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禾目光复杂的放在那块熟悉不已的令牌上，曾几何时，他几乎和它形影不离。慕禾从不认为一块金牌能够代表自己，但见人如此大方拿出，心中不知是沮丧多一点，还是欣赏多一点。
“你反感我吗？”慕禾突然问，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按照他们之间的交情，就算她要自己无条件帮忙也不算过分，只是他却还要利用她们，现实的作风连他本人都看不下去，却又不得不如此。
享受到了万人之上的权利，反而不能随心所欲，这种时候，慕禾不禁想，要是他一开始就选择做一个昏君，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两人相握的手力道又加重了些，慕禾垂下双眸，似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会讨厌我吗？”
四季沉默的看着情绪莫名低落的人，慢慢抽回了手，淡然回答“从刚刚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狡猾又霸道的人，到了现在，这种想法也没有改变。
但在这里，我只说一遍，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不狡猾的人，谁都不想做弱者，落人于后。所以你的做法绝对算不上反感，或是值得人讨厌的事。
无条件牺牲自己，成全他人，那种人物只存在于童话世界里，是人虚构的。你啊！是不是把自己太过理性化了？”
双手抱在胸前，四季平静的看着她，神色淡然“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你会反感我吗？这种示弱的话。而是直接堂堂正正的对我说，让我不能反感我，你应该接受我的提议，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她嗤笑一声耸耸肩“你本来就是霸道的人，我可以保证，那才是你的真性情，而真性情绝对不是让人讨厌的性格”
手心里空荡荡，刚才的触感已经不在，但相对的，慕禾却觉得此刻胸口的空虚已经不复存在，不知被什么东西塞满。
四季的话没有错，示弱什么的根本不是他的性格，落井下石又如何，反正他们都不是好人，只要于烨国有利的事，无论多卑鄙他都会去做，这是他坐在皇位上必须背负的责任。
收回来手，他牢牢的握紧，把存在于手心的最后一丝温度，在保存得久一些，因为……这真的是最后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说“不记得到底是谁跟我说过，参杂了欲望和利益的感情不会长久，之前我一直都不相信，但现在总算理解这句话了”
慕禾站起身，默默的走到四季的背后，两手撑在她的肩上，语气平和的说“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单纯，充满了野心和谎言，所以得到这种结果也无可厚非。但焰雲不一样，
焰雲他并没有聪明到会耍些小手段，更没有聪明到想要利用你。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很单纯，只是因为你，才想要靠近。
你不知道，之前他突然领养了一个小男孩回家，让整个家族的人都气疯了，那些人甚至还请旨到我的面前，说要强行赐婚。但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所以并没有答应老一辈的要求，因此还得罪了林家”
慕禾离开了她，默默转身，边走边说“焰雲本姓林，你应该知道的！也应该知道他们家族，一生只能娶一个妻子。照现在来说是非常过时的做法，但的确是他们的家规。因为他喜欢你，所以无法接受其他女人，甚至连自己的养子都找好了，这样的男人很难得了吧。
他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在逼你接受他，我的友人并没有聪明到这种程度，他只是不想重蹈自己娘亲的覆辙而已，也无法接受，明明喜欢着你却为了延续血脉而娶另一个女人的自己，如果……如果你花灯节没有预定的话，不妨和他一起去。
他和我不一样，应该换一个结局”
走出屋子，慕禾看着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低下头，嘲讽一笑。心想，还真的说了一些不像他的话，要换成以前的慕琰，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他以前看中的就必须得到，哪怕用上手段。
远远地看见朝自己走来的焰雲，来人停在他的面前行礼后，迟疑的看向他的身后，见并没有人走出，不假思索的询问“陛下，四季……太傅她怎么了？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吗？”
要换成以前的焰雲，又怎么会好奇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服从是军人的天性。
被改变的人，不止他一个啊！
“不过是谈论了那些蝼蚁的事而已，她应该很快就出来了，你要是担心的话，就进去看看”慕禾让了让位置，若有所思盯着焰雲的反应。
后者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陛下要回宫吗？，微臣送你”
要不是了解这人的性子，慕禾还以为他是在下逐客令，偏偏这一根筋的人肯定只想到他御书房中一叠未批改的奏折，正事都说完了，要在不回去的话，今天的份肯定批不完了。慕禾又庆幸自己是个明君，否则以焰雲直来直去的性子，早不知道被赐死多少回了！
“你真的不进去看看吗？”慕禾又问了一遍，难道他想错了，这个榆木脑袋其实还没有开窍。
焰雲一呆，奇怪的看着他，说“微臣并不觉得有进去的必要！”
慕禾听言瞬间僵硬在原地，突然“呵呵呵”的笑出了声，看着依旧还是一脸好奇的焰雲，以及毫无反应的书房，无奈的叹气。
挥挥手道“我们走吧！”
“是！”焰雲稍一行礼，紧跟其后。
理解吗！
回皇宫的马车上，慕禾摊开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想起刚才还回荡在耳边的回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输得一败涂地。
四季的确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担心，或是安慰，软弱的女人，随意的问她发生了什么，甚至借出肩膀，那是在侮辱她。四季她……是越迷茫，越思考，就会越坚强的类型。
焰雲理解她，并且信赖她，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他不需要进屋去问发生了什么，只需要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表明立场，站在她的一边就足够了。
就像之前在尉雷。
这两个人，真是了不得的默契啊！
“呐！焰雲！”慕禾闭上双眼，靠在马车壁上，突然开口。马车外响起一阵马蹄声，清冽的声音传来“臣在”
慕禾说“你去做一个花灯吧！然后把它交到正确的人手中，不用在乎朕。朕还没有痴情到，愿意为一个女人放弃全天下的女人”
马车外的马蹄声突然停下，直到马车向前跑出了几米，他才又追上，焰雲沉默好一会，才回答他，声音不似以往般有力，反而透露着几丝无可奈何，他说“臣觉得，如果是那个特别的人，拥有她一个，就已经超过了全天下，在我眼中，跟她比起来，天下间的女子都会逊色，唯有她是特别的”
慕禾慢慢睁开眼，沉着的看着马车顶，苦苦一笑。他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记得在尉雷相约的那天晚上，她邀他饮酒，说愿意帮他夺取天下，虽然那个所谓的天下，仅仅是尉雷。
慕禾愿以皇后之位相邀，并承诺后宫只有她一人。但四季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直接点明后宫并不是想不要就能不要的，后宫的一举一动直接联系着朝堂，若他真的只宠一人，要想之后有所作为，只怕是难了。
就算如此，他也曾经想过，只要她答应，就算与整个朝堂为敌也无所畏惧。可惜那时候，慕禾迟疑了一秒，就这短短的一秒，这话就再也没有说出口，那个人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慕禾不禁去想，要是把话说出口，他的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可惜答案是否定的，慕禾比谁都清楚，她对自己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一点也没有。
四季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对于无法回应的感情，也会很直接的拒接，不转弯抹角，直接把话说清楚，丝毫不留情。这是她值得欣赏的地方，也是她残忍的地方。
已经记不得多少次被她的态度所伤，但她直接而又凌厉的作风，让人又爱又恨，欲罢不能，这亦是她的发光点。
无疑的，焰雲比自己更合适，所以他决定成全两人。慕禾心想，有些人，有些事，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放手成全他人，固然痛苦，但面前感情，需把自己放在第二位，把对方放在第一，这才叫做爱情。
这是四季花费四年时间，教会他的道理。慕禾扪心自问，他的爱情已经够出彩了，就算做不成情人，他也会成为她特殊的存在，亦敌亦友，让她不得不记牢自己。
“那是你的想法了”慕禾回答焰雲，违心的说“一个人的话总是会腻的，我还是比较喜欢时不时换换口味”
慕禾想，这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差劲的谎话。
马车外沉默了好一阵，过了好久，榆木脑袋才回答“如果这是陛下的想法，臣不会有意见”
马车无声的驶进皇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