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师，如果得不到学生的拥护和配合，那滋味真是没法说，就像五根指头被胶水粘住了，抖啊抖啊，怎么抖指头也分不开，什么也干不成。
秋季运动会就要开始了，“侯倒”兴致勃勃地说：“大家好好准备项目呀，哪……咱们先把竞赛主项目选出来，长跑呀、短跑呀，哪……谁擅长？”
没人理他。“大家要勇于毛遂自荐呀，哪……也可以互相推荐。”还是没人理他。
“于思波，你是班长，你带头！”
于思波前后看看，不情愿地站起来：“我一直跑短跑的，还是报100米、200米吧。”“好，别的同学呢？女生！”“都不报，谦虚呀！好，我们出去跑一次，我来点将！”
于是，他带着大家到操场集合。大家围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无精打采的。
“打起精神来，这怎么行？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丢盔弃甲，还没等比赛，气势上先输了。”
“哼，真会说，气势有什么用？年年最后，还张罗什么劲，干脆弃权好了。”“谁嘟嘟囔囔的，跑步时别说话，容易岔气！”跑到第三圈时，开始有掉队的，接着，一个一个一个，有一半学生都跑出跑道，坐到单杠上悠闲地甩腿、爬到爬绳器上荡秋千。
到最后，男生们“全军覆没”，只剩六个女生还在坚持。
“好，停吧，怎么样？感觉怎么样？”他的意思是问大家感觉自己适合报什么项目。
“感觉好累，好累！”曲靖玟立刻回答。“哈哈……”大家都觉得她答得太妙了。“你们跑步的方法不对，不注意换气和节奏。”“侯老师，我们弃权吧！”豆芽说。“为什么弃权？”“哎，你看咱班学生，连五圈都跑不下来，上去也是跟人家屁股后面丢人！”“重在参与，跑第几不重要。再说，那些中途掉队的人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吁……”女生们一起撇嘴。“张明希，我看你耐力不错，速度也可以，你报五项全能吧。”“啊？老师你？我可从来没跑过运动会，让曲靖玟跑吧，她初一时得过400米冠军呢。”“她当然是我们班的勇将强兵，还是跑她的400米和800米吧。”
“那，五项全能都哪五项？”
“100米、1500米、跳高、跳远、投掷。”“哇！老师你要我命好了。”豆芽做出彻底泄气的样子，浑身散架一样瘫坐在地上。
接着，他这个5000米，那个10000米，像分苹果一样，把所有项目都分摊到学生的头上：“从明天开始，有项目的同学晚上晚回去一个小时，在学校练习！”看到同学们还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他招呼大家坐到足球场的看台上。
“哪……你们想弃权也行，无所谓。可是，要是弃权的话，你们走到哪，都会被其他班的同学取笑：‘哈，你们连上场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丢脸！”
“随着一年一年你们升到高年级，其他同学也一起升学，你们胆小的事也会跟着升学，走到哪里，人们都知道，你们是一群没有集体观念的人！为什么不齐心协力为班级争得荣誉呢？想一想，你大声对人说‘我至少参与了，努力了，我不后悔’时的心情和感觉。”
操场上静静的，所有同学都认真地听着他的话，有几个别班的同学经过，立刻走得远远的，因为“侯倒”严肃的表情震慑住了他们。
比赛的时候，豆芽一直奇怪：只有三个人参加五项全能比赛，四个班应该一班一个，另一个呢？
投铅球的时候，她看到男生组四个人都在，问裁判：
“老师，女生组怎么三个人？”“二班弃权了。”“啊？弃权了？”
裁判摇摇头：“他们班女生嫌项目太多、太累，没人愿报，现在的孩子，一点苦也不愿吃，有什么竞争力……”
“嘿，这样的胆小鬼，参加也得输！”一班的全能朴文静不屑地说。“输赢是能力问题，参不参加是一个人的心理状态问题，没有胆量参加，说明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什么这个问题那个问题，既然参加了就一定要赢！”朴文静向来喜欢争强，她也的确是最强的，初一运动会时，她就是全能冠军，这次她也早已成竹在胸。最后总成绩果然是她第一，虽然百米时，她输给了三班的女生。
豆芽第三，换一种说法也是最后，可大赛规定取前三名，她也同样站到了领奖台上。站在领奖台上，听到播音员对着扩音器喊：“初二年级女子组五项全能第三名，张明希！”
班里的同学跳跃着欢呼：“张明希——张明希——”
声音传得好远好远，在学校上空回响。豆芽看到一张张喜悦的脸，在心底感叹：“啊！幸亏没弃权，参与的感觉真好啊！”
再看看“侯倒”，他正抱着胳膊，满面红光地笑呢。
他怎么能不笑呢？他始终垫底的记录被打破了，初二（4）班这次运动会总分第二名。会后，他跟全班运动员在操场上照相，他紧紧抱着奖状，像军人一样正姿而立。这位军人班主任的特点还真不少，除了说话时“哪……”、“哪……”个没完，还总是穿着中山装。中山装呀！可能在旧衣服市场都很少见到了。
刚开学时，豆芽回家问妈妈：“上面两个兜，下面两个兜，黑色的，是什么军装呀？”
妈妈怔怔地想了半天：“四兜服？你姥爷年轻时流行穿四兜服。八路军、新四军都是四兜服，不过没有黑色的呀。”
妈妈又问爸爸，爸爸也不知道，不过，从侯老师的年龄看，他应该是一九七几年的兵，那时候军装都是绿色的。
“噢，我知道了！”爸爸恍然大悟，“我记得八几年特别流行穿中山装，有黑色的、灰色的，还有白色的，张明敏，那个唱《中国心》的张明敏，灰中山装，白围巾，帅呆了！那时候男生都戴白围巾！”
“是啊，侯老师那会儿有20岁吧，肯定超喜欢中山装，就像你喜欢米奇一样！”妈妈说。“噢，原来中山装是‘侯倒’心中的米奇呀！他太没品位了，喜欢恩将仇报的中山狼！”豆芽歪着头，想不通。“中山狼？”妈妈开始没听懂，接着哈哈大笑，“什么中山狼，中山装是孙中山那个中山，你以为是东郭先生救的那匹坏狼呀！”
“哦……”豆芽缩缩脖，“历史书上的孙中山也穿着中山装。”
“就是因为他就任大总统时穿了这样的衣服，后来就流行起来了。毛主席也特别喜欢中山装，开国大典时也穿的中山装，就是黑色的。”
“哇！妈妈！你好学博呀！”豆芽夸张地套用最近同学中间的流行语——“你好学博呀！”妈妈不知道这句话的来历，还挺得意：“那当然，我上学时最爱学历史！”豆芽带着这个大发现向全速炫耀：“你知道‘侯倒’的衣服叫什么吗？”“上衣喽！”
“白痴，我还不知道上衣呀，我是说另一个名字，”说着，扯扯他的上衣，“比如你这叫夹克。”
全速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哎！”豆芽抿抿嘴：“告诉你吧，叫中山装，‘侯倒’的米奇！”
“哇——‘侯倒’喜欢中山狼！”全速恍然大悟又吃惊。
“白痴！中山是孙中山的中山呀，不是中山狼的中山！”
“噢——张明希，你好学博哟！”全速说完不怀好意地笑。
豆芽才发觉他是故意逗自己，装不知道，气愤地用书猛拍他的胖肚子。“中山狼来啦！”全速瞥了一眼教室门。豆芽停住手。“侯倒”果然进来了。“哪……上课之前我们做一次选举。”说着转身在黑板上写字。“选举？要换班委会？”同学们面面相觑。于思波、齐凡、曲靖玟、张明希、戴伟，“侯倒”在黑板上写了五个人的名字：“哪……在这五个候选人中选出三人作为今年的三好学生。好了，大家开始投票吧。”豆芽心怦怦跳，这是她第一次被提名参加三好学生评选，她紧张地在纸上写上于思波、齐凡，第三个人的名字，她好想写自己，但又觉得这样不好，哪有自己选自己的，嘿，反正不署名，谁知道是自己写的？她写了个“弓”字，脸上火烧一样，于是画掉，写了“曲靖玟”。
“你怎么不写自己？”倪卓越看到了她的纸条。豆芽忙折起来。
“真傻，你为什么不写自己呢？要是我被提名，我肯定投自己一票！”豆芽惊讶地看着他。
“要是谁也没选你，至少你还有一票呢，比光秃好看吧！还有，不管怎么样，自己要支持自己！”豆芽想想他的话也挺有道理的，于是，重新找了页纸，但写的时候犹豫起来：于思波虽然学习不太好，可班里什么事都是他负责，是个非常称职的班长；齐凡虽然只是个数学科代表，可他学习最好；曲靖玟虽然不关心同学的事，可是学习好、体育也好，去掉谁呢？豆芽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于思波敛票到她这里了，她慌慌张张地把先前写的那张递上去。
倪卓越叹口气：“你看着吧，要是差一票落选，你没地儿买后悔药去！”“你选我了吗？”豆芽紧张地看着他。“我当然挺你啦！”倪卓越甩甩七喜头。“谢谢喔！”
“侯倒”叫五名同学到黑板前唱票，在人名下面写正字。
豆芽紧张地盯着黑板，看到自己的“正字”一会儿比别人多，一会儿又被别人落下，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地跳。到最后：于思波三个“正”字；齐凡五个“正字”，豆芽缺两笔六个“正”字，曲靖玟缺一笔六个“正”字；戴伟三个“正”字多两笔。“哪……根据票数统计，齐凡、曲靖玟、张明希是今年的三好学生！我们向这三位同学祝贺！”
哗——同学们鼓掌。
“瞧，曲靖玟比你多一票，肯定是你那票，要是投自己，票数最多的不就是你了？”倪卓越小声对她说。
“嘿，那样不好，我不也选上了吗？”“那是因为选的人数多，要是只选一名呢？”豆芽听后，脸上的兴奋没了，升起一丝担忧。倪卓越不说话了，顿了顿：“喂，你当选，该请客吧！”“请客？”豆芽不明白。“嘿，你有喜事了，当然要请客啦！”“这算什么喜事？”“这还不算呀，你以为只有结婚才算喜事呢？”“倪卓越你又胡说八道是吧？”豆芽攥紧拳头盯着他的腿。
倪卓越装出很害怕的样子，把身子拧到另一侧：“饶了我的腿吧！”
虽然老师在班里公布了选举结果，但经倪卓越这么一说，豆芽不免杞人忧天起来，没拿到三好证书之前，她天天在胡乱猜测：会不会改成一个班一名了？会不会老师不按照选举结果，自己随便找个人当三好学生了？
选举过后一周的下午，校长在礼堂里宣布今年各班的三好学生：
“经过各班投票选举、老师们开会讨论，选出县级三好学生4名，校级三好学生24名。现在，向这些出类拔萃的学生颁发证书和三好学生章！”
啊？还有两种三好学生呀？“侯倒”怎么没说过呢？上次投票选出的是校级的还是县级的？“现在公布校级三好学生名单，于小彤、张莉、寇涛……齐凡、张明希……”听到自己的名字，豆芽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好了，请刚才念到名字的同学到主席台前领证书和纪念章！”
豆芽看到别班的学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主席台走去。
“张明希，走呀！”齐凡一边向外走一边叫她。豆芽在掌声中走向主席台，接下来：并排站好，接过证书，佩戴纪念章，敬礼，转身走回到座位。这一系列动作，豆芽记不清是怎样的一个过程，一直晕晕乎乎的，坐在座位上，心跳个不停。
“接下来公布县级三好学生名单，这4名学生是县教委从我们报送的10名学生中，经过调查研究，最后批准的。我们报送的10名学生都是各班选举中票数最多的人，而这4名同学能够从佼佼者中脱颖而出，说明他们的确有实力，值得所有同学学习。”说完，校长把目光转向手里的4本证书，一本一本打开公布名字，“顾名涛、朴文静、李晓丹、曲靖玟，请这4位同学到主席台前领证书和纪念章。”
朴文静？曲靖玟？豆芽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那一票让曲靖玟成了票数最多的人，从而能够被报送到县里参加县级三好学生评选……真让倪卓越说中了。
“一个人不相信自己，别人能有什么办法呢？”她终于明白了“侯倒”这句话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