她就像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感受了天空的辽阔和自由的滋味后,怎么还有可能回到从前的笼子中去呢?尽管天空里也有乌云密布、狂风雷电的时候,会打得你遍体鳞伤,可此时的成真宁愿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去学会飞翔的本领和技巧。
一连几天,成真都没有去公司,只告诉员工她病了,让员工们继续正常完成手头工作,她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暂时还不能让员工知道已失去主打业务的消息。
成真在病床上辗转反侧,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她喃喃自语道:“贾小姐为什么能够事业成功呢?她为什么能够将她的公司坚持了20多年呢?我要去找她,向她求教,她一定会有好的指导给我,让我摆脱眼前的困境。”
贾小姐是成真做生意时认识的朋友,也是成真的合作者之一,她们意气相投,成真很愿意对她说出心里话。
在茶楼里,成真对贾小姐道出了实情。
成真苦恼地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连维护自己最起码的做人的尊严也错了吗?”
贾小姐说:“你没有错,只是你生存压力这么大,如果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就需要有更多的智慧和技巧。”
成真有些不解:“这句话怎么讲?”
贾小姐思索了片刻继续说:“像你这样类似的情况我也经历过。那个时候,我刚创业不久,非常依赖一个大客户的订单。结果,有一家公司用一半的价格抢走了这个大客户。那个时候,你想象不到我的状况有多么凄凉,还不到下午4点钟,员工就没了活干,眼巴巴数着手指看着你,你简直都不敢呆在公司里。而且,我的情况比你还要糟糕,你没有负债,而我那个时候,机器是向银行按揭贷款买来的,我连退路都没有,就算想关掉公司,都脱不了身。”
“那后来呢?”成真急于想知道事情的转机。
贾小姐说:“后来,那家公司用这么低的价格抢走客户,却不能保证客户的质量,错漏百出,客户权衡利弊之后,又给回了我们公司做。而且,从那时起,我和我的业务员就四处去找客户,同时在产品上也想尽办法做到质优价廉,同时期、同类型的公司都没法同我们竞争,他们的业务员只要看到我们的人吓得转身就走。我可以很有信心地说一句,当时创办的同类型公司里到现在只剩下我们一家了,当然,我们也是不断与时俱进,经过了多次转型。”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贾小姐歇了一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又端起杯子,呷了一小口茶,才继续说道:“而且我还有个商场经验要告诉你,通常那些不择手段抢生意的小人,因为其存心不良,出发点不是帮人帮己,而是损人利己,他们到头来都会自讨苦吃,自取灭亡。而把生意交给这些小人的客户其实是极其愚蠢的,最后只会以失败告终。等着吧,你那个客户说不定到时吃了大亏,就会回头来找你的。”
“可是,我已经把我的客户彻底得罪了,他是不会再回头找我了。”成真很失望地说。
“所以说,你骂你的客户是不对的,客户是上帝嘛,客户不好的态度可以指出,不合理的要求可以拒绝,但指出和拒绝的时候也是特别要讲究方法的,同样一句话,你换一种方式说,别人既能够接受,同样也能够达到你的目的,但效果就完全不一样。”贾小姐耐心地给成真讲解。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呢?”成真一脸的忧愁。
“依我看,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想办法和你的客户沟通一下,消除一下他心中对你的怨气。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他不给回生意让你做也没有关系,起码你可以先稳住你刚才提到的两个客户,更何况以他所在的位置,一定还有其他的社会关系,得罪了他,将对你十分不利。”贾小姐的话让成真连连点头。
成真无比担心地说:“您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已势成水火,对方又是个用语言虐待人的高手,我若打电话给他,有可能他根本就不听我的电话,还有可能说些刺伤我自尊的话,而我一个忍不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顾一切,那不但达不到沟通的目的,可能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原来是这样,让我想想看还有什么别的方法没有?”贾小姐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说。
她们开始默默地喝茶吃点心,忽然,贾小姐轻轻地拍了一下台面说:“有了,你可以写封信给他,在信中你既可以说出你要说的话,又可以避免正面起冲突。”
“然后呢?”成真问。
“然后,你就要出去找客户了,倘若你想把生意做下去,就绝不能只依赖一两个客户,这是你必须要迈过的一道坎儿。”贾小姐说。
停了一会儿贾小姐又说:“在这条路上,你可能会不断摔跤,有时候可能还会摔得很重,但是,不要紧,就像我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就是,跌倒了,爬起来,抹干眼泪望明天。”
在走出茶楼的时候,贾小姐拍着成真的肩说了以下的话:“记住了,我们做生意的人,客户门前一只狗都不要去得罪它,何况是客户本人呢,他们可以说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呵。”
贾小姐苦口婆心的话让成真的心灵有了很大的触动,她也依据贾小姐的提议给村经理写了一封道歉信。
信寄出以后并没有任何回音,但成真心中却坦然了许多,她决定向市场进发。此时,她鼓足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准备背水一战。
成真本性上是个非常腼腆害羞的人,现在要出去寻找生意机会,她还真是难过这个心理关口,但是公司告急,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她先去找熟识的人,这些朋友中还真有些见义勇为的人,见成真陷于困境,都愿意出力帮她一把,为她找来一些项目应急,帮成真渡过了危机时期。
成真想这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办法,长久之计还是应该去开拓市场。在出外寻找客户和做项目的过程中,成真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这里面遇到许多不公正的情形和不尊重的对待,看到许多丑陋现象,以成真疾恶如仇的个性,时常眼里都要冒出火来,这还是成真平生头一次为了自己的公司能够生存下去,忍辱负重,在不弯下自己脊梁骨的原则下,对人对事做出一定的妥协和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