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日陈去疾当日见情况危急,急忙外出求援。
而眼下能施以援手的只有杭州锦衣卫的卫所了。打定主意后,他问明卫所方向所在,径直望卫所而去。
见有侍卫守在门前,他并未进一步向前,贸然说明来意,此时如果贸然请求见卫所长官,底下侍卫不明所以,很可能拘押于他,就算一层层通报也大有可能耽搁时间。
不做没把握的事,是他的立身做人的准则。他围着卫所院墙转了一圈,找准位置准备翻墙。
这几日常常被迫运功,加之有外来真气辅助,因而他灵曲九步大进,跃墙自是不在话下。
进得官衙内院,他见到居中的一处屋子修萁甚是精美,于庄严之外不乏匠心,料定那是执印长官办公之处。
他左右观察了一会,发现此时如何进入倒是难题,大殿门口有侍卫守候,门前地势加阔,不利于隐蔽。
要想不惊动任何人,除非那些人是瞎子,要不就是自己练过传说中金刚罩铁布衫的功夫,否则定会被那刀枪戳为肉泥,陈去疾自知不会,决定另想办法。
如果不能做到不让人发觉,那便惊动卫所所有的人吧。
于是乎,当日经过卫所的百姓,得以见到了让他们平生都可以作为谈资的一幕。
一少年轻盈跑动在卫所屋檐,自墙上越到另一另一棵树上,又从树上翻越到屋脊,同时向卫所内外扔掷鞭炮,声音震天响。
与此同时还躲过一旁大批锦衣卫高手力士的追捕,那少年功夫倒不见得有多高,可应变神速,甚为滑腻,锦衣卫虽然人数众多却无可奈何。
这时一身着高级官府的人走出,陈去疾知道时机到了,大声道:“锦衣卫当真昏庸无能,神机营千户李一风此刻在高公子府邸被人围攻,奄奄一息,眼看便没命,你们竟然不知(他时常将五分说成十分,十分说成百分,不夸张些,有谁会放在心上)。
他如果在你们属地被杀,在座有谁能逃关系。”
那长官喝住众人,对陈去疾道:“你从何而知。”
陈去疾假装并不在意,道:“话,我传到了,信与不信,去与不去,自己决定,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深谙这些官府官僚的天性,你说的越多,他们越是漠不关心,相反你说的越少,他们反而越是相信,越是好奇。
因为当你说的太多时,他们会担忧是不是政敌的圈套,是否是他人的诡计,反而会思前想后,考虑再三,误了时间。
再者他们混到如今的地位,实属不易,人人都怕担责都怕乌纱帽不保,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也会出手相助。
陈去疾将他们的心理,拿捏得恰到好处。
而后,他赶回去拖延时间,为大队人马来援争取时间。
之后就出现了陈去疾在江湖众人面前打诨,起哄的一幕。这就是他为拖延时间,故布疑阵。
高公子听小厮来报,说杭州锦衣卫卫所统领周衍求见,高公子挥挥手以示知情,随小厮出去相应。
片刻之后,高公子引着一人进来,这人步履沉着,想是有多年军旅经历之人,然而头微躬,多了一分老成,少了一分朝气,多了一点城府,少了一点英武气概,显然是被多年宦海沉浮压弯了腰,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周衍能身居高位显然不是无能之徒,他没有贸然进攻,一来探听虚实,看李一风是否真在此处,怎么能听信一少年的话,便向这杭州赫赫有名的高家进攻。
二来次番匆忙出击,人员装备均是准备不足,真的动起手未必能占上风。无论此间有何利害关系,当从中调和。
高公子走到众人中间严肃说道:“这件事是一个误会,我和周大人已经沟通好了。”
又向李一风拱手道:“此时实在是事发突然,不及细想,还请海涵。”
李一风是老江湖,此间的内幕早已看的清清楚楚,高公子和那锦衣卫长官两人早已在外面便达成了和解,自己的意见根本不重要,与其闹得不欢而散,不如顺着台阶下,维持表面的平静。
脸色稍缓道:“理解,理解。”
高公子又向李亨道:“我知先生也是急于找出真凶,但情急之下难免出错,先生好意,在此先谢过,不过真凶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亨也是无可奈何,为保全大局只得说道:“公子所言极是,一切听公子安排。”
李一风和陈去疾双四目对视,对双方所思所为,了然于胸。
至于何以援兵来的这么及时,陈去疾何以突然出现捣乱,自是不必多言解释。只留余下众人瞒在鼓中。
就这样一场危急消弭于无形。
后院打斗声四起,一小厮跑到台前,向高公子耳边道:“捉到了。”
声音里蕴含着兴奋和疲惫,好像刚刚经过一场恶斗,因而音量控制不及,以至于在座好多人都听到了。
高公子面色一凛,就在刚才那场恶斗中他的面色也未曾改变。
他向众人拱拱手道:“实在是对不起各位,今日的宴席弄得惨淡收场,改日再准备珍馐美酒致歉。”
这是委婉送客的说法,众人听见后,对于他的送客之意也是了然于胸,便由仆人引着离场。
陈去疾正是求之不得,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一风拉住他道:“别忙,如果刚才那场风波只是开胃小菜,眼下的事才是正餐。”
少年总是好奇心旺盛,听这么一说,当即同意躲在暗处观察。
众人悄悄一路尾随,这高公子似乎有心急之事,径直往后院走,竟然没注意被人跟踪。
这后院是一处花园,假山林立,修饰以良木,陈去疾假装少不更事说道:“这高公子如此急忙,该不是为了观景吧?”
除李一风外,余下众人虽嘴上不说,但心中无不觉得这陈公子实在是不学无术,幼稚无知。
只有李一风和他相处日久,知道他这玩笑,嬉闹的外表下是一颗机警的心。
李一风人众在暗中观察发现,在假山丛中,一众仆人手持棍棒,地上有两个健壮的男子,身上处处是血,受伤颇重,正是几个时辰前见到的乌达雅的护卫。
他们的身边是数量几倍大于他们的小厮倒在血泊中。
陈去疾向李一风道:“适才我就想问这乌达雅,何以出现在高公子宾客中。”
李一风道:“我大明皇帝视天下万民为子民,实行开明的民族政策,而不是像前朝将人按血统分为四等,埋藏祸根,自断根基。
太祖皇帝时草原部落人在我朝为官已不罕见,后来边塞各关又与北方各族互市,自此往来交易频繁,再者我朝为天下共主,万国来朝,因而异国人出现在中原实属平常。
至于这鞑靼,与在土木堡之变中打败我军的瓦剌同根同源,瓦剌自也先时达到顶点,而后盛极而衰,分裂为四部,渐渐衰败。
此时他们东面的鞑靼部落兴盛起来。成为我大明帝国不小的威胁。
而鞑靼向来以北元继承者自居,乌达雅是鞑靼首领义女,出于刺探情报之意,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二来这鞑靼虽国小,野心却颇大,一心想再现瓦剌时土木堡的辉煌。
而这宁王与高公子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二者相勾结再正常不过,外有强敌,内有国贼,实在是不得不防。只是这高公子的人将这乌达雅护卫打倒在地实属奇怪。”
只见这高公子走向前,不由分说便杀了其中伤势较轻的一位。
又向另一人耳畔道:“我只问两个问题,只要你告诉我,我便放你走,你放心我已经杀了他,你主子不会知道你向我泄密,你不说下场只会比他还惨,一,你的主子是谁,二,你们从何处知道我有那物。”
那汉子本来面色刚毅,不为所动,见高公子杀了同伴,脸色铁青,全身颤抖。
高公子见状,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攻破这汉子心理防线只差最后一步。
阴冷地笑道:“你可知我大明有许多刑法,像抽肠,顾名思义,我就不解释了,再比如洗身,用滚烫的水浇在身上,再用铁刷子刷,保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公子哪里知道,这两侍卫自幼便在草原上上牧马放羊,拆招练功,又一同为侍卫,形影不离,如今一人身死,另一人势必不会独活。
这份情谊,又怎是他三言两语可以攻破的。高公子杀了他同伴,这武士只会当他是死敌,哪里会与他合作。只是无奈,四肢骨头尽皆折断,动弹不得。
一旁陈去疾此时想的却是,又是“那物”,不会是洪武遗珠吧,此刻在我身上,又怎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那李亨虽然口蜜腹剑,狡诈阴险,但有一句话却是实话,此物罪孽深重,一旦扯上关系,遗毒无穷。继续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样。
高公子见自己废了半天口舌,这武士虽表现出极其痛苦的症状,眼神中却微流露出丝毫的恐惧。
他有些不耐烦,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因为他坚信人都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这是人无法克服的本性,利用这一弱点,他杀死了一个又一个拦路者,击败了无数反对者,才有了今天的权势。
然而这些他奉为真理的规则,在这小小的刺客面前竟然不起作用。他不相信,这不可能。
于是,他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他运聚全身真气于手中,突然出手导向那武士任督命脉,那真气像源源不尽的热流,注入快要冰冷的身体,将人烤的外焦里嫩,如此一来那武士非死即伤,再无挽回。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武士被导入真气,先是微微笑,后来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仿佛生命中,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那武士念道:“好美,草原上成群的羊,飞驰的骏马,这世间再无胜过次处的景色。”
过一会儿,笑声渐止,那武士竟然平静死去。
高公子在哪武士手臂上发现一把柳叶刀。他闻了闻,刀口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陈去疾道:“那武士为何这样说,他为何在发笑。”
李一风道:“是真的,至少在他看来是那样,那刀上淬了鞑靼独有的毒,此药名为‘空谷幽兰’。
得名自其散发的悠悠花香,由一种西域产的花炼制而成,有摄人心魄之效,过量则致死。不过花毒使人迷幻,见到自认为世间最美的风景,算是一种最温柔的毒药,让人在快乐中死去。”
李一风道:“走吧。”他内力深厚,感到除自己之外周遭还有两股势力,不想让众人犯险。
陈去疾心想,走就走,回去好好休息,晚上看大戏。余下众人虽然看戏正起劲,无奈军令如山,只好跟着不明所以的走了。
深夜,李一风嘱咐刘彦之盯着陈公子,不要离他房门半步,自己则再探高府,临走前又在他门前,细细听了一遍,感到有人呼吸匀称,偶有鼾声,想是正在好梦。
心下想,孩子终究是孩子,任他天资聪慧,也不能事事觉察。
事实是,在床上鼾声大作的是一仆人。
至于他为何在此,是因为半晚陈去疾扯谎呼唤仆从入房,那仆人虽觉得奇怪,但公子呼唤不好抗命,刚入得房中,便被陈去疾用重物击晕。他拿捏好力度,又避开人体要紧部位,只让人晕倒而不会伤及人命。并且赌准了,李叔自负内力深厚,只会在门外感应有人与否,而不会进门查探。
同时算好时间,就算那仆人后来醒了,自己早已溜之大吉,倒刘彦之那榆木脑袋刘彦之,又能耐我何。
次时陈去疾正躲在去高府的必经之路上,他看到李叔身影闪过,但却并不忙着跟上去,因为他深知李叔内力深厚,跟得太近容易被发觉。只是远远跟在后头,但由于跟得太远,很快失去李叔的踪迹。陈去疾只好,朝着高府方向进发。
西湖河畔,高府。
偌大的一所宅院被黑夜吞没,只留有府门前的一对红灯笼摇曳在细细的微风中。
陈去疾翻墙而入,身负上乘轻功,飞檐走壁倒也不费力,他径直走向高公子居所。
见房顶檐上伏着一人,穿着夜行服,和李叔打扮颇为相同。也不多想,拍在那人肩头,想给李叔一个惊吓。
刚刚拍下,陈去疾就感到不对劲,那手感细腻润滑,绝不是李叔那糟老头子所有,分明是个女子,他一惊拔腿便想跑,可哪里来得及。
那女子反手一抓,陈去疾手便脱臼,疼的动弹不低,可是半夜登堂入室,做贼心虚,竟然憋住没有嚎叫。因此没有引人注意。
定睛一看,那女子不就是白天,险些挖了自己眼睛的乌达雅吗,心下暗叫不好,正是冤家路窄。恨自己出门不看黄历。
乌达雅,刚才的一手擒拿,也是经久练武之后的自然反应,并无思考太多。出手之后便懊恼,连忙捂住陈去疾的嘴,防止他叫出声来。
心下也庆幸道,幸好他没出声,否则一切准备筹谋都要功亏一篑。
陈去疾见这人不由分说便撅折了自己的胳膊,赌气道:“你杀了我好了,你连自己人都动手,又曾会放过我,白天之事不是你所为吗?”
虽然如此,但也不敢太大声,只是一时气话。害怕这女子情急之下真的动手杀了自己。
这女子本来还是盛气凌人,听到这句话,眼角竟然闪过一丝悲痛。
弱弱说道:“我又怎想如此,只是我蒙古人一向军法严厉,他们任务失败回去也躲不过一死,我,我实在是不忍心他那么痛苦才送他一程。他们英勇就义,大汗会善待他们家人的,他们的灵魂会上天堂,算了,你们明人是不会懂的。”
而后她轻轻放开了陈去疾,道:“只要你不干扰我做事,不发出响声,我是不会杀你的。”
陈去疾被这么放开,渐渐平静,想她为何冒着计划被破坏的风险而不顾,反而让自己留在身边碍手碍脚。
平心而论,如果对调位置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在发现她的第一刻,便会痛下杀手。
是了,我摸到了她的肩膀。如今女子视贞洁为一切,早听说有女子因为男子无意碰了自己手臂而选择自断其臂。
我虽信奉从一而终,可觉得这样观点未免可笑。
北元虽然不受此等风气影响,但也极其看重贞洁,听闻女子被男子触摸便一定要嫁这人,除非这男子立下字据,不娶她。否则这女子便身为这男子之人,死为这男子之鬼,终其一生不得再嫁。
这样看来这乌达雅不杀我,倒未必是出于好心。只是不想背负谋杀亲夫之名,终身为我守寡罢了。如此说来,就不奇怪那日我只是看了她几眼,她便要剜我双眼。
现在想来,乌达雅那天与李叔之战,李叔竟然始终未能触及她肌体,而她也始终以柳叶刀应战,全程没有接触过李叔。
京城,一所庄严的公堂内,一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校尉,从一只信鸽腿上摘下,一个用火漆密封的信件,快速奔向大堂。
他将信件递给一个中年男子,那男子身披蟒袍,系玉带。
明朝对着装要求极其严格,这样的装束不是一般大臣可以享有。那人展开信件,道:“这蜉蝣传来的消息倒是和李一风传回来的大体上一致。计划正在被准确执行,李一风众人赴高公子宴会,期间有刺客伪装成送进队伍,对高公子刺杀……他计划晚上再探高府。”
斜睨向众人道:“各股势力动向都在掌控中吗?”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满意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