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感觉怎么样?”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我一下子愣住了。那个戴着大兜帽的年轻人正悠闲地靠坐在长椅那头,塞着耳机摇头晃脑。
“你是谁?"我警惕地瞪着他,低低地问到。
“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你更应该先弄清楚你是谁。”他不紧不慢地回答。
我低下头陷入沉思。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下来,雷鸣如钟声般轰响。
“你认为此刻的你是真实的你吗?一个电梯公司的职工?一个战战兢兢赚钱养家的丈夫?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疯子?”年轻人自顾自地说道,“还是说你已经发现了生活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沉思了一会:“我们所有人都生活在某种力量的规划之下吗?”
年轻人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包括今天之前的你。”
尽管是在预料之中,但我仍感到心里一沉:“我是怎么脱离规划的?”
年轻人抿着嘴不说话。
“是谁在为我们规划命运?我的妻子女儿也能脱离规划吗?有没有可能终结这种规划?”
年轻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目光躲在兜帽下的阴影里,又慢慢移开了目光。
“有。”
我感到有一团火焰在胸口燃烧。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道:“怎么做?”
细密的雨点开始飘落,漫长的等待之后,年轻人说道:”这片区域不安全,黑衣人仍在寻找我们。两小时后,在南街街口那家咖啡店碰头。”他站起身,我会引开那些跟踪者。”
我心里微微一动,朝年轻人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年轻人四下环顾着说道,“因为我们一样,是被抛出鱼缸的金鱼。”那阵扰动又一次出现了。当视线再次回复时,他已经消失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若有所思倚在长椅上,望着雨幕下的城市。高楼在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回想着这个上午发生的一切,我越发感觉到三十年的人生恍如一场虚幻的长梦。
我站在小区楼下的电话亭里,话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所有人的电话打不通了。我忧心忡忡地挂上电话。暴雨倾盆而下,四周笼罩在雨幕中。我贴在电话亭的玻璃前,努力辨认远处高楼上那个小小的阳台,那是我生活了七年的家。临近正午了,她们这个时候应该在回家的路上。我望了望手表,离约定的集合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我便坐在狭小的电话亭里等待着,在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小区大门。我不敢去见她们,那些黑衣人或许就在暗中注视着我……不,我不能把危险带到家里来。但如果有可能,我想远远地看她们一眼。
我蜷缩着身子倚在玻璃墙边,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吃力地从衣兜里扯出哪张旧报纸的残片——在混乱中我扯了一小块揣在了身上——展开仔细辨认起那些模糊的字迹:
……
奇迹真的发生了。机器人们脱离了程序的设定,开始进行自我思考。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欢呼雀跃,他们知道自己在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计算机技术经过了漫长的发展历程,终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新一代的人工智能有如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现在他们终于吞下了智慧果,将新生的第一道目光投向了这个饱经战火的世界。
人工智能……我无意识地喃喃着翻过一页,继续艰难地阅读着。
……局势在不断恶化,人们在茫然与绝望中等待着那个最终时刻的到来。
灾难发生于这个阴沉的午后。人类文明将永远铭记这一天……
第一批核弹打击的是南美洲的东海岸沿线,随后宏大的死亡交响乐开始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密集洲际导弹在天空中划过明亮的尾迹,战略轰炸机在云层上散步着死亡信号。深陷火海中的难民,失去孩子的母亲,硝烟下的士兵,殿堂里的政客……每一个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在今天或许都将见证文明的毁灭……
本报将恪守新闻报到的职责,直至末日来临。
2025年12月30日版
我缓缓收起残片,望向布满阴霾的天空,感到深深的震撼。人们对核战爆发的绝望跨越了十九年的岁月又那么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而那也是我生活过的时代。若报纸内容属实,人类文明在十九年前就应该遭遇过一次毁灭性打击,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处于和平与稳定之中。我想到那个在幕后规划世界的人,又想到了那篇关于人工智能的报导。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平复了一会心情后,我抽出另一份报纸,日期显示是今天的。与前者对比这一份的内容显得乏善可陈,大致提及了几场体育赛事,几场各国领导人的谈话,最后提到了各地的基础工程建设进度。但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词,它几乎出现在每一篇报导的结尾:秩序稳定高于一切。这个词仿佛是一条毒蛇,我感到大脑像是被蜇了一下。
不止是这几篇报导。回忆如海潮般涌入:这个词在我的生活中几乎无处不在,新闻,书籍,报纸,杂志……它们存在于每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却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们的思维。
如果这一切事件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我本能地感觉到,它一定隐藏在这个词里面。
我望向大雨笼罩下的小区大门,那儿空无一人。她们或许还没回来,或许是我错过了。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我没有机会再看她们一眼了……真是奇怪。你明明知道,你等的人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尽管你清楚,这一切可能都是计算出的假象,但你仍渴望在那个小小的家里找到归属感。
我最后望了一眼在大雨中模糊不清的家,一把推开玻璃门,摇摇晃晃地走近瓢泼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