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连程朔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懂，二人就这么一坐一站，面对面互相盯着看，气氛似乎一点点凝固起来。然而至少赵月是没有半点要打破僵局的意思，眉峰微微挑起，唇边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嗤笑，说不上是得意、不屑还是讽刺。
程朔也随着气氛僵下来，头一次在赵月面前冷了脸。他长得其实很不错，虎目浓眉，鼻如玉柱，口似悬胆，英气逼人。下颌线条分明，仿佛刀削斧凿的一般，冷硬又不近人情，甚至透出点刻薄之意。可与这张脸不符的是，这人平时总不着调的笑着，仿佛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人士，而像是个插科打诨的小混混，冲淡了长相的攻击性不说，还生生凑出点柔软来，好像这人天生就拥有无限的好脾气，可以不要钱似的撒出来。此刻冷了脸，反倒显出些许深邃的英俊。
“小月，”只要一开口，程朔又习惯性地滑出一抹笑，只是这次目光有些冷，连带着笑都格外扎人，他双手一撑地面站起来，“看破不说破啊，全都说完可就没意思了。”
“不说破，你猜你还要跟我藏多久？”赵月上前一步，笑盈盈地看着程朔，气场全开，大小姐骨子里所有的骄横全都显现出来，压得人腿软，“跟我玩捉迷藏，就得做好随时可能被我抓到，游戏结束的准备。”
程朔放弃似的后退一步，半倚在树干上耸两下肩，目光却依然锐利：“那——赵大小姐看出了点什么啊？”
赵月又一次上步，半身前探，笑得人畜无害：“四年前赈灾的时候，你职方馆里有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们程大人去灾区缉拿私吞赈计粮的地方官的过程中，曾经发生过一次饿极了的灾民哄抢公粮的事。当时几乎所有的随行官员都因为同情灾民，对哄抢有些纵容之意，只有他们程大人，把抢粮之人全抓起来，杖责以示惩戒，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甚至犯了众怒，也一意孤行。南聿，你说这个证据够不够？”
程朔冷笑一声，懒洋洋直起上身，也上前一步，语调格外漫不经心：“抢公粮本就违法，我按《大启律》办事，也有错？何况若是公粮被抢光，抢到粮食的还不都是年轻力壮者？那些亟待救济的年老体弱之人，反而分不到。”
“我也没说你做错了啊。”赵月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用一双吊梢丹凤眼睨了程朔一下，“只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程大人也能如此‘公正不阿’，叫人想象不到。你知道那人怎么形容你的吗？他说你‘理智得近乎冷漠’，可是认识你程南聿的人，哪个会觉得你‘冷漠’？不都说你温和好说话，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仿佛你是什么‘春风化雨’的代名词。评价这么矛盾，难不成你是被鬼上身了？”赵月步步紧逼，二人的距离也在不停缩短，此刻，他们都站在两颗高木中间。月光从斑驳的树影间打下，在二人身上各拢住一片阴翳。尤其程朔，半边身子没进木影下，半边浸在月光里，明暗如织，似有几分阴桀。
程朔嚼嚼“鬼上身”这个形容，觉得很合心意：“是啊。赵小姐要不要来猜猜，哪个是我，哪个是‘鬼’？”
“那就全是鬼好了，‘程南聿’——已经被鬼吃掉了吧？”赵月笑眯了眼，目光狡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