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是这儿？”
“我乐意。就喜欢这棵树了，有意见？有也憋着！”
“没意见，但我上不去啊，我只能在这下边儿作陪了。”
“谁叫你笨？又不是没教过你。”赵月抓着树杈三下五除二翻上去，坐在树枝上摇摇晃晃地嘲笑程朔。她喜欢高处，上房爬树全是家常便饭，有一次闲得无聊教程朔爬树，结果这位程大人肢体不协调，两人折腾了一下午他也没学会。从此以后，赵月就越发喜欢在他俩说话的时候往树上翻，借机嘲笑程朔。
程朔没办法，靠着树干坐下，单腿曲起：“非等这时候才叫我出来，天都要黑了。”
“白天忙。”赵月半倚着树干，偏头去看月亮。离十五还有几日，月亮不大圆，但她照样看得很有兴致，准确地说，自从正月十五她发现了这么个赏月的好地方，每次睡不着或者是夜半惊醒就来这儿坐一夜，潼城冻死人的北风也没法劝退这位大小姐：“而且我想等午夜。”
程朔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笑了：“行，陪你等。”他仰起脸看着树枝上晃来晃去的少女，“小月亮，我以前也没问过，你进‘月下’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赵月收回目光，掰下一截枯枝在手中缓缓捻着，“以前……赵显贵知道吧？他是我阿爷来着，但我没什么印象了……”
“知道。”赵显贵是天下皆知的大启第一号大贪官，以至于当年先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抄了他的家，搜出钱财无数，富可敌国。当时赵显贵被斩首，他全家在出京的路上遇到土匪，满门惨死，尸体都被一把火烧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还留了赵月这么个当年只有四岁的小姑娘。
“我家有五个孩子——其实说六个也行，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大哥比我大十五岁，平时基本上没什么交集，他估计也懒得理会我一个小孩儿。二哥，我印象里他天天都在读书，大概是不想荫官。我姐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有了我以后她就不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了吧。”说到这，赵月笑了笑，“我家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是我三哥，比我阿爷、我娘都好。我阿爷天天都在想着怎么弄钱，我娘在琢磨怎么给我阿爷生个男孩儿，没工夫理我。所以我一有空就去找我三哥，三哥会陪我玩，会教我躲二姨娘远一点，她就是我大哥跟我姐的生母，失了宠以后特别讨厌我和我娘。”
“你家可真复杂。”程朔忍不住插嘴。
“是吧，我也觉得，我阿爷纳的妾多嘛。说起来到现在我都弄不清楚我二哥到底是谁生的，时间太久了，都忘干净了。”赵月乐了，“我三哥是嫡子呢唯一一个嫡子！但我阿爷不喜欢他，因为大娘不会讨他欢心，性子也软，不会争宠，所以她明明是正妻，生的儿子却是老三。三哥长得特别漂亮，比我还像女孩儿！从小他们就总拿这事儿嘲笑他，不仅哥哥姐姐敢这么笑他，家里的下人也常问他是不是姑娘。大娘不敢给他出气，他就每次都一个人藏起来哭，我见过好几次。”赵月眸中涌起难过来，年幼时，三哥几乎是她童年的全部，她却从没帮三哥做过什么，“很多东西我都记不得了，但是做梦总能梦到。比如我三哥教我走路，给我买糖葫芦，还有……还有他把我藏在石坑里。”
“石坑？”
“嗯。”赵月咬咬下唇，“你难道不好奇我家为什么就活了我一个吗？是我三哥把我藏石坑里了。不过后来我其实也被发现了，他个傻子，藏也藏不好……”赵月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那他……”程朔皱皱眉，半仰起头，“他既然能把你藏起来，自己为什么不躲？”
“我怎么知道？那种时候谁有心情解释这些！”赵月嗓音有点发哑，“但我也差不多能猜到，可能是去保护我大娘，也可能是为了嫡子的责任什么的。虽然阿爷不喜欢他，但他可在乎自己嫡子的身份了，一点儿都不想给我阿爷丢脸。在有些事儿上，他特别倔，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你也特别倔。”程朔轻轻敲敲树干。
“嗯，我是他带大的嘛。”赵月点点头，“我那几年一直没忘了要给他报仇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不是他，我可能就在泥淖里出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