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区的夜市在今天格外热闹。商店在甬道两侧排成长龙,来往的顾客摩肩接踵,川流不息。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门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品:巫术仪式用的匕首,祭祀舞佩戴的古铜色铃铛,鲜艳的假面,各色魔法道具......以前压箱底的宝物都在狂欢节被搬出来。这个地区的人喜欢享乐,东大陆和西大陆的节日都过。
卖得最好的还是香料。有的商店看起来小,站在门口往里看却是黑洞洞的望不到底。一扇花哨的屏风挡住外面的视线,恰到好处的镂空创造出若有若无的神秘感。屏障后面有一棵半秃的老树,嶙峋的树根扎进地面,树根缝隙里插满蜡烛。树枝上系了草绳,坠下一瓶瓶墨黑的小瓦罐,里面装的是香料。一节拇指大的瓦罐,里面的香料与等体积的黄金相当。
但你也未必能买到上好的。寻香客嗅着香味入店,对香料或询问或夸赞一番,这里面当然包含着这一行的暗语,老板认为客人识货,才会邀他进入内屋。
周围的户外餐厅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间,通明的灯火点亮了酒水。午夜将近,中央广场陆续聚满艺人。
随着一个颤音响起,咖啡色皮肤的女郎做了个昂头的动作,她踮起脚尖,娇小圆润的脚趾被鸢尾花染成黄色。伊卡族的男子为她伴奏,她奔放地扭动腰肢,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踩着鼓点旋转。成束的发辫飞旋,红黑相间的裙摆因快速转动形成斑驳魅惑的图案。女郎忍不住笑了,牙齿闪亮得像贝壳。凑热闹的人群吹起口哨。
曲声陡转,光头歌唱家开了花腔,雄厚的嗓音由婉转渐入高昂,桌上的酒水随着音调起起落落。外围的人们围成一圈,欢呼着什么,戴着纯金扳指的富商缩在沙发里碰杯。
因为烛火加热,香料的味道扩散了,悄悄地覆盖了整片广场,升华了浓厚的节日气息。
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过和平区,所有欢乐的场景只不过是他无意的一瞥。
黑袍少年与激动的人们擦肩而过,走进小树林,倚着树干坐下,阴影成为他的保护色。
那是双独一无二的绚丽的眼眸,有着宝石的璀璨光泽,世上任何词语都不能准确描绘出它的颜色。同样绚丽的景象倒映在其中,光与影的变换如走马灯在瞳孔中缓慢转动,他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整个世界都是他眼中的默剧。
他有些疲惫地往后靠靠,百无聊赖地抚弄着剑柄上的宝石,垂下眼眸。但几乎在同时,他顿住了。因为从小的训练,他轻而易举就能感知到周围的危险。无论是从声音还是气息上,他都没有发现由远及近的趋势,原来,它一开始就潜藏在这里。空气逐渐粘稠,心跳开始加速。
“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头顶的树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在抬头的瞬间就握住了刀柄,苍白的手臂爆出血管。
旁边的树上蹲着一个“人”。它躲在很高的树枝上,被层层的枝叶覆盖住,因为被他发现,它才极不情愿地外挪。
他冷厉的眼神迎上好奇的目光,那对硕大的海蓝色眼睛里含着一汪清泉。
四目相向,对方眨巴了两下眼,似乎也略有吃惊。她的圆脸稚气未脱,嘴唇的质感犹如花朵。她偏偏脑袋,深蓝长发从脸的一侧缓缓倾泻。
她如此美丽,他一见到她就惊叹不已。
好像是为了表现自己没有敌意,她猫着腰匍匐在树枝上,收敛了翅膀。
竟然是天使国的人。
她赤着脚丫,身姿柔曼如水,一袭雪白薄纱长裙,似梦似幻般与和纯洁的羽翼融为一体。
干净得丝毫没粘染世界的灰尘。
他把剑推回剑鞘。
“天使?”他问。
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天使。印象中他们都是手握长柄尖刃,肩披华丽的秘银铠甲,太阳光从他们背后照过来,张扬的翅膀被染成金色,他们漠然地俯视地面生灵,耀眼得像至高无上的神明......
可眼前这一伟位看起来几乎没有攻击性。她缩进阴影里,白裙被夜色染成安静的深蓝,再被远处的暖色灯光镀了一层微微的柔光,再粗鲁毛糙的人见到她,都会安静下来,内心变得温润如水。
女天使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俯下身。
“你是什么人?”她悄声问道。
“一个过路游玩的旅人。”他答。
“你会伤害我吗?”
他犹豫了一下:“不会。”今天他是偷跑出界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做了什么。
她似乎松了口气,轻盈跃下:“这是我第一次来和平区。”她说。
“你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她问道,大概是不想破坏小树林的静谧,她的声音细细的,黑袍少年得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听清。
他挠头寻思,他只来过这片区域几次,为了任务。
“黑山的丘陵。”他答道,多说易错。
“你听说过萤光森林吗?”她有些热切地问。
“我知道,那是一片有魔力的森林。”
他顿了顿:“
黑与白的交界处透不进星辰
圣女吟唱之时
成片的萤火虫从树洞中飞出
静止了空中流霜
记住向萨拉曼神树许愿
它让你见到所思之人
即使只剩下了一丝灵魂。”
奇怪,她怎么知道东大陆的传说,少年心想。
她小嘴微张,出神地看着他,眼睛和此时的夜空一般满是星星。
不过是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罢了,她却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
“和平区也是交界处啊。是“天”与“地”的分界点。”她喃喃道,“萤光森林会不会就在这儿?”她说话声音终于大到让他听得清晰了。她的口音有点怪,尾音上扬。
“我要去找它。”
少年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倒也没反驳。
“明天,明天我可以正大光明来这里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寻找萤光森林吗?”天使期待地说。
正大光明?是偷跑出来的?也算是同病相怜。但是仅仅因为一个没依据的传说就真去寻找,未免也太随意了。少年轻轻咬着食指第二个关节。不过,她是他在外区认识的第一个人,就当陪朋友消遣吧。
“行,这是个承诺。”
远处的人群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无数箱金黄的酒液升到天空,随着轻微“啵”地一声炸裂开,自上而下地,在灯火的照耀下宛若一道道流星掠过夜空,在一个光点爆成闪耀的花,还未坠落便已四散。
短时间内夜空被照亮了,然后又一波光流冲向高天,瞬间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好像烟花啊。”女孩喃喃道。
广场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洋溢着浓厚的节日氛围,与这里森林边界离得不近不远,恰好收得到光亮的恩泽,恰好听得到的舒适的音乐。如果没有那些欢乐和耀眼的光明,这个森林就显得无比孤独冷清,如果没有这片森林的安静,那些景象又过于吵闹烦心,谁都离不开谁,多么奇妙的对比依存啊。
少年侧过头,天使仰着脸,脸庞泛着微微的光泽,火光在她澄澈的眼瞳中跳跃。
夜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