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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姻缘不系客心逐流水春华未谢幽情藏深园

却说那黄秋水本是浙江天台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岁,祖上原是武官世家,到他这一代,人丁凋落,只剩个空架子,还勉强支撑着。黄秋水因是长孙,家里头自然寄予厚望,抗战到了后来,本想指望他去参军,一来继承祖父余荫,二来也可挣个前程,谁知黄秋水自幼好文,身体也弱,莫说上战场了,竟连一担水,也挑不动,哪里好去从军,故而只留他在家中侍奉父母。长到二十岁时,媒婆说亲,替他相中了一个许家的姑娘,因这许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如今虽是穷了,只好回乡来务农,总也算是门当户对,他父母自然愿意。黄秋水受了新知识教化,原就对包办婚姻颇有微词,他母亲将这门亲事一提,他却说结婚之对象,应当挑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才是,我同许家姑娘一面都不曾见,样貌、性情一概不知,怎可轻言婚嫁?无论人怎么相劝,坚决不肯。媒婆无法,只得想了个法子,借了村里演庙戏的由头,将那许家姑娘邀来看戏,安排一个空儿,叫黄秋水远远地望了一眼。黄秋水见那姑娘生得十分清秀,态度也很和婉,恰是自己心中妻子之人选,又听说这许家姑娘也曾进学堂念过书的,更添了三分愿意。兼之他母亲再四地相劝,倒也不忍叫她老人家心急,故而便点头答应了。谁知大婚之日,将人娶了来,掀了盖头,只见她铜铃似的眼睛,血盆似的口,皮肤又黄又黑,扑了许多粉也遮不住,哪里是先前那一个人?一问之下,才知那日看戏时所见的那位姑娘,原是她的表妹,黄秋水这才知道,自己是中了许家和那媒婆合谋设下的计了。当下原就要退婚,谁知那许家姑娘却是个刚性的,听说要退婚,二话不说,便要自尽,黄母因恐好好一桩喜事,倒闹出人命案子来,便劝黄秋水,说人已嫁过来了,拜堂成了亲,便是黄家的人了,为了黄家清誉,只好担待一些罢了。黄秋水本是执意不肯,过了半年,也不曾与许氏原房,黄母因恐断了香火,日日在黄秋水面前淌眼抹泪,黄秋水无法,只得屈从了。一年之后,许氏生了个儿子。黄秋水因见战局虽紧,天台却还算是一片净土,并没有受到多大的牵连。父母在这里呆着,那是很安心的。于是便说要到杭州去谋生。黄母知道他心里委屈,因想着叫他出去散一散心也好,只得答应了。留下许氏,照顾家里。谁知黄秋水这一去,是三年未归,同许氏那边,原就没什么夫妻之情,时日一长,更是淡漠得干净了。在杭州呆得久了,再好的风光,也觉得生厌。抗战一结束,他便想另寻出路。恰逢一个同乡,叫余君惠的,过杭州小聚,谈起他如今在上海一家中学里头教书,薪俸倒还过得去,黄秋水听了,便央他想法替自己寻一个缺。说来也巧,余君惠任职的那一所学校,恰有一位国文老师返乡去了,余君惠回去之后,便和校长举荐,不过数日,黄秋水便由杭州到了上海,去投奔余君惠。因他从未到过上海,余君惠自然要尽一尽地主之谊,这日晚间,便领他到夜花园一游,却不想遇见了两位女学生。黄秋水客居杭州之时,本是在报馆里头卖文为生的,过着那日夜颠倒的生活,三百六十天,一日也不得空闲,于女性一边,向来是无什么来往的。此番到了上海,才知这一所中学校,是男女同学,且女学生还占了多数。黄秋水早在新闻界之时,便常有听说师生相恋的小道消息,也有为此深陷泥潭,身败名裂的,因恐自己也步了后尘,心里倒有些为难。余君惠知道了,只劝他道,“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自己不存那个心思,哪个能强逼你呢?”黄秋水便作定主意,日后见了女学生,我只正襟危坐,目不旁视,除了功课而外,不同她们多话,这就也不必担忧什么流言蜚语了。故而今日遇见孟家姐妹,他是一句话也不曾说,匆匆走了。待那孟家姐妹走得远了,忽又觉得自己为人师表,对于学生如此冷淡,却也有些过意不去。然而此时人已走远了,哪里好再返过去再同她们搭话,且这样做,倒多了一份嫌疑,不觉有些左右为难。

余君惠见他一路寡言少语,只当他是客边之人,今日又是初到上海,难免劳累,便笑向他道,“你那轮船到得晚,想必还没用过晚饭,旅馆里的饭,一则不干净,二则味道也差,不如到我家里去,我们一同吃,吃完了,再把你送回去。”黄秋水忙道,“已经这样晚了,哪里还敢去叨扰。”余君惠道,“不妨事,你不知道,我在报馆里头还兼了一份差事,再过两个钟头,便该去了,这个当口,横竖也无事,让内子炒两个菜,再叫一壶酒,我们把酒言欢一场,倒是美事一桩。且你这回到了上海,是要长呆的,老在旅馆里头呆着,一个月的薪俸,就去了一半了。我那里还有一间屋子,匀出来给你住,房租自然是很贱的,省下来的钱,你也可多寄些到老家去,你去吃饭,顺带瞧一瞧屋子也好。”黄秋水只得答应了。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一处弄堂外,余君惠向里头一指,喊了一声“到了”。黄秋水向里一张望,只见这弄堂窄小得只可供一人出入,连路灯也不曾安,只由人家门户里,透出一星半点昏黄的灯光,照着脚下的石板路,也是坑坑洼洼。头顶上拉着几根晾衣绳,挂满了衣服,走在下面,非得点头哈腰,不然可还不容过去。黄秋水便在心里想道,余君是一停战,便由重庆到了上海,听说是日夜兼差苦干,挣的钱也就不少了,怎么竟还住在这样地方?一面想,一面猫着身子,跟了余君惠,走到一处人家,只见余君惠在门上拍了两下,又叫了两声“兰花,兰花”。黄秋水笑道,“原来嫂子闺名是这两个字,芝兰芬芳,果然是妙名。说起来,我还不曾拜会过嫂子呢,想来也是个妙人,才衬得起这样的好名字。”余君惠听了,便是一笑,正要说一句什么,只听里头门“吱呀”一声开了,黄秋水抬头看时,见是一个中年妇人,生得膀大腰圆,蓬了一头乱发,一手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身后头还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黄秋水只当是敲错了房门,正想笑话余君惠,连自家的门都不认得了,忽听见那妇人对了余君惠皱眉道,“这时候才回来,菜都热过好几回了。我们等不急你,先吃过了。”余君惠道,“我早已同你说了,六点半的船,哪里还能赶回来吃饭!”又回身将黄秋水一指道,“这便是先头和你说的黄家兄弟。”黄秋水到这时候才知,眼前这一位,便是方才所说之“妙人”,不觉哑然失笑。余君惠见状,笑道,“这便是内子了,怎么样?芝兰芬芳四字,可还当得?”黄秋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赧然一笑。余君惠笑道,“你是旧书看多了,中了那才子佳人的毒,日后你便知道了。其实过日子,哪有那些个风花雪月!进来罢,叫你尝尝你嫂子的手艺,你才知道,什么倾国倾城的妙人,都比不过一双会做饭的妙手呢!”一面又吩咐兰花备菜备酒,兰花笑道,“早知道你要给黄家兄弟接风的,还等你吩咐呢,都预备好了!酒倒是忘了,我这就去买!”说罢,便回身向屋里叫“阿大,阿大”,不一会,跑出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来,见了余君惠,忙垂手站了,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爹”,才问他母亲道,“阿娘叫我做什么?”兰花道,“去弄堂口打一斤黄酒来。”阿大听了,二话不说,便去了。黄秋水见了,便向余君惠道,“令郎倒是个懂事的,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余君惠道,“旁的倒罢了,我倒喜他肯读书,就为了这,我辛苦一些,也算值了。”

一面说,一面便将黄秋水让进屋来,黄秋水一看,只见里头一间屋子,不过十平方大小,倒拉了一个门帘,隔成了两间。东面靠窗一个破书桌,四条腿有三条是残的,拿了几册子书在下头垫着。靠墙一个小床,原是拿石头块堆起来的,上头铺了一个木板,便算作一张床了,床头床尾堆满了杂物,若在上面躺了,恐怕连翻身也不能。正当中摆了一张方几,四张矮凳,也是残的。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便是一个五斗橱,虽不曾残了腿,面上却有好几处漆剥落了。再欲往西屋瞧时,余君惠已在那里摆手道,“那半边也不用瞧了,小孩子呆的,乱得一塌糊涂。我还是带你去看一看屋子罢!”一面说,一面引黄秋水往里头走,由灶披间旁一处楼梯,一直上到二楼,只见那楼梯之旁,有一个小小的门洞,余君惠把门一推,又将壁上的电机一扭,电灯光一亮,黄秋水便探头往里头瞧,只见这一间屋子极小,顶板又极低,一踏进去,便觉逼仄。屋里头横竖八,堆了许多棉花毯、铜吊子、煤球炉一类过冬的杂物,黄秋水道,“这阁楼,也能住人么?”余君惠笑道,“你老兄是个才来,所以不懂,这一间阁楼,上海人叫它「亭子间」,如今这寸土寸金的情势,那一家子几口人,挤一间亭子间住的也有呢!你一个单身汉,怎么住不得?”黄秋水道,“旁的倒还罢了,我只嫌这楼板太过低些。”余君惠道,“你要是觉得闷,上头便是晒台,很宽敞的,空气也好,夜里头又有星星。”黄秋水听了,仍有些犹豫不决,余君惠道,“要不是前头那一个租户忽然回乡去了,这好的房子,抢还抢不着呢!一个月倒比你住在旅馆里,便宜一半价钱。还有一个好处,我们同住,连火仓你都不必开,就到我家来搭伙,可不便当吗?”黄秋水笑道,“这话说得很是,同君惠兄住在一道,我倒可安心不少。”余君惠道,“正是这话了,我们也不必多费口舌了,今晚我把这屋子拾掇拾掇,搬两件家具过来,明日我就替你搬场。”黄秋水道,“我只当老兄在上海这样的宝地呆了这些年头,必定是飞黄腾达了,怎么这日子过得这样清苦?”余君惠笑道,“上海纵是个宝地,这钱也不是叫我们这些人赚的,我们一不会投机,二不能取巧,只凭一杆笔头,拿什么去挣钱呢?再者说了,我虽在上海呆了几年,却也是个客边的,总有一天得回乡下去,如今日子过得紧一些,存下的钱便可多一些,将来回去置办田地也好,办学堂也好,可不都有指望了?”黄秋水道,“虽是这个道理,可累得嫂嫂孩子也一同陪你吃苦,又是何必呢?按我说,不如叫嫂嫂带了孩子回乡下去,倒还过得宽适一些。”余君惠听了,还不曾说话,那兰花恰是走过来收拾桌子,听见黄秋水一番话,便笑道,“黄家兄弟,你可别这么说。别说我们这里也不算苦,你瞧,有吃有喝,有衣穿,还有电灯给你用,还要怎么样的日子才算好?打仗的时候,我们在重庆,一日天要躲几回警报,吃的是发黄的平价米,一只咸鸭蛋,让来让去,谁也不舍得吃,苦得那样子,他要我回乡下,我也不肯。一家子就该呆在一处,苦也苦在一起,要不然,叫什么一家子呢!”黄秋水听了,因想到自己身上,脸上未免一红。余君惠笑道,“正是这句话了,且在上海,小孩子的教育总要好一些的,我那大儿子,如今已进了小学校了,英文科学,什么都教,乡下的学堂,哪能学得到这许多新知识呢?如今没有一点新知识,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又何谈报效国家,报效人民!”黄秋水笑道,“真也看不出,君惠兄瘦得这个样子,倒是个有骨气的,如今时局乱得这样,人人只求自保,你倒还想着报效国家呢!”余君惠叹了一声道,“时局如此,我这些话也不过是空谈罢了,幸而我在教育、新闻两界做事,虽说不过是个耕牛罢了,却也算能为国家之未来尽一些绵薄之力。”黄秋水道,“我听说上海的报界,很带一些红色气氛的,君惠兄有这一大家子要养活,可别惹上什么是非。”余君惠听了,只望了黄秋水一眼,并不说什么。二人吃酒谈天,按下不提。

且说金荣同春容两个,虽游了一趟夜花园,却不曾将关系缓和,金荣虽几次三番,同春容示好,奈何春容总是冷冰冰的,一个笑脸也不露,金荣倒没了主意。这一日恰是个礼拜天,因虹口大戏院演《盗御马》,是金荣顶顶喜欢的一折戏,早早买了票,想邀春容同看,谁知春容同秋华两个出去了,金荣心里便有些怅怅的。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大家围坐了吃饭,孟乾生因见春容、秋华两个不在,便问冬园,冬园道,“两个姐姐一早便走了,兴许是看戏,或是听书去了。”孟乾生道,“胡说,才几点钟,戏园子、书场还没开门呢,她们到哪里去听戏,可见你是在替她们两个瞒谎了!”冬园道,“爹可错怪了我了,姐姐们的行踪,向来不告诉我的,我便是想替她们瞒谎,也不能够。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戏园子呢,哪里知道戏园子几点开呢?”孟乾生道,“又扯谎了,你成日里跟着你两个姐姐,哪有她们两个去,倒把你丢下的道理?”冬园道,“除去上学散学,姐姐们出门,是不带我的,我娘也看着我,不叫我出去乱逛,娘说父亲挣钱艰难,我们娘儿俩不能为父亲解忧,心里已经不好受了,且我进学堂念书,这一笔学费,也就不少了,哪里还敢乱花钱。”孟乾生听了,将头一点,叹了一声道,“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个懂事的,不像她们两个,将我辛苦挣来的几个银子,简直当白纸花!”冬园自记事起,是从来不曾得过孟乾生夸奖的,此刻竟听见父亲夸起自己来,只觉心里甜酸苦辣,是五味杂陈,鼻头一酸,险些便要落泪,忙掩饰了,又向孟乾生笑道,“爹也不用担忧,姐姐们在外头不过看个戏、听个书,至多去跳舞厅看人家跳舞,想来也花不了几个钱。”金荣道,“小妹不常出门的,所以不知道,听说如今太太、小姐们捧角,比男子捧得还厉害呢,要是大妹、二妹两个也赶这趟时髦,花费也就可观了。”孟乾生道,“她两个的零用也不过那几个钱,想捧角,是不能够,只怕她们出去乱跑,遇见什么不怀好意的,受了人家的骗,或是轧了坏道,倒是不能不防备一点。”想了一想,回头吩咐桂枝道,“日后大小姐和二小姐出门,你跟着去,她们要是私下里见什么人,你便来告诉我。”桂枝忙道,“这可使不得,大小姐那个脾气,我是不敢的。”孟乾生道,“什么敢不敢的,我是她爹,我叫你跟着,她还敢有二话么?”桂枝听了,还想说一句什么,却看见老潘在一旁冲她使眼色,桂枝无法,只得闷闷地答应了。

众人吃罢午饭,孟乾生有事出去了,金荣因无事可做,只好在宅子里闲荡,不知不觉,走到冬园屋子前头,见那屋门半开着,便在外头叫了一声,“三妹在屋里头么?”只听里头应了一声,冬园便奔过来开了门,将金荣让进来,又回头向二姨太道,“娘,金荣阿哥来了。”金荣虽知这位二姨太是丫头出身,却也不敢造次,忙问了好,又喊了一句“姨娘”。二姨太本在沙发上缝补衣服,见金荣来了,又是如此的客气,忙站起身来笑道,“侄少爷这是怎么说的,对我也这样客气起来,快坐下罢。”又吩咐冬园倒茶。金荣忙笑道,“姨娘别忙,一家子里住着,偶尔来串个门,姨娘还这样客气,以后我可不敢来了。”冬园这时候早将茶倒了来,亲手递到金荣面前,笑道,“我们这屋子,一年到头也没人乐意来的,你到了这里,就是贵客了,一杯粗茶总要喝的。”金荣忙将茶接过,笑道,“三妹真是个大人了,待人接物,是一点也不含糊。”二姨太笑道,“侄少爷不知道,对了人,她倒是那么回事,没人在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淘气着呢!”一面说,一面又低头缝补。金荣见了便问,“这些针线上的活,姨娘还自己做么?交给下人就是了。”二姨太道,“统共一个桂枝,倒要服侍三个小姐,我们这里也只好随便一些罢了。”又向冬园一指道,“非但我,连她也要跟着做活呢!我如今眼睛不行了,也只能缝缝补补罢咧,做个衣服,纳个鞋底,倒要靠她。”金荣忙道,“怎么?小妹还会做衣服么?”二姨太道,“怎么不会呢?她身上系的这一条黑裙子,就是她买了布来,自己缝的。”金荣笑道,“这可了不得,如今城里头的姑娘还会做这些活计,可是少见了。”一面说,一面向冬园脸上望,笑道,“想不到小妹这样贤惠,将来嫁了人,一定也是个贤内助了。”冬园本在一旁笑而不语,此刻听金荣忽提起「嫁人」两个字来,脸上便是一红,忙板了脸向她母亲道,“都是娘勾起来的话,我只怪你,好好的,提这些事做什么!”二姨太笑道,“这可奇了,侄少爷说的话,怎么倒怪到我的头上来!侄少爷说的原也没错,姑娘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这也没什么可臊的,难道叫你一辈子不出这个家门,你也肯么?”冬园忙道,“我自然肯,只怕……”说到这里,却住了口,只有意无意,向金荣瞟了一眼。金荣却是浑然不觉,因见她母女两个斗起嘴来,便笑劝道,“为我一句玩笑话,娘儿两个倒打起架来,罢了,我还是走罢。”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冬园见了,忙拦了他道,“阿哥急忙忙地,要出门么?”金荣道,“不出门,我肚子有些饿了,去寻些东西吃。”冬园道,“厨房里头就是有剩的,也凉了,吃了肚子痛。我先头说过,要给金荣阿哥做蛋糕吃的,如今大家都有工夫,你略等一等,我做了来给你垫一垫饥罢!”说着,便去了。

金荣在屋子里又坐了一会,陪二姨太说了会闲话,因觉无聊,瞅个空,也告辞出来了。一路走到厨房里头来,还未进门,便叫道,“好香!”一踏进去,冬园围了一件围兜,正在那里低头调弄面粉糊,见金荣来了,便扬起脸笑道,“阿哥好心急,我才蒸了几个,还得过一会才能出锅呢!”金荣道,“往常也吃过蛋糕,倒是从没见人做过,我倒要来瞧瞧。”一面说着,便凑过去看,又见桌上摆了十多只铅做的模子,有鸡心形的,梅花状的,一眼望去,倒很热闹,便笑问她道,“蛋糕是洋人的玩意,我们一年到头,也做不上几回吃,倒要买这些个东西来配它。”冬园道,“这是大阿姐当年买了来的,一时兴头,只做过一回,便丢开手了,我因觉得可惜,才学着做。”金荣点头道,“方才五阿叔说你阿姐会花钱,你还替她遮掩,其实她这样的,要是在大公馆里头当小姐,也还罢了,差一些的人家,哪里养得起她。”冬园听了这话,又向金荣一瞟,笑道,“我们虽比不得什么大富之家,也算不错的,将来金荣阿哥当了家,阿姐也不愁没钱给她花。”金荣笑道,“我哪里够这个资格!只怕你阿姐瞧不上我这个乡巴佬呢!”冬园听了,却是不说话,半晌才道,“这也不至于,阿姐不过心气高一些,只是……”说罢,向金荣望了一眼,又将话停住了。金荣忙问道,“只是什么?”冬园摇头道,“我还是不说为好,不然,叫阿姐知道了,只当我背后嚼她的舌根,又该没个清静了。”金荣听了这一句话,知道这里头必定藏着事,却不知这事同自己有没有干系,一颗心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只一个劲央求冬园,要问个究竟。冬园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阿姐最近常写信给什么人,那人也常有信来。”金荣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也不算什么,兴许是她哪个女同学有事同她商量呢!”冬园道,“正是这里头有些蹊跷,那日她拆信,我恰好看见,那字迹,倒像是个男人的字。”金荣听了,只低了头,半晌不言语。冬园便推他道,“阿哥可别不窝心,兴许是我看错了呢!”金荣叹了一声道,“论理,这事我也管不着,五阿叔已发了话了,只往后瞧罢!”冬园道,“正是这话了,往后瞧罢,阿哥也不必犯愁。”金荣道,“我有什么可愁的?该愁的是她罢咧!回头她闹出什么笑话来,还想指望我娶她么?”话音才落,忽听见门外“砰”的一记响,金荣和冬园两个,倒吓了一跳,冬园忙问,“是谁?”不想从门外钻出个人来,却是阿毛。冬园拍了拍胸脯道,“我道是谁呢,你躲在外头做什么?倒唬了我们一跳。”阿毛笑道,“我本在客堂里头打盹呢,因闻见这里好香味道,过来看看,三小姐在做什么好吃的呢?”冬园道,“做什么,也不干你事。如今叫你做事,是越发使唤不动了,我娘屋子里头电灯坏了,叫你修了三天,也不见你过去,倒还好意思来要吃的么?”阿毛听了,将脑门一拍,笑道,“哎哟,我给忘了,三小姐别生气,我这就过去看看。”冬园道,“你去罢,你修好了,我这里也做得了,给你盛两个当点心,要是修不好,你……”阿毛忙道,“修不好,我哪里还敢来讨赏?三小姐放心,我这就去。”说罢,便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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