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凤锦凉醒来时,已是一周之后了。
在这一周内,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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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玥岚得知侯府被灭门后,不但不为之忧心,反而觉得大快人心:“那些畜生真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府里那些打杂的下人们。”
落影点头认同,随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惊道:“我记得你的心上人,他不也是......”
落影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秦玥岚心仪侯府小少爷侯浚辰,这侯府遭到灭门,侯浚辰也应性命难保。
秦玥岚笑笑,展开了一封书信,念道:“玥岚,吾有一友游学归来,甚念,欲前往,约半月,勿挂心,安好。”她收起书信:“今日也该回来了,一会儿得去侯府迎接他才是。”
侯浚辰与家人不和,常年在外游历。
楠竹赞许道:“这应是不同流合污的福报。”
“那这侯府,我就全权交予他罢。”夜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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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几日,雪狐他们将府邸用妖力打扫干净离去了,因为还要照顾夜卿的姐姐。
夜卿向额娘提出了想要见自己的姐姐一面,却被卢婉卿摇头拒绝了。
雪狐告诉夜卿:“颐君妖力很强,但控制不得当,我怕她伤到你,等时机成熟,自会让你们相见。”
他们自然是为了夜卿好,夜卿也没在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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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侯府暴戾之致,但也是奉都的最高领衔官府。
一个城镇若没了官府的统治,便会秩序紊乱,惹得各方暴动,也恰是侯浚辰出游活了下来,不然一时还真难以找到谁来掌管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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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侯浚辰回来时,夜卿本来想让衣追去改变他的记忆,以防他难以接受家族灭门的消息。
未料,侯浚辰虽是难过,却也只是心疼家里的下属,他们本就没错。
侯浚辰在侯府只有一个挂念,那就是他的母亲。
母亲是被侯府老爷强抢来的,她生性温和,不喜争抢,很快因风姿流失不再得到老爷的宠爱,日日看老爷兴风作恶,她痛心疾首,却又无能为力,终是在某个冬夜犯了寒疾,心力憔悴而死。
死后,连块碑都没有。
那时侯浚辰已及冠,偷偷寻得了母亲的尸体,将她葬在了山月清河之中。
从此羁绊没了,他更加不愿待在侯府,甚至连这个姓氏他都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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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侯浚辰的叙述,夜卿只觉难过。
他连自己的子民都守护不了,又怎么守护这大好河山?
衣追察觉到夜卿的想法,走到他身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皇上,在下只有一个请求。”侯浚辰跪拜在夜卿面前。
“什么请求?”
他抬头看着夜卿,眼神真挚无比:“请您将玥岚许配给我,纵使我两袖清风,孤寡无一,我也定不会让玥岚受苦。”
夜卿笑笑,扶起侯浚辰:“你怎会两袖清风?整个侯府现在可都是你的。”
“这......”侯浚辰有些不可置信。
衣追补充道:“奉都百姓的记忆已被我篡改,侯府众人公私不分,暴戾虐民,已被抓进监牢,永世还罪,其余下人已被调回宫里任用。像那些无罪却死于非命的人,朝廷会每年给他们家里一些补贴,不会让他的家人们悲惨过活的。”
侯浚辰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位于万人之巅的皇上,会想的如此细致,是那么的体恤民意。
“谢皇上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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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
此时的侯府已然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
夜卿本想从京调批人马来侯府,却被侯浚辰拒绝了。
“这镇里穷百姓多,与其调人马过来,不如就让城中可劳动的百姓就职,一来是方便,二来也不再会有那么多受苦的人。”
这么想来,倒还真是。
告示贴出不到半天,准备来府里打杂的人云集,侯浚辰纳用了一些,而那些年老的,给了一些赏银便让他们回家好生休息了。
看着他用心操劳的模样,夜卿放心下来。
这奉都日后必定太平福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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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凤锦凉醒的时候,这侯府大院早已红红火火了。
这婚期是叶墨白定的,他断言凤锦凉会在这天醒来。
自从妖丹吸收后,他总和凤锦凉有着什么莫名的羁绊,却又说不上来。想来也是奇怪,那日都感觉自己乏力溃散,快要踏入鬼门关时,却不知怎么,缠绕着自己的怨气全部在瞬间瓦解,他怎么也想不通,或许是自己命不该绝吧。
众人不解,而叶墨白只是冷着张脸说道:“直觉。”
唯有衣追笑而不语,看她那笑容,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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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姑娘。”才知道凤锦凉醒了,秦声晚便不顾一切跑来了她房间,这脸上的妆,都才化了一半,便被她梨花带雨的给哭花了。
“诶哟,声晚姐姐。”凤锦凉笑嘻嘻的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这大婚之日,哭可就不喜气啦。”
秦声晚点点头,整理着情绪。
凤锦凉这才注意到,秦声晚的眸子竟然有着淡淡的红色。她的眼睛应是衣追金珠演化而来,衣追灵体是红色的,这眸子呈红,也非常正常。
不过这么一看来,秦声晚更加妖媚了。
“凤姑娘,你的大恩我无以为报。”秦声晚道。
凤锦凉捏了捏她的脸:“声晚姐姐,我本也就不要你报。若是可以的话,想看你唱段戏,想在以后我的大婚之日,也能看见你的戏。”
秦声晚笑笑:“纵使天涯海角,我一定也会前往。”
凤锦凉靠在她身上开心的笑了起来。
能让她高兴的事情很多很多,比如白吃了一顿饭,又比如从顽皮小孩那抢来了一颗糖,又或许是亲眼目睹了一桩喜事、看见自己全力抢救的叶墨白活了过来,再或许是千年前曾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对她说过要娶她,这些,都能让她高兴许久。
她不计私仇,无忧无虑,像是个孩子一般,为那些小事、大事、天下事,高兴着或是忧愁着。
这数千年来,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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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这单身了几千年的老婆婆,也还想让名角儿给你在大婚之日伴舞?你能在秦姑娘活着时找到心仪之人吗?”夜卿打趣道。
凤锦凉抬头,终于才注意到,原来所有人都在。
夜卿倚在门边,衣追站在他的身侧,楠竹靠在窗前,叶墨白站在她的床尾,落影牵着秦声晚,侯浚辰挽着秦玥岚,他们都身着红色或暗红的衣服,全都朝凤锦凉看来。
凤锦凉起身,轻轻挥手,自己原先的长裙已换为一套红色的襦裙。
她朝夜卿挥挥拳,做了个鬼脸,随即推着秦声晚和秦玥岚走出门去:“成婚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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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午后,阳光正好,一行人在侯府举办了场简简单单的婚礼。
侯府全是鲜红的绸缎,以及散着金光的红锦,满院红锦,好不艳丽。树上还挂着大大小小的铃铛,风阵阵吹过,撞出悦耳的声响。
那红锦,像装饰,像祈福之物,更像是一个美丽的邂逅。
它代表着曾经有位公子,将它作为了欠条,把自己的后半身给搭了进去。
没有行父母之礼,没有经媒妁之言,甚至连亲朋都没有邀请,四个人成婚,五个人祝福。凤锦凉和衣追替姐妹两梳妆打扮,夜卿、叶墨白和楠竹在门外与两位新郎一同等候,她们聊风花雪月,他们聊江山社稷。
这些,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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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夜,秦声晚带着玥岚他们,偷偷的跑去了朗大夫的药铺。
“晚晚、玥岚,你们这是......”朗大夫当时正在读药书,看着进门的身着嫁衣的两位姑娘,有些错愕。
姐妹两一人牵着朗大夫的一只手,笑嘻嘻的:“朗大夫,我们成婚啦。”
朗大夫看着她们两长大,帮过她们不少忙,他膝下无儿无女,对姐妹两疼爱有加,算得上她们的养父了。
“怎么、怎么那么突然。”朗大夫道。
“你认识的。”秦声晚笑笑。
话音刚落,门铺外又走来两人,容貌俊朗,胸配红花,正是落影和侯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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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朗大夫熟悉,早在先前为了给落影疗伤,秦声晚就像朗大夫讲了落影的事情,那时候她才七岁,讲的话到现在朗大夫都还记得:“那个大哥哥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不想让他死。”
朗大夫拗不过她,私下偷偷注意了落影一段时间,确定他没有危险才放心的让他们接触。
侯浚辰那就更为熟悉一点了,侯府的小少爷,小时候常常生病,自己常去给他医治,只知道他常给秦玥岚写信送礼,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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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朗大夫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出条条细线。
“落影,你过来。”朗大夫唤道。
落影走到他身前,半跪下去。
朗大夫看着眼前仪表堂堂的公子,不停的拍着他的肩说道:“晚晚之前为了你,尝过多少奇异草药,试过多少危及生命的穴位,我想你也知道,我相信你有能力照顾好她。她是个好姑娘,在我心里,更像是我的宝贝女儿,你若是薄待于她,你看我会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声音虽严,却满带笑容。
落影郑重的点点头:“我会的。”
随即朗大夫又拉过侯浚辰,笑道:“小少爷,我从玥岚那听说你掌管了侯府,以你的知性达理,老夫相信以后奉都会越来越好的。可你也不得忙于政务而冷落了玥岚,她也同样是我的宝贝女儿,知道了吗?”
侯浚辰眼神坚定:“我知道了,朗大夫。”
朗大夫看着眼前的四人,会心的笑了,除落影以外,其他几个都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这么快十多年就过去了。
某日秦声晚高烧不退,落影的抱着她来药铺的焦急样子,以及侯浚辰偷偷溜出府来问自己秦玥岚最喜欢吃什么的害羞的样子,这些他都感觉仿佛在昨日似的。
这么一转眼,两个不到他腰间的小姑娘,居然要嫁人了。
还沉浸在回忆中的朗大夫,却忽然看见他眼前的这四人跪拜了下去。
跪拜之礼,行天地,行君王,行父母。
朗大夫赶忙站起身去扶他们:“孩子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秦声晚与秦玥岚齐声道:“养育之恩,谓之父母,今世无缘父女情,此生愿以父母之礼对待,来世再续。”
四人朝着朗大夫重重的磕了个头。
朗大夫扶起他们,早已眼泪婆娑:“好孩子,好孩子,快快起来。”
凤锦凉看着眼前的景象,鼻子微酸,靠在衣追怀里浅浅的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叶墨白不解,问楠竹。
楠竹微楞,凑到他耳畔轻声说道:“金桂一脉,没有旁系,一脉相承,每当幼时金桂成型之后父母就再也不得探寻他们了,小桂树,应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吧。”
叶墨白听完后,神情有些复杂,看着凤锦凉,久久地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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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旧完毕,从药铺回来后已是半夜,但众人都还没有困意。
秦声晚把他们领到自家后院去,点起了戏台上的灯笼。
“这是?”
“欠恩人的一出戏。”
落影搬出了几壶美酒,笑道:“看好戏,品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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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准备就绪,秦声晚未换戏服,就这么穿着嫁衣,舞了起来,秦玥岚不知从哪拿来了琵琶为其伴奏。
戏腔婉转悠扬,舞步轻巧动人,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台下观众的心。
月亮明朗,星星繁多,远处枝头停着几只鸟儿,好像在欣赏着这看不懂的舞蹈。
一曲结束,众人的酒也快喝完了,凤锦凉醉了而其他人处于半醉状态。
琵琶声一停,秦声晚半跪在舞台上,伸出手来,温柔的喊道:“落影。”
落影放下酒壶,牵起她的手,回应道:“我在。”
我在,并且以后都会一直在。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柔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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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子,你要是不摆着那一张臭脸,我就勉为其难的喜欢你了,毕竟你那么帅。”喝醉了的凤锦凉抓着叶墨白的衣袖胡言乱语道。
一行人都半醉不醒的,没人劝解她。
衣追则不同,虽是脸有些发红,但并没有醉意,捂嘴笑看着这一幕。
叶墨白扯过衣袖:“一派胡言。”
“呜啊,你看,就是这副臭脸。”她揉揉眼睛,忽然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叶公子,你要不要陪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啊,毕竟,我救你一命嘛,你现在是不是我的小弟啦?”
叶墨白看着眼前喝醉了的凤锦凉,她的眸子在月光下反射出好看的光芒,额头的月牙也有着好看的颜色,脸红红的,竟一时间让叶墨白乱了神。
“你怕啦?”见叶墨白没说话,凤锦凉笑道:“胆小鬼啊!”
“谁说我怕了。”
“那你去啊!”
“去就去。”
衣追看着拌嘴的两人,笑的更欢了。
楠竹则是摇摇头,觉得好笑又无奈,只得这么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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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我答应了?”叶墨白看着衣追,震惊道。
衣追笑笑:“是啊墨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叶墨白握紧拳头,没有说话,他平时最守信诺,虽是酒后胡言,可也毕竟是自己亲口说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理。
夜卿劝道:“墨白,你也别整日在府中了,都快闷坏了,和他们出去游历也好,就当是给自己放假了。”
楠竹也点头道:“小桂树玩性大,有叶公子这么一个严谨的人跟着,兴许能让她收敛一些。”
沉思良久,最后叶墨白看着一旁的凤锦凉道:“别给我惹麻烦。”
凤锦凉气急败坏:“这是你对恩人的态度吗!”
衣追走到他们中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好啦,既然是同行之人,那么就要好好相处呀,你们接下来去的这个地方,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呢。”
有趣的事吗?
闻言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面带笑意,就连叶墨白眼中也有了些许期待。
在侯府歇息了几日之后,三人便动身离开了。
树上的红锦随风飘摇,像是在欢送他们,金箔散发的光泽,是希望之火,还是挣扎在泥潭里的光亮,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莫问前路,但行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