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猛虎肠子掉出,被地上石头绊住,逃跑不得。它无法,只好始终咬着韦新不松口。
这倒给了另外三个护院方便。他们围着大虫游走,只要有机可乘,上去就是一刀。只见刀刀入肉,刀刀见血。
大虫痛得左闪右避、上跳下窜,就是不肯松口。
韦新忍受着剧痛,脑海里想到:糟糕,我要死了,可惜,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太划不来了。
面对劈来的刀刃,老虎抬起前爪去格。
突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弩箭,正中大虫脖颈要害,大虫低声呜咽,瘫倒死去。
众人不及细想是何人射杀的大虫,赶紧上去掰开虎嘴,救出韦新。
韦新已是昏死过去。他的左胳膊血肉模糊,肌肉翻卷,白骨森森,破碎不堪。
有人撕下衣裳下摆与他包扎,止住汩汩流血。
“快,快背上他回城,赶紧找郎中疗伤!”宋灵急得大喊。
一名护院蹲下身子,有人帮忙把人搀扶上去。就这样,三名护院轮流替换,飞也似地下山直奔寨市。
七骑疾驰进了寨市城,到了宋家门口方才停下。门口的护院见来者是东厂与护厂队的人,其中还有宋雷与张开楚,连忙上去接过缰绳。
“二位老爷可在府中?”宋雷问。
“在的。”护院答道。
“张役长,你且稍候,我先进去。”说完,宋雷这才翻身下马,急匆匆地冲进府里。
宋文贵与宋文全正在客厅说话,见宋雷火烧火燎急急进来,便知又有事情发生。
“宋雷见过两位舅父!”宋雷拱手行礼。
“好,不急,先坐下喝茶,慢慢说话。”宋文贵拦住风尘仆仆急欲说事的宋雷,体贴地说道。
“谢谢舅父关心。”宋雷摆手:“东厂役长张开楚快马至乐安找我,言收到飞鸽传书,有人向湖广行省衙门具状,状告宋志顺兄弟。缘由为他借钱不还,数额巨大,请求衙门查封辰州宋记抵账。行省已是接了诉状,言暂且不予受理,只答应上奏朝廷,再论审理与否。东厂得知消息,见事情重大,特命人前来禀报。”
宋文贵与宋文全一愣,不敢相信。
“宋志顺借钱不还,还数额巨大,不会吧?”宋文全对宋文贵道。
宋文贵点头:“宋志顺这孩子我是知晓的,小毛病确实不少,尤其喜欢喝酒与小赌。若说在外欠下巨款,我是不会信的。”
宋雷苦笑,耐心解释:“我也不信。二位舅父应该知道,东厂与我辰州宋记合作,乃最大客户。两家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这是东厂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那张开楚现候在门外,不如唤他进来,当面问个清楚?”
宋文贵与宋文全对视,点头。
“好,且唤他进来说个明白。”宋文贵道。
“宋志顺昨夜回来得晚,此时应还在懒觉。不如把他也一起唤过来,问问端详。”宋文全补充道。
“如此最好!”宋文贵点头。
已有下人分头去叫。
张开楚得到通传,快步进来。
“见过宋家老爷。”张开楚拱拱手道。
“张役长请坐下喝茶!”宋文贵招呼道。
待张开楚入座,宋雷说话了。
“张役长,我已经把来意禀告了两位舅父。还烦请你把详情重新转述一遍。”
“好。”张开楚应承:“今日辰时,某收到飞鸽传书,是从汉口来的。”
“乃‘志顺借银,借据为证,苦主具告宋记抵账。速查。’飞鸽传书,篇幅简短。原书在此,请二位观之。”
张开楚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竹管,抽出一卷纸条,伸掌摊开。
宋雷起身取过,呈与宋文贵。
宋文贵接过先看,复递与宋文全。
“传书上没写明金额,如何应对?”宋文全苦恼。
宋文贵转身去望内堂方向,未见宋志顺进来。他心焦,把茶盅重重一放,怒道:“逆子,为何这么磨蹭,迟迟不来!”
宋文全劝阻:“事已发生,心急无用。且安心等候。”
不一会,宋志顺睡眼惺惺进来。他看见宋雷与张开楚,欣喜。
“雷子哥、张役长,真巧,你两个怎么都来了?”
宋雷不答,只是冲他摇头示意。
张开楚则是拱手道:“还不是为你的事而来。”
宋志顺一愣:“为我的事?何事?”复看见父亲与叔父表情严肃,不解,嘟囔道:“什么情况,近来我可没做错什么啊!”
“逆子,还敢打马虎?”宋文贵怒道:“你为何借钱?借了多少?借钱何用?问谁借的?还不快快如实道来!”
一顿连珠炮,轰得宋志顺惊愕不已。他挠挠头,作回忆状。
“近来我没有问别人借钱啊!”宋志顺一脸无辜的样子。
“逆子,莫要装傻,你且自个看!”宋文贵把纸条往茶几上一拍,瞪着一双牛眼,那样子似乎要吃人。
宋志顺从小就畏惧父亲,不敢过去。
宋雷无法,只好走过去把纸条拿起递给他。
宋志顺看完,迷惑。
“数额巨大,需宋记抵账?我没借过这么多的银子,这,这从何说起?”
宋雷见他神态不似作伪,已是相信。
张开楚提醒:“志顺少爷,原告可是提交了有你签名摁手印的借据,作为呈堂证供的。你再想想?”
“借据?”宋志顺一听,猛地记起:“哦,我是写过两张借据,不过那没多少银子呀!”
“到底借了多少?什么时候借的?”宋文全问。
“一张借了一百两,一张借了一千两。还是去盐井帮志达接亲的时候的事情。”宋志顺回答道。
“为何当时不还给人家?”
“哎,那天不是闹人熊吃人的事情吗?等事情完结,我欲还钱,却找不到借钱之人了。后来事多,我也就忘记这回事了。”
“哦,还好,总共才一千一百两。”宋文贵这才稍微放宽了心,身子后仰。
“一千一百两就向行省衙门具告,还要求拿辰州宋记抵账,不合理啊。”宋文全一直经商,于经济老道,不放心,又问:“借据上可约定了利息?利息是多少?”
宋文贵听言,立马又挺直了身子。
宋志顺又挠了挠头,回忆了好久,道:“利息好像是一分吧?”
宋文贵望向宋文全:“一分的利息,还算是公道吧?”
宋文全端起茶杯饮茶,沉思一会,又问:“一分的利息,是月息,还是年息?”
宋志顺略一回忆,道:“好像是按时辰计的。”
宋文全一听,唬得腾身站起。
“哦,好像还有,说是逾期不还,利滚利。”宋志顺补充道。
“哐当”一声,宋文全一个哆嗦,手中茶杯掉落地上。
宋文贵抬眼去看,见宋文全失魂落魄,嘴里自言自语。
“一千一百两,一个时辰一分的利息,利滚利,一天十二个时辰,如今已是逾期一百四十天,换言之就是一千六百八十个时辰,那应该偿还本金及利息多少银子?”
厅内各人自是在心底默默计算,却没法子算得出来。
“我一时算不出来。不过,感觉数额应该不少,二十万?一百万?”宋文全试探着说道。
宋文贵一听,脸色惨白,哆嗦问道:“有,有这么多?”
宋志顺则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不好了,不好了,几个小姐出去游山遇到老虎,有人被老虎咬伤了!”
门外跑来一个护院,慌张地喊道。
宋文贵身子又是一哆嗦,惊慌站起。
“慢慢说,谁被老虎咬伤了?”
“韦新为救宋灵,被老虎咬碎了左胳膊,人已经背到了大门外。”护院启禀道。
“快去请郎中来救治!”宋文全冲报信的护院喊道。
那护院飞似的跑去。
宋雷关心妹子,已是快步往大门外赶去。其余人等亦俱都移步。
到了门外,见到宋灵三姊妹并无受伤,方才心安。
宋灵脸带梨花,还残留有泪痕。
“哥哥,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你最厉害,快想办法救救他!”宋灵看见宋雷出来,不停央求。
宋雷安抚她:“莫要着急,舅父已是安排人去请郎中了。等郎中前来,就会没事的。”
那韦新面色苍白,应是失血所致。他牙关紧咬,身子痛得颤抖。
“这久了,郎中怎么还不来?”宋文贵皱眉,很是着急。
“雷子少爷,雷子少爷!”跟随宋雷一同来的一个护厂队员在唤他。
宋雷看过去,问:“有事?”
“小的乃罗蒙牙屯堡人,姓吴,名文儒,祖传有一碗水,对止血镇痛颇有奇效。眼下郎中未至,可否让小的先试一试?”
“一碗水?能止血镇痛?”宋雷有些疑惑。
“你是水师?”宋文贵欣喜道:“那好,你快施法就是!”
早有护院跑进府里,飞快地端出一只盛满了清水的饭碗出来。
吴文儒伸出左手接过饭碗,端平,闭眼,口里囔囔低语,似乎是在念咒语,右手食指在碗中水面上虚点,画了一个“井”字。然后举碗至嘴边,饮了一大口水却不吞下,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一会,走到韦新身边蹲下,“噗”的喷到他受伤的左臂伤口处。
说来也是奇妙,只是一口清水而已,那原先流血不已竟然瞬时止住,韦新也不似先前那般痛苦,勉强笑道:“我身上的痛好多了,多谢水师!”
宋雷惊呆,这完全不符自然规律,这是神马操作?
“老爷,我把赵郎中请来了!”一名护院禀报。
赵郎中冲宋文贵、宋文全拱手:“赵某见过宋老爷!”
“辛苦赵郎中。此人因护我宋家姑娘受伤,盼赵郎中务必救他!”宋文贵还礼道。
“赵某省得,且让我先查看他伤势。”
赵郎中低头去察看韦新伤情,已是皱眉。
“左臂肌肉撕裂,骨头粉碎,虽血脉无甚大碍,左手却是保不住。虎牙大毒,伤人后,人会癫狂如疯狗,神智尽失,数日后力竭而亡。为防危机性命,需速速锯掉残肢。”
赵郎中,寨市人,行医数十年,医术高超,活人无数,颇负盛名。他如此诊断,宋文贵自是不会怀疑。
那韦新听闻要锯掉自己左臂,不肯接受,兀自哀求:“我不想锯掉左手,成了残疾,今后如何谋生?”其言状甚惨。
宋灵心中难过,忍不住掩面哭泣。在场众人莫不心酸。
宋雷亦是不忍,上前又问赵郎中:“你医术高超,可还有其他法子?”
赵郎中摇头:“余无他法,除非另请高明。”
宋雷无奈,复退下。
韦新本万念俱灰,突然看见宋雷身后的吴文儒,眼睛一亮,大喊:“吴水师,你法术高明,请你救我!”
宋雷醒悟,急问:“吴文儒,你可有办法?”
吴文儒踌躇。
韦新见他模样,知他心意,便孤注一掷,喊道:“若成残疾,宁愿死去。只要能保存手臂,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争取。吴法师,你只管大胆施治,若是不成,即便死去,某也绝不会怪你。求你啦!”
吴文儒一跺脚,下定决心,道:“某乃蛮族,祖传有术,可生坏骨,只是从未试过。若你不怕死,便依你治一治。”
赵郎中惊愕,不信,欲劝阻,觉不妥,便冷眼旁观。
“且把他抬进屋里,某先去寻些所需之物。”吴文儒说完离去。
几名护院把韦新抬进厢房,置于床上。
宋灵亦是陪同不离。她坐在床沿,握住韦新右手,安慰道:“你最是勇敢,是我心中英雄。你不会有事的,那吴文儒有祖传神术,定会保住你的手臂。”
韦新看着眼前女子,心中感慨,欲开口说话,却喉头发硬。
宋灵以为他吃痛,又道:“若你痛得厉害,不妨哼出声来,也许会好受一些。”
韦新摇头不语,后干脆闭目。
宋文贵心里还牵挂着宋志顺借银官司,又召集宋雷与张开楚回到客厅商议。
“事情明了,乃是有人设套,利用宋志顺大意,签下按时辰计算利息的借据。然后故意躲避,只等日子久远,利滚利形成巨额数目,再行具状行省,图的就是我辰州宋记。”宋雷分析道。
“明知圣上庇护宋记,还敢虎口拔牙,可谓胆大包天。不知原告为何方神圣?需东厂出面调查,方能知晓敌人是谁。”
张开楚点头,道:“宋雷少爷言之有理。待我把事情经过传书回去,且看内相如何应对。”
宋家别无他法,只能暂且依靠东厂之力,走一步看一步了。
韦新那边。过了约一个时辰,吴文儒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些沙虫与草药,一同泡在米酒里。剩余树根则煎煮成药汤,稍微放凉喂给韦新吃了。
然后用泡了沙虫的药酒从上往下搽拭伤肢,每天数次。内服药汤每日三次。
过了七天,又出去采回来许多治疗外伤的草药,捣烂,外敷。隔两个时辰又换刀枪药,很是繁琐。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此般治疗,那些碎骨居然一块块地自己从肉里冒了出来。
吴文儒终于露出了笑容:“成了一半,可以接骨了!”
他量了韦新左臂尺寸,又出门去了。回来的时候,他带来一株五倍子树枝。
听到护院来报,吴文儒要给韦新接骨,宋雷、宋志顺、宋志达、宋灵等俱都前来围观。
吴文儒把树枝截短,刨去外皮,切成与所接骨头等长,两端削成类半圆形,整成骨头形状。放入药酒缸里浸泡消毒。
吴文儒又取了一碗水,如七天前那般施法把韦新麻醉。把一柄匕首放到火里烤了,再小心剖开伤肢,露出鲜红的肌肉。
宋灵不敢再看,逃出门外。
吴文儒从药酒缸里取出备好的木头,上连肩胛骨、下接桡骨与尺骨,将皮肉包住木头,外敷草药,用杉树皮固定。
整个过程流云行水,甚是顺利。
“好了,接骨已经完成,且看两个月后效果如何。”吴文儒用衣袖搽去额头上的汗水。
宋雷几个这才发觉,吴文儒身上衣裳已是被汗水湿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本文疗伤接骨并非杜撰,乃借用论文《侗医用木头接骨保住伤者上肢66年1例报道》。作者为湖南医药学院民族医药研究中心郑钦方、侗医药研究湖南省重点实验室汪冶、通道侗族自治县牙屯堡诊所吴万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