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街,一步一步的走,几乎每家他都敲门进去,然后道歉出来。
刚刚,那辆驶离的汽车中坐着的人,分明就是陆子悦。
陡然,一辆红色的法拉利疾驰而过,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终于,沿街的最后一家别墅,不同于其余露户式的建筑,多了个几米长的院子。
院内种着各种花草,色彩鲜艳争相绽放。
二楼的窗户开着,白色的纱帘,还有一闪而过的身影,厉北聿站在院子里,仰着头,门被打开的时候,米亚一怔。
这不是早上的那个疯子么,怎么来这里了,难道刚才电话中陆子悦所说的人就是他?
“先生,你好,请问你到我家有什么事吗?”
面前的女人气质宜然,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是早上见过的那女人,侧眸看,不远处的车库内露出红色的车尾,厉北聿了然。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米亚见他翻出手机,黑色的短发被微风,是个好看的男子。
厉北聿伸出手,手机屏保上的女人笑容明媚。
这张照片是在美国留学的最后一年,华盛顿国家广场,她背对着湖畔,他亲手拍下的。
米亚神情怔住,移开看着照片的眼神,笑了笑。
“没有见过。”她摇了摇头。
厉北聿收起手机,抬眼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眼神微凉,说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开了。
见男人离开后,米亚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陆子悦打了过去。
像是等待般的,几乎没几秒,那边便传出冷静的声音来了。
“有人去你那吗?”
“按你说的,真的有一个男人来了,更惊悚的是,你说的都没错,他是来问沈姐姐的下落的。”
陆子悦只觉得心里突突的直跳,手心紧握着方向盘。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没见过啊,你不是说过,凡是有人问起沈姐姐,都说不知道或者没见过嘛。”
陆子悦闻言松了一口气。
“你就在家别走了,学士论文不是也不着急吗?”
米亚撇了撇嘴,前一阵子,还闲她碍事呢,非得要把她赶回学校去,说的那个苦口婆心,又是年龄也不小了,又是不知上进的,谁年龄大了,她才23好不好,跟他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比也不知道谁大!
听米亚不说话,陆子悦勾唇,“早上是我不对,我说的话太难听,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米亚默默的鄙视了陆子悦一下,冷哼了一声。
陆子悦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本来是想出去买点用品,却意外地看见了厉北聿一行人像是在视察。
为了以防万一,他打电话给米亚让她回去,如果来人问起沈络的下落,就说不知道。
他了解到厉北聿这次来这里是因为公司接手了一个城规项目,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南市。
看来,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刚才,已经有四辆车开走了,但是他恍惚的记得,刚才停在街口处,是五辆车,那么久证明有人还没走,从刚才米亚打电话的时间来看,是厉北聿无疑。
但是,厉北聿不走,他就不敢开车回去,一旦碰上,事情就大发了。
“刚才是谁啊。”沈络望着窗外,刚才她在窗前呆的好好地,米亚突然进来,推着轮椅把她从窗前推到卧室外。
说是怕她热着。
她好像看到,有人来了。
“哦,只是一个问路的。”米亚拿着梳子梳理着她的头发,拉上半扇窗帘,沈络身子上穿的很多,外面的日头大,她是真的怕她坐在窗前会晒生病。
沈络没多问,这地方来的人极少,进院子问路倒也是正常的。
沈络的头发发质极好,黑亮柔软的,梳着很顺滑,她习惯性的替她扎起头发,这样子看起来她会凉快些。
外面一阵鸣笛声,米亚放下梳子,跑了出去。
外面是一个长相儒雅的男子,车子停在她家门口,男人似是焦急的踱步在门口。
米亚警惕的看了看,这不会又是来找沈姐姐的吧。
未等她开口,那长相儒雅的男子脸上带着歉意,“车胎爆了,你家如果有相同型号的备用轮胎,能不能卖给我,我会付钱给你的。”
不是问陆子悦交代过得事情,米亚放心了不少,看了一下男人开的车,是一台黑色的宾利,右边的后轮处瘪瘪的。
“那你来跟着我看一下吧。”
“好的,谢谢。”
男人回头向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唇角勾起,跟着米亚进去了。
车库在别墅的右后方……
米亚率先开了车库旁边库房的门,走了进去,仰头在四周看着,其实平时候这都是陆子悦的地盘,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没什么,只不过这地方说白了就是鸟不拉屎,车爆胎了,没有备用胎,就只能等救助了。
看了一圈后,米亚撇头,看跟着她进来的男人低着头,没有再用心的找东西,不禁蹙眉,“先生,这里好像没有你要的轮胎。”
他抬头,眼神愣了一下,然后发现刚才自己忙着想别的,走神了。
于是漫不经心的随便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没有,我联系一下人吧,不过,外面和车里都太热了,我能不能在这里呆会?”
米亚点头,也站在那里,她可不放心一个陌生人在她子悦哥哥家乱逛。
沈络微微歪着脑袋,皮肤上是被阳光刺痛的灼热感,只觉得困乏,米亚不在,她动不了,只能在轮椅上低着头,闭眼休息一会。
卷帘吹起,阵阵的凉意,她身子缩了一下。
咔哒,房门开了,脚步声,一下,两下,三下,而后猛然顿住。
坐在榻边的女人微低着头,柔顺的长发顺着她低着的方向顺贴的垂着,他站在那里,一步都不敢靠近。
如今她只是一个侧脸,便苍白如纸,他没忽略女人坐在身子下的轮椅,那一刻,五味陈杂。
眼眶微红,他看着,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缓慢的向着她的方向走去,怕是一个梦,一触就破碎,怕只是一个长得像阿络的女子,再次带着绝望而归。
厉北聿走到她的面前,心里的期待化为难过,以前的沈络,就算再瘦,也不会是这副样子。
轻手圈上她的肩膀,眸子带着疼,空气中飘着的丁香花气,凝着好闻的香。
厉北聿难以呼吸,就像现在,他抱着她的手不住的抖,张嘴竟然发不出声。
沈络睁开眼睛,男人身子上的淡淡环绕着熟悉的香味,她眸子隐隐泛红,伸手抚上轮椅的轮子,向后一动,便轻易的脱了他的怀。
他身子上的味道,不是陆子悦的,而是那个男人的。
“阿络。”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微醺的气色,不知怎么的,又是那么多年过去了。
她没说话,眸子是满满的防备,她呆的安静。
厉北聿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要从胸膛中炸裂开来,他忽然就清醒了,眼前的人是沈络没错,狠狠地逼退眼眶中的湿意,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男子默然伫立,内心百感交集,曾经想过一万种要说的话,却在见面这一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神情冷漠的似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还认识我吗?”连声线都在抖,他怕沈络永远的把她从记忆中挤出了。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时间仿佛冻结了。
“你在我心里剜了那么一大道口子,我怎么能忘。”
那笑深浓,再回眸,她眼里只是陌生。
一阵急促的声音,厉北聿便被全速冲来的力气推的很远,狠狠地撞在了玻璃上,玻璃应声而碎,巨大的响声惊动了楼下的米亚和裴岩。
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冲出车库。
第一反应都是,出事了。
陆子悦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在那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厉北聿的车子出来,心里不禁有些慌,开车回到家的时候,便看见那辆车停在门口,空无一人。
跑进院子,抬头看二楼的方向,分明是两个人。
厉北聿意识到陆子悦的愤怒,轻笑一声,“我说,为什么那之后你也消失不见,原来大有名堂。”
“别怕,没事的。”陆子悦走到沈络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怕她害怕,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眼神中也透露着复杂。
看到他的动作,厉北聿眸色阴郁,他没想到,沈络真的在陆子悦这里。
陆子悦回身,拳头握紧而又松开,他指着门口的方向,“厉总,我们的小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还是走吧。”
厉北聿的眸光过于冷厉,这气氛陡然冷了一层。
“我来,是带阿络走的。”他开腔,越过陆子悦的身影看了一眼微垂着眸子的沈络。
一颗心,绷得紧紧的。
陆子悦绷着神,唇抿的紧紧的,门口又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裴岩和米亚同时跑了进来。
“你有什么资格带走她,你五年前差点毁了她你知不知道。”
米亚是第一次看见陆子悦脱下绅士的外表,眼神发红,宛如发了狂的狮子。
气氛凝滞,厉北聿眼中是死寂的灰,全身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五年前,是他毁了沈络。
陆子悦把头转向米亚,说道:“带她出去晒晒太阳。”
米亚点头,不敢说什么,便沿着榻边去推沈络的轮椅,这男人正是上午拿着照片来问沈络下落的那个人。
沈络一直被推到门口的时候,头都未抬,也未说话,看到她这个样子,就连裴岩也是讶异,也是难过,他没想到,沈络真的还活着,他也没想到,千帆过尽后只剩下了灾难过后的影子。
“裴岩……”厉北聿侧眸,要说的话不言而喻,裴岩颤着眸色点头,跟着米亚就出去了。
等到沈络的身影不见后,陆子悦右臂猛地上前,一拳打在了厉北聿的脸上,男人大步的后退了两步,抹了抹唇,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那笑,陆子悦越看越刺眼,越看越愤恨,上前便揪住他的领子,抵在墙上,伸出拳,冲着他的脸就砸了下去。
拳头被厉北聿伸手挡住,微微使力,便被掰了下去。
“要打也是她打,还轮不到你。”厉北聿猛地一推,陆子悦便后退了两步。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啊,什么借轮胎,都是放屁。”米亚从小便在外国长大,行为大胆,语言不拘束,叉着腰斜看着裴岩,一脸的气势汹汹。
她和陆子悦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瞎认得表哥。
刚才陆子悦怒对着那个英俊冷戾的男人,眼前这人和他是一伙的,所以米亚对裴岩自然是和陆子悦同仇敌忾。
“女孩子讲话不要这么粗俗嘛,不过,你的性格,爷喜欢,要不考虑一下做小爷的女朋友怎么样。”
“你!臭不要脸。”米亚脸色都红了。
裴岩转过脸,看了一眼做的很远的沈络,泛着迷茫的光,连他都心疼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裴岩没打算再理她了,迈步向着沈络走了过去。
走到轮椅前,他站在一旁,只不过两人身影相错,他正对着别墅,她背对着别墅。
“这些年,她怎么样。”平静之后,两人都站在那里。
陆子悦撇过头,深吸了一口气。
“你也看到了,那个样子,你指望她的情况能多好。”陆子悦冷笑,他的关心看起来那么突兀。
厉北聿唇角抿成一条心,表情麻木着。
陆子悦抬头看着他,突然眸子闪过一丝蕴湿。
“你能不能就当她死了,别再来了。”
陆子悦的话,让厉北聿微微变了脸色,许久之后,只有苦笑,“这么多年,我从未觉得她离开我,她只是跟我闹别扭,逃跑了,现在,我是来接她回家的。”
陆子悦后恍惚的听着他的话,想到十一年前的自己,就像一个逃兵,丢盔弃甲,毫无尊严可言。
“她不会跟你走的,宛如你所言,你该知道她多恨你。”
厉北聿心一紧,胸口钝钝,他何尝不知道,恐怕他和她之间难以回去了。
“我去看她。”厉北聿转头,向外走去,陆子悦神色痛苦。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米亚看见陆子悦,便大步的奔了过去,厉北聿目不斜视,一步一步的走到沈络的身后,手指抓着轮椅。
“阿络,我是来接你回家的。”这声音传到沈络的耳朵里,比寒冰还要冷,他听见,她小声的嗤笑。
“你就当我死了,以后别再来了。”和陆子悦如出一辙的话语,厉北聿离得她很近,脸色悲拗,裴岩无言的退后,给两人留下空间。
厉北聿抬起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看着她所穿的长衣长裤,眼眸微红。
“你觉得冷吗?”
在外人看来无厘头的话语,听在她的耳朵里,顷刻间会意。
“是啊,冷。”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夜,她瑟缩在窗外,看着那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她也忘不了,那深崖下面的天寒地冻。
厉北聿僵硬的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
他看见,沈络伸出手,抓住头发,狠狠地揪着,连头也低了下去。
顷刻间,就有一道身影冲了过来,抱起她的身子,向着屋内跑。
米亚看了一眼微怔的男人,气急败坏道:“沈姐姐发病了。”
厉北聿凄厉的眸子撞见她的眼睛里,突然,米亚就再也说不出责备的话了,只得叹了一口气跟上陆子悦,这样的情况,她已经适应了,没跑出两步,就见到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越过她,快速的跟着陆子悦的身影进去了。
“络络,你看看我,我是陆子悦。”他捧着她的脸,摇着她涣散的眼神,听到后面有脚步声,陆子悦说道:“快把药箱拿来。”
他回头,看见来人之后,心里猛地抽了一下,不是米亚,是厉北聿。
“在右边屋子的第二个抽屉里面。”
厉北聿快速的回身,砰的打开那屋的门,焦急的翻找着,终于,看到了那个收纳盒大小的药箱,回来的时候,便看见陆子悦把手指放在她的嘴里,表情隐忍。
厉北聿走到她的身前,打开药箱子。
陆子悦看了一眼,用左手拿了里面的一个缠着纱布的木板,轻微的掰开她的嘴,让她咬着。
“攥着她的手,别让她揪头发了。”而后陆子悦走了出去。
厉北聿上前拿下她略带僵硬的手指,使劲儿的攥着,那不清醒的眸色,毫不留情的扎在了他本就破碎的心窝子上。
“你恨我吧,沈络,你恨我吧。”厉北聿全身都在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沈络依旧是无疑是的涣散着眸子,只是咬着木板的气力没那么紧了,渐渐地松懈下来,陆子悦隐忍着神色,手中端着一杯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