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娘,咱们回屋吧。”秦禾说道。
“嗯,没想到还真被你说中了。”薛子娘松了一大口气:“虽然之后要面对费罗春,但我心里已经没有半点惧意了。”
秦禾进屋后便直接躺在床上,翻过身抱着枕头:“子娘,你说我会不会永远都是凡人啊?”
薛子娘躺在床的另外一边:“按理说,凡人在十岁之前没有步入武道境界,便永远没有武力。”
“唉,手无缚鸡之力啊。”秦禾看着薛子娘的脚掌说道:“子娘,要是你用力一脚会不会就直接把我给踢死了。”
“会。”薛子娘一脚蹬在秦禾脸上:“也不会。”
“唉,命苦。”秦禾鼻子一抽,闭上了双眼。不多时屋里便响起了鼾声。
秦禾呼出的气息喷到薛子娘的脚掌上,她脚趾一动,觉得有些痒。便钻进了他的貂皮披风里。一会儿,薛子娘气息悠长,也陷入梦乡。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白六拿着一串钥匙,一瘸一拐地打开一个个铁笼。
肮脏的黑水散发着恶臭,鲜红的血液混入其中,让这种臭味之中更带着浓烈的腥味。
铁笼被打开后,里面的人依旧蜷缩其中,甚至后退身体,离笼门更远了几分。
他们的眼球仿佛已经退化,眼白已经占据了眼眶的大半。枯骨般的手臂,本能地抱着身体。
他们不敢迈出铁笼,这条鸿沟仿佛是心里不可磨灭的痛。
“书生,走吧,往后走有密道。树林之下有溪流,顺着溪流就可以见到人家了。”白六打开李文轩的铁笼。
李文轩爬出来,如墨般的眼睛依旧满是光亮。虽然衣衫破败,头发依旧一丝不苟。
“你胸有善心,不如与我一同离去?”李文轩对着白六说道。
“善心?秦禾也这般问过我。”
李文轩眼眸雪亮:“秦兄他可好?他是如何问你的?”
白六没有着急回答他,瘸着腿打开了所有的铁笼。转头看着李文轩的眼睛,他便也回过身直接坐到地上:“他问我是有心之人还是无心之人。他问我是善心之人还是黑心之人。”
李文轩也如他一般坐到黑水里,他仔细咀嚼着这两句话:“不知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哪里配回答这两个问题。”白六自嘲一笑:“书生,你看到了吗?这铁笼中的所有人,都是我亲手拖进来的。我看着他们身上的血被抽干,看着他们扯掉自己的头发,看着他们发疯。最后看着他们死。”
“书生,你还觉得我是善心之人吗?”
李文轩看着铁笼中无数的人,突然感觉他们也在看着自己。几次欲张嘴,却又无法开口。
白六自嘲一笑:“我已经在此三十年了。三十年岁月催人老,只想实现当初的诺言,日日夜夜陪伴着她,只为在门内看她一眼。”
“她自愿受三千鞭刑救我十命,我怎能看着她受苦。”
“只祈求上天把加给她的抱怨都惩罚我身。”
“可惜今夜……这两句话我年少时也能问得出来啊。”
白六取下黑帽丢在地上,站起身,眼神锋利无比,仿佛正当意气风发。
只见他单脚一跺,身上衣物便化作了粉末:“今日,我白六便用这武道巅峰的肉身,焚尽这罪恶源。”
他的身上顿时冒起熊熊烈火,如太阳一般,照亮了整个地牢。
“你是有心之人。”李文轩目光不忍,强撑着身体,对着白六俯身作揖。
“有心之人,有心之人。”白六喃喃自语,最后仰头大笑起来。他朝着上方跑去,泪水流下眼眶后便被烈火给蒸发殆尽:“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整个地牢顿时化作一片火的海洋,这生命之火仿佛带着三十年的怒气与锋芒,它要燃尽世间一切。
铁笼中的人依旧无动于衷。但这烈火烧到他们身上时,他们的眼中才有了恐惧,比死亡更痛!
无数人身上带着火焰朝外面跑去,他们也想看到世间的光啊。
李文轩站在树林里,看这下方的片片星火,每一道,都是一个人的生命。而最前方,那便是太阳。
“我李文轩自认读书已破万卷,却无人赏识,怨天尤人。不曾想自己是这般无能。到头来才知晓自己原来就是那无心之人。”李文轩抹着泪,望着天号啕大哭。
“子娘,光来了。”
“嗯,我会保护你。”
秦禾看着院中的黑石碑,石碑下面一片火红的亮光。
之后,便从中冲出一人,他全身被烈火笼罩,皮肉已经快要焚烧殆尽。
他仿佛太阳一般,驱散了院中的白雾。而在他身后,一点,两点,数不尽的光亮仿佛要照亮世间的黑暗。
“这是……白六!他居然以身为火。”秦禾的双眼顿时赤红无比:“我要去救他,他这样的人不能死。”
秦禾拼快速进院子里,薛子娘紧跟在他身后。她也被白六给震撼住了,心里仿佛激起巨浪。
而就在这时,便有一女子赤着脚,直接从高楼上跳下来,狠狠摔倒在地,脸颊被磨破都不顾,爬起身拼命冲向白六。
“这是……月季。”薛子娘一时间便明白过来了:“原来月季连受十次鞭刑差点魂飞魄散,之后便有一男人自投罗网。原来……三十年啊,没想到竟是如此凄凉……”
“白六,停下。你给我停下。”月季哭吼着冲向白六。
白六此时脸颊上只剩白骨,他的眼神从未如此透亮过,嘶哑地呢喃着:“月季……几月开啊?”
月季的头发被都火焰给烤焦,她不要命的冲向白六。眼中那团赤红的火焰,是陪伴着自己三十年的爱人,是三十年只求在门内看自己一眼的爱人。
“月季……”白六此时意识已经朦胧,但他还是本能的后退,他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希望自己身上的火焰熄灭。
月季飞扑进火海之中,紧紧抱着白六。
“月季……你走……”
“白六。”月季的身体在火焰中渐渐透明,慢慢开始消散。她温柔地抚摸着他已如白骨的脸颊:“鱼跃石桥,柳风絮絮。茅草屋,枫叶树,新桃枝繁茂。燕雀南归,游子不语……季山望烟花,织青丝成布。绕河岸,上船家,枯山作画。琵琶思念,断弦成疾……独月不见影,笛声伴舞,佳人伴君。”
月季带着笑容闭上双眼,在火焰中与白六化作了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