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宝立即召集魏迟敬德和程咬金做紧急会商。
从秦王府时代开始,秦叔宝和魏迟敬德便是唐太宗最信任的家臣武将,当初玄武门之变,太宗派秦叔宝和魏迟敬德包围皇宫,君臣之间已经建立起深厚的默契。有些场合太宗不能明说的话,或是不能公然做的事,就交给秦叔宝和魏迟敬德来执行。他们也能心领神会,察知太宗的真正心意,而能完成太宗不用明示的使命。尤其是秦叔宝,当时做第二层的皇宫包围,更是对太宗的细致心思了然于胸。
秦叔宝:“当初承道逃奔突厥,是我们最大的疏失,现在竟然了无行踪。我也曾私下询问征讨突厥的将领及查问囚俘,也是毫无所悉,我们实在无法对圣上交代。”
程咬金涨红了脸,讪然欲言又止,因为承道当时就是从程咬金驻防的景曜门逃出。
秦叔宝:“当时有人带个孩子,从景曜门斩关夺路而出,我们立即以鐡骑追击,居然毫无所获。当时我们一致认为是隐太子 (唐太宗属下对建成的称谓)部下接应,逃往突厥。现在没有去突厥,究竟逃往何方?”
程咬金:“我觉得隐太子仍有庞大的势力,而且大得出乎我们想象。李瑗在幽州谋反,幸好我们迅速平乱,否则山东,河北诸郡蠢动,局势将不可收拾。既然承道没有逃往突厥,那么现在逃往何方?又是谁在接应?他们的目的何在?”
魏迟敬德:“如果不是逃往突厥,难道逃往高丽或吐蕃不成? 两地相距万里,崇山阻隔,是不可能途中不被查知的。当时我们已经掌握政局,全国加紧追缉,地方州郡随时通报,他们不可能不泄漏行迹,难道他们插翅高飞不成?”
秦叔宝:“我仍然认为,他们当时只有一条路,逃往突厥或有可能,其他地方均非他们能力所及。”
程咬金:“但我们已仔细盘查过众人,确实没有人逃到突厥。”
魏迟敬德:“即使逃往突厥,也必须有非常绵密的接应管道,我们玄武门突然发难,隐太子显然是措手不及,难道他们能预知此事而先设接应网吗!”
秦叔宝:“如果隐太子预知此事,玄武门结局将截然不同,他们不需准备接应网,而是直接阻止玄武门事件发生。”
程咬金:“对!我们当时怎么没有想到呢!他们应该不可能有联络网,所以,当时闯关的人应该到不了突厥。难道他们在路上饥渴而亡?”
魏迟敬德:“但我们已查过沿路所经各地,并没有任何发现,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并无所获。”
程咬金:“长安北距突厥千里之遥,承道只是个小孩子,从小在隐太子府中锦衣玉食惯了,他是不可能历经道路险阻,各种艰辛而逃到突厥的。而且,现在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逃到突厥。”
秦叔宝:“除非,当时闯关的人不是承道。”
魏迟敬德:“如果不是承道,那会是谁,他的目的又何在?”
秦叔宝突然猛拍桌案,恍然大悟道:“那人是谁我不知道,但假设那人不是承道,他的目的就是疑兵之计,让我们误认为是承道,误以为承道已经逃往突厥,而松懈了在国内的盘查。”
程咬金:“但这毕竟只是假设,只是我们的想象,我们并不能证明那人不是承道。”
魏迟敬德:“那你能证明那人是承道吗?”
程咬金:“当时我在城门外盘查,只见那人背影,骑马急速冲出,据守关将士报告,那小孩年龄相貌都和承道图像非常相似。”
魏迟敬德:“但他们压低帽檐,守关将士还是看不清楚。如果是你亲眼所见,你或许能认出是否承道,但你只见背影,而守关将士没有见过承道本人,只是凭着图像 ------- 啊!我们竟被他们骗过了。”
秦叔宝:“我们现在就假定那人不是承道,是他们偷天换日的疑兵之计,以误导我们的追查方向,那么,真的承道会在那里? 当时玄武门变起仓促,他们没有准备联络网的时间,如果逃往国内其他地方,一定会被我们察觉。对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敢打赌,他们就在长安城里。”
程咬金:“但你毕竟没有证据。”
秦叔宝:“就算我没有十分把握,也有了八九分。我们就以查缉突厥奸细为名,全城戒严,仔细搜索,一草一木都不放过。抓到承道,将是最大的首功,可彻底解决圣上的心腹之患。即使退一步讲,没有查获承道,能够借此消除隐太子的残余势力,也将是大功一件。”
于是,大军出动,长安城全城戒严,一队队的宫廷禁卫在长安各街道巡逻。每个城门口,都加派监哨,对过往行旅仔细盘问,此外,譼于前次景曜门疏失的经验,在各个城门口外加设三道关卡,即使有人斩关夺路冲出城门,也绝对无法越过三道关卡的拦截。一时之间,长安城风声鹤唳。
另外秘密传令,凡是十岁到十五岁孩童是这次查缉的重点,街坊邻里凡是形迹可疑或来历不明的,皆鼓励大家检举,因而破获者得到重赏,隐匿不报者将连坐处罚。因有突厥奸细潜伏城内弄得人心惶惶,而严查缉拿奸细更是严酷肃杀而草木皆兵了。
冯立带着承道,这些时日以来,一直隐姓埋名,藏身于长安民间。冯立之弟冯翊,在玄武门事变时受到秦王府军队突袭,受伤逃入终南山区躲藏,身体康复后经魏征指引和冯立取得连繋,兄弟二人同心协力抚养承道。承道对他们以师父,二师父相称。承道白天跟着师父勤练武术,晚上则秉烛夜读,从幼时魏征启蒙的四书五经到魏征所着兵法大全,皆用心熟读。一心盼望着效法春秋时代程婴匿孤的精神,冀望将来也能有赵武复兴的契机。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师徒们隐身于长安城内,过着艰辛刻苦,但平安稳定的生活。尤其冯立对于承道,已完全取代了小虎子的地位,冯立内心也直认承道就是小虎子,二人之间已是主仆,师徒,父子,有着浓密深厚的亲情。
人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特别容易历练成长,而承道经过玄武门巨变,已经由幼时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太孙,变成深知民间疾苦,在逆境中奋斗成长的不屈勇者。
那天,原本是晴空万里,不知怎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紧接着雷电交加,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似乎预表着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将要发生。
接着便传出有突厥奸细潜入长安,将有暴动残杀阴谋,全城立刻戒严,城里城外都是重兵驻守,不仅各城门加派驻军,设置拒马,对往来行旅严加盘问,每个城门外都加设三道关卡,显然是为防止再有人斩关夺路冲出。同时,城内各街道设置路障,军队及巡捕挨家挨户搜索突厥奸细。
冯立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第六感告诉自己,将有大祸临头了。冯立和冯翊久经沙场,见过各种大风大浪,这次事发突然,事前没有任何警兆,就像玄武门猝然发难一样。经过暗中打探,发现搜索目标对准承道年龄层的孩童,两天之内,已经讯问拘捕了很多人。而且搜捕采用分区隔离法,很快就要查到他们藏身的民居了。
由于每个城门外都加设三道关卡,硬闯城门已经不可能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采取主动,于是决定夜间缒城出逃。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细雨飘摇,狂风呼啸,天地充满着一股肃杀之气。三个黑衣劲装人影,逡巡隐身在城南角落,冯立领头先行,四围查看一遍,抬眼仰测城墙高度,取出爪钩,准确地甩上城垛,随后双手攀着绳索,像猿猴一般的灵巧身影,迅速攀缘而上。刚上得城墙,身形尚未站稳,立刻被宫廷禁卫军发觉,两个宫廷大内高手分持刀剑前后包夹突袭。冯立只听身后刀风急响,一把明晃钢刀向后脑直接劈下,冯立弓身向前,借着一蹲之势闪过了身后刀影,但前面长剑已然当胸刺到,直指心窝要害,眼见是无处闪避了。千钧一发之间,冯立不躲不闪,运劲双臂,以双手夹住剑尖,顺势一带,身体急速右旋而出,以四两拨千斤巧妙手法将前方剑身带往身后刀影,只听呛当一声脆响,长剑和钢刀相击,金鐡交鸣之声大作。前后大内高手刀剑相交,两人均大吃一惊,身形失去平衡而互相撞在一起,一起摔出城外而粉身碎骨了。但刀剑相击之声早已惊动巡城兵将,闻声蜂拥而至。冯立眼见无法出城,乃抓着爪钩绳索顺势而下,带着冯翊和承道消失在街道暗影之中。
师徒三人虽然没有被当场抓获,但已露了行踪。秦叔宝立刻调集大量军马赶赴城南,做地毯式的搜查。另外加派宫廷禁卫巡守城门及城墙。将长安以铜墙铁壁似的重重包围,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随着挨家逐户的搜查,眼见就要查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第二天的午后,师徒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知道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估算着搜查的进度,最迟明天上午就将无所遁形。
眼看已经日斜西山,这难道是他们此生最后的一次黄昏吗?
冯翊试探着问:“看来,我们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有没有可能,秦王会留给承道一条生路?”
冯立:“秦王凶残成性,玄武门残杀太子,齐王,并将两家大小数十条人命斩尽杀绝,即使现在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内心的残酷是绝不会改变的。尤其对于承道,他一定是要斩草除根的,否则也不会现在全城戒严了。试想,他是承道的杀父仇人,不把承道除掉,他能高枕无忧吗?而且,承道是皇太孙,是太子,太孙一脉相承,正式的皇位继承人,留下承道,就更显得他的阴谋篡位,得国不正了。”
师徒三人现在真的是山穷水尽了,他们不断地在后院徘徊踱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后院坐困愁城,突然间,院墙角落发现了一只小木盒,除了特殊暗号以外,就是非常平凡,日常随处可见的一个小盒子。盒子内分为三层,下层及中层空无一物,上层只有一颗小黄豆,如此而已。就像一般普通人家的一个小食盒,盒中存放杂粮食品,下层及中层均已食尽,上层残留一颗小黄豆,就此而已。小盒子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小黄豆更是再也平凡不过的食物,但魏征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历尽千辛万苦送来这个盒子,必有特殊意义。而除了一颗黄豆外,再也没有其他暗示,当然表示着怕有人监视跟踪而不能露出任何缐索。
师徒三人绞尽脑汁,做着各种的猜想。一颗黄豆在盒子上层,上层有一颗黄豆,上层有黄豆,就是上黄,也就是上皇了。三人恍然大悟,上皇宫是长安城内,他们现在唯一能够庇护保命的地方了。
趁着天色已暗但宵禁尚未开始的短短时间空档,冯立和承道师徒二人立刻易容变装,奔向上皇宫,而由冯翊守着门户,由于冯翊年龄不是查缉的重点,应付盘查相对比较容易。冯立和承道二人左转右折,东弯西躲的潜行,一路向上皇宫逃难。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反而是最最安全的地方。由于昨夜的城墙潜逃事件,秦叔宝绷紧了神经,再度加强了城门和城墙的防卫。宫廷最精锐的禁卫军全部调到城墙巡守,城墙内外明桩暗哨,交织密布,正如铜墙鐡壁一般。因宫廷最精锐的禁卫军全部调到城墙外围,皇宫警卫反而因人手减少而变得松弛了。在如此紧张的时刻,想要逃出城已经是千难万难了,怎么可能有人反而敢进入皇宫而飞蛾扑火呢。
冯立以前常出入太子府及东宫,也曾蒙当时的皇上李渊召见,宫廷自然是熟悉的;承道自小在宫中长大,常常到爷爷的宫室中流连时日,对于宫廷布置更是知之甚详。此时上皇已迁居大安宫,虽然宫室连绵,行道曲折,但对二人都不是难题,何况此时两人都是武学根基扎实,身手矫健异常。当他们翻入宫墙,躲身在后院假山之后,都禁不住的一阵唏嘘。
这些宫廷院落都是非常熟悉的,但这么多日子以来,竟然是近在咫尺,而远隔天涯了。谁能想到现在居然还有回来的一天,但回来时,竟然是如此的狼狈不堪。他们知道该如何抄取捷径,也知道该如何避过巡查,终于,夜色越来越深,他们也越来越接近上皇寝宫了。这接下来的一幕,又该是如何的景况呢?
夜半更深,两个人影闪入了上皇的宫室,悄悄进入了寝宫,但即使是如此细微的声音,还是惊动了上皇。李渊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来,看见室内有两个黑影,遂端坐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息。经历过人生无数的大风大浪,也面临过各种各样的险境,如果是刺客或对方有任何不利于己的企图,能闪过层层宫廷守卫及内侍绝非等闲之辈,此刻已可轻易得手,呼喊叫唤已经无济于事。而若是其他情况也得先弄清来人身份,遂以静制动而不动声色。两个黑影静立门旁也是不动声息,室内空气静止了一段时间,突然,听到一声轻轻地呼唤, “爷!我是承道!”
李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爷爷! 我是承道啊!”
李渊一时之间悲喜交集,心悸颤动,全身不住的颤抖而眼泪簌簌滴下,“你真是承道?”
“微臣冯立拜见陛下……上皇。”
李渊老泪纵横,紧紧地抱住承道,久久不能自已。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着承道,以颤抖的双手,密密的抚摸着承道,抚着承道的额头,数着承道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承道的发肤上,又重新唤起了建成的影像,又重新想起多年前自己和窦夫人第一次喜获麟儿的景况,夫妇二人思虑良久,斟酌再三,遂将长子取名建成,接着,又喜获千金(平阳公主),又接着,次子世民诞生了,建成自小友爱,常拿着玩具哄世民玩,世民啊世民,你居然对从小友爱你的哥哥下手……接着,玄霸,元吉相继诞生,一家人和乐的景象就如同是发生在昨日,幼子元吉从小爱哭,建成拿着糖果来哄弟弟……突然,李渊陡然心惊,从回忆中瞿然惊醒,世民啊,怎么会弄成今天这种局面!
祖孙二人一夜深谈,对于这段时间承道所受遭遇了然于心,更对冯立和谢叔方的牺牲精神深为感念。接着,在弄清楚长安城戒严的来龙去脉之后,又开始忧心忡忡,知道承道现在的处境危急万分,也不确定现在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加以庇护。
李渊非常小心的,自己走到门边传唤内侍周勇,这是多年来一直追随自己,最亲密最信赖的侍卫。李渊当然知道上皇宫中一定有世民派来的眼线,所以非常小心翼翼,绝对不能让承道的身份曝光。
李渊嘱咐周勇替承道及冯立张罗饮食,这几天来的紧张惊吓,承道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真的是累坏了。看着二人饱餐一顿,李渊吩咐冯立到寝室隔邻的书房安歇,而承道就睡在自己的卧榻上。数日来的仓皇奔逃,承道现在投入爷爷怀抱,在爷爷的床上,安心的很快就沉沉入睡了。李渊看着孙儿沉睡的小模样,真不敢相信今日居然能够重逢。李渊凝视着承道,看着爱孙睡得如此香甜,心中真是爱怜有加而百感交集。玄武门事件当日,以为建成,元吉全家都已经遇害了,承道现在居然还活着,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安睡,心里真是欢喜无限;而又想到承道这些时日所受的困苦折磨,内心又是疼惜不已;接着又想到承道现在的处境,又不禁忧虑起来。世民个性自己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玄武门事件当天,自己还是在位皇帝,世民已经派兵包围皇宫了,现在自己当太上皇,已经退位多时,到时世民再派兵包围太上皇宫,自己又将如何应付,承道的命运又将是如何?想到这里,由不得眉头深锁,而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已是旭日东升,天色大明了。这时内侍传报,玄奘法师前来参拜,才将李渊从沉思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