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去疾和谢留庸都是率性而为得人,因此陈去疾也没有提前通知,甚至连送上拜帖此等繁文缛节也没有进行。
谢府外的侍卫见到是陈去疾,这些人对他都很是熟络,上前作揖行礼道:“陈公子,您来的可是不巧,我家公子去苏家酒垆了。”
陈去疾拱手回礼,歉然道:“临时起意,也没事先通知,你家公子回来不必告知他我来过。以免他徒添烦扰。”
转头向朱能道:“回府吧。”
那侍卫看着这陈公子悻悻回府,大感这不是待客之道,这陈公子又是少爷好友,因而热心道:“公子可愿意往这苏家酒垆一走,在下可以带路,按时间算来,我家公子应当正在酒垆。”
陈去疾提起了兴致,道:“劳烦带路。”
谢家侍卫连忙去套马车,陈去疾坐上马车,由侍卫引着往苏家酒垆而去。
一路上陈去疾好奇道:“你家公子好酒这我是知道的,他的那张嘴可是挑剔,一般的酒可入不了他的嘴,想必这苏家酒垆的酒自有其独到之处。”
侍卫客气答道:“回公子的话,这苏家酒垆在南薰坊,不临街也不靠近闹市,但来往酒客络绎不绝,就仗在其酒香气远播,纯厚甘醇,这可能就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陈去疾道:“这南薰坊我也是去过的,怎不知还有这么个所在。”
这谢家的侍卫道:“苏家酒垆不靠吆喝,不靠达官显贵捧场,加之身处巷子中,因此旁人知道的也不甚多。知道的都是酒中老饕。”
陈去疾笑道:“这也是,我一向不精于此道,酒量可是差劲。”
马车一路奔驰来到一个巷子口,那侍卫道:“公子还请移步,这巷口太窄,马车可过不了。可能要劳烦您纡尊降贵走几步。”
陈去疾道:“无妨,我们这就下车。”
心中愈发好奇,这苏家酒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可以使那平日里百般挑剔,养尊处优的谢家公子不辞辛劳步行进去。
几人行得百余步,那侍卫抬手一指道:“陈公子就到了,远处那个飘着雾气,门口挑着旗幡的小店便是。
我便不过去了,我家公子不喜欢我在哪里招摇,说是只愿意一人品酒,不愿意我们这些底下侍卫打扰。”
陈去疾道:“如此说来,我过去可能也不大恰当。”
那侍卫道:“您却是无妨,我家公子曾说‘这京城之中只有你与他意气相投’,因而您过去却是无妨。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有您在更能助加酒性。”
陈去疾别过侍卫,径直往苏家酒垆而去,朱能要跟过去,却是被那侍卫半拦半劝,撺掇着看戏去了。
陈去疾远远望去,这酒垆也没什么特别,要是说真有什么独特之处,便在于那从酒垆门口一直排到巷尾的人群。
他仔细瞧过去,发现这谢留庸赫然便在人群中,他身旁没带侍卫,正如刚才那侍卫所说,这谢留庸喝酒不愿意被人打扰,大步走过去。
谢留庸见到他也是一喜,道:“陈兄,你怎得却到这里了。”
陈去疾略微将谢家侍卫引着自己来的是说了,眼中却在细细打量着谢留庸的打扮。
谢留庸今日所穿得衣服较为普通,但穿戴整齐,既没敞露胸口,也没挽着袖子露出胳膊,发髻盘的一丝不苟,带着幞头,更没有像往日一样拖拉着鞋子。
规规矩矩,像个上学的学童,或是个上朝大人,一身打扮,全没了往日放荡不羁,傲视天下,从心所欲的派头。
谢留庸点头致意,眼睛却在全神贯注看着酒垆的门口。
陈去疾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里面有个女子,正在给一个客人的酒壶盛满酒,一斛晶莹的液体顺着漏斗泻入酒壶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空气中弥漫这酒的飘香,陈去疾置身其中,感到酒意上头。轮到谢留庸了,那女子照旧接过银子为他盛了满满的一壶,柔声道:“下一位。”
此时谢留庸从怀中又拿出一个酒壶,又拿出一锭银子道:“姑娘可否帮我在盛一壶。”
那女子脸有愠怒,向谢留庸道:“我家酒垆的规矩想来是每人每次一斛酒,概不加倍,至于银子更是少一分不行,多一分不取。”
陈去疾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谢留庸可以任其顶撞,向她瞧去,只见这女子头上随意扎着个薄纱,拢起一头秀发,皓腕似雪,娇嗤愠怒也是美不胜收。
随即明白,如此清丽的女子,想必这谢留庸是倾心于她了。
谢留庸脸上浮起一阵潮红,有些失落的离开。
忽然,那女子叫住了他,道:“你的酒壶太小,没够一斛。另一个酒壶也拿来,我帮你盛满。”说话时媚态百生。
谢留庸脸上喜色难以掩抑。慌忙递上酒壶,慌乱间间竟然在那女子的玉臂上摸了一下,瞬间这谢留庸的脸绯红铺面。那女子反倒是满不在乎的继续盛酒,丝毫没放在心上。
陈去疾只觉得心里好笑,这平日里潇洒豪放的谢留庸今日却像个闺房里的女子一般,当真是难得一见。
谢留庸捧过酒壶,向一边走去,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陈去疾坐在了他的旁边。他此时捧着酒壶并不打开,脸上的绯云还没褪去,自顾自痴痴笑着。
陈去疾打趣道:“谢兄这番表现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谢留庸道:“是谁。”
陈去疾道:“醉翁,《醉翁亭记》里的醉翁,我功课最差,不过依稀记得这醉翁和谢兄有几分相似。”
谢留庸道:“陈兄这是恭维我了,醉翁是欧阳修,我哪能及得上他。”
陈去疾道:“非也,非也,我说你二人相似,这与名气和才气无关。你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是在乎山水之间,一个是在乎美人之间。”
谢留庸此时才反应过来这陈去疾是在打趣他,要在平时以他的文思敏捷,必定早就反应过来了,可今日他还留恋在刚才的事情中,不禁有些飘飘然,因而心思全然没放在与陈去疾的谈话上。
陈去疾看着眼前这人呆呆痴痴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意犹未尽,继续调笑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索性今日无事,谢兄也没买什么下酒菜,权当拿来给你佐酒。”
谢留庸道:“陈兄请说。可心思全然没放到这上面。”
陈去疾道:“我家里的私塾先生,学问自是一流,可遇到我这种百年难遇的学问上的朽木,有心无力,有劲无处使。
虽然他教的学问我没学多少,不过故事可是听了不少,今日就捡一两个说与你听。
这苏轼苏东坡有个好友叫陈季常的,最喜欢和苏东坡谈天说地,谈古论今,有时不知不觉,谈到深夜。
晚上夜游一下赤壁,畅谈古今,哀叹古人的事他俩也没少做。只是这陈季常的夫人是个脾气暴躁的主,最恨她丈夫,夜不归宿。跟着苏轼出去鬼混。
一日这陈季常又回去晚了,悄悄摸摸回到这夫人的房中,蹑手蹑脚就怕吵醒夫人。没想到这夫人压根没有睡,见到这陈季常深夜归来,气不打一处来,一声大吼。
这陈去疾吓得扔掉拐杖,扑通跪倒在地上,吓得是心旌摇曳,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苏轼正在外面,通过这灯光下摇曳的影子,看出了大概。次日便写了首诗给陈季常,诗云‘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无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仗落地心茫然。’”
说完陈去疾哈哈大笑。谢留庸看着他不知所以,忽然才发现地方是讽刺自己惧内,可自己还没有娶妻,那自然是说自己刚才被苏小小吓得畏畏缩缩。
谢留庸也不生气道:“陈兄可真是有趣,不过你是误会了,我与苏姑娘全然没有关系。
我只不过是喜欢这里的酒罢了。全然没有你说的那种意思。你的故事可有些谬误,这妻子生气,不是因为陈季常很晚才归家,乃是因为陈季常在家中养了歌姬。
一有客人来访,便邀请客人一起看他们跳舞,他夫人醋意大发才拿着木杵锤墙,因而苏轼写了这首诗讽刺他。河东,就是指这家夫人是河东望族。”
陈去疾道:“我的学问可是平常得很,这你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