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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德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问。

“我不知道。我无法探知关于安德烈的细节,对他所有的了解几乎都来自南伊。她把他当作精神导师,乐此不疲地反复提及他的名字,甚至甘愿永远追随他。我对她的言论不置可否,看清一个人需要的是理智,而不是繁复赘余的感情。”

“那么她的心意他知道吗?”

“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并且在刻意回避。起初的几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带她去国外巡演,孜孜不倦地为她安排课后特训,纠正她足尖动作上的瑕疵。他甚至为她购置昂贵的钢琴,从五线谱开始教她,在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上都亲力亲为。”

我问睿生,安德烈与南伊是否也像我与佑山,是隐秘而光怪陆离的情感依附。他摇头。

“他对她赏识有佳,却从未有过其他企图。我了解安德烈的为人,因此知道南伊从开始就没有机会,只是她自己不愿放弃,一厢情愿罢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岌岌可危,如同干燥空气里的爆竹,零星的明火也可引燃。我为南伊担忧,却毫无办法。”

“情感中的退避和拖沓通常只会适得其反,如你所说,安德烈像是被玻璃墙挡住的人,他在四周建立起透明的屏障,不让她靠近,而这恰恰激起了她的斗志和欲念。”

“现在讨论当初的处境已经没有意义,她是如此鲁莽冒进的人,情感丰盛,胡作非为,在单向的情感输出中受到重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蹶不振。我始终觉得她有种病态的执着,与朱丽叶的偏执殉情类似,不放过自己。”

得知安德烈婚讯的那天,南伊像是疯了似的冲进他的办公室,当着众人的质问他为何要娶旁人。那是安德烈正和师生们讨论舞剧彩排的事情,被她突如其来的鲁莽行经震惊,随后怒不可遏地将她赶出房间,没有丝毫的安慰和同情。她在走廊里哭喊厮闹,直到被众人拖走关进房间里。

“崇光,你可知道我当时有多尴尬?”他说,即使时隔多年我也依旧记得那种感觉。“我是她仅有的朋友,以至于所有人都来询问我关于她的事情。我当时只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是旁人眼中的天才少年,自然不能体会她的苦楚,只觉得羞耻,对她心怀怨恨。如果换成现在,我势必训斥众人,将她完整地保护起来,然而生活永远不会给你重头再来的机会。”

我问睿生后来的事情,他说因为这场闹剧的关系,南伊被剧团放逐,失去了所有的演出机会,还要承受旁人的讥笑嘲讽。人们本就不喜欢她的孤傲冷僻,如今正好有机会,将她踩进泥里反复践踏。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因为安德烈的绝情和冷淡心痛不已。自打出事以来,他就对她闭门不见,这让她心碎不已,伤心得无法自制。

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看见她独自走到剧团后面的花园里,形容枯槁。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躺在雨里,那时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他看见她泥泞不堪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米黄色花朵,潮湿的暗香扑面而来,是花朵独有的、无知的、天真放浪的芬芳。

她的身体散发着沸腾的热气,仿佛身体内部的化学物质正剧烈燃烧,却又被深秋的雨水彻底浇灭,徒留下白烟与水汽。他迂回着走近她,伸出的手停滞在空中,迟迟没有搭上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来,满脸都是泥浆和雨水,刘海粘连在面颊上,如同雨季游荡在花丛里的小狗,被主人遗弃,无处安身。

“睿生,睿生”,她哭泣着呼唤他的名字,“能不能过来抱抱我,我觉得非常孤独。”

他犹豫着没有上前,生怕被人看见自己与她亲近。那时的他,同课堂上许多年轻舞者一样,虽然被她的狂野洒脱吸引,却又在内心深处以她为耻,不愿与之发生纠葛。他这样手足无措地站着,前所未有地发现自己的软弱,他不敢上前抚慰她。

她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她从泥泞中站起来,一言不发,淋着雨默默走回家去,白裙子被污水浸透,正滴滴答答地淌水。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夜里没有走上前,紧紧抱住她,对她倾诉长久搁置的恋慕”,他后来这样对我说,“我让她在大雨滂沱的夜晚独自走回家去,因为自身的的懦弱将她废弃在寒冷和孤独之中,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没有说话,内心的浪潮却已开始翻腾。我从未见过南伊,却从他的讲述里得到似曾相识的感受。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愚蠢鲁莽的行为将触怒所爱之人,然而却依然执念不悔,把尊严踩在脚底,她说到底只是想要得垂爱和抚慰而已。从前我在沉闷寂静的白色公寓里等待佑山,因为等不到他而哭泣暴怒,这是一样的道理。

“后来她怎么样了?”我问。

“那天过后她便消失了。我去了能够想到的所有地方,却始终无法找到她。”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生活在悔恨与孤独交织起来的灰暗时光里。

为什么没有勇气上前安慰她?他反复问自己,在夜里辗转难眠,挣扎思忖。其实真相早已被揭示,只是他不愿直面,不相承认自己虽深爱着南伊,却又始终以她为耻,就仿佛是排练时扭伤脚踝,或是在某个阴沉午后骤然发热,极度疲乏,他也总是强撑着演出,不与人抱怨。南伊就像是伤口,像是疾病,是他难以启齿的爱与羞愧,而离开则更像是她对他懦弱的惩罚。

数度更换搭档,默契变成奢侈的事情。他眼见着年轻娇艳的面孔在面前不断掠过,像博物馆里的老式放映机,通过画片的飞速移动形成动画效果,他记不清她们的脸。

有时他觉得无所适从,心仿佛被细线紧紧勒住,有沉闷的窒息感,眼前是年轻女孩们绷直的腿,齐刷刷如同电脑屏幕上复制粘体的剪贴画。当舞蹈被僵化成可以精确丈量的动作碎片,它的生命便开始渐渐消逝,唯有不可预知的,转瞬即逝的事物才能滋生美,而舞蹈的迷人之处其实在于,在有限的剧情、道具、服装以及动作设定中透射出纷繁复杂的内部情感。

“透过一个人看见整个世界的弊病”,他将这句话写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初次意识到剧团实际上是如此苍老、陈腐、浮躁和喧嚣的所在。对精准的苛刻追求扼杀了创造力,却又恰恰是丈量舞者功底最有效的方式,身在其中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南伊是个异数,因此也格外珍贵。

她是横冲直撞撕扯开他封闭世界的人,如同掠过天际的喷气式飞机,在蔚蓝晴空中划出醒目的白色伤痕。他反复梦见关于她的画面,有时是她在梦里高高跃起,双腿呈现出完美的210度劈叉,有时她就坐在他身边,肆无忌惮地脱掉长裤,露出紧身裤运动短裤和纤细的双腿。他在这样的追忆和回溯里醒醒睡睡,转眼又是个昏庸乏味的漫漫白日。

在她离开后的第八个月,剧团搬迁到城市的另外一端,距离旧址有近两小时的车程,他因此得以逃离所有关于她的回忆。那些斑驳泥泞的老墙和台阶,荒芜废弃的建筑公园,阴沉灰暗的二层楼建筑,都在记忆里日渐模糊。

他渐渐平复了心绪,疼痛不在剧烈,就如同年代久远的伤疤,慢慢的就变成了毫无知觉的存在。她不断后退,退到他的记忆深处,他可以将有关她的记忆翻出来重新审视,就如同他随时可以回到剧团原址重新观摩旧时建筑那样,然而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南伊再度与我联系已是数年以后,那时她已经成为了莫斯科大剧院剧院的替补演员。她写信给我,邀请我去看她的演出,我不知道她如何获得地址的。我接到信件后立即出发,推掉了手上所有的事务,我不想再次错过她。然而生命里所发生的事情,往往不是人类所能凭空想象和计划的。”

“再次相见,她大概已经变得陌生了吧?”

“没有”,他说,“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长途飞行,他乘坐直达航班降落在莫斯科机场。她在出口处等待,穿着破洞牛仔裤和皮靴,手里举着的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的名字。他冲过去紧紧拥抱她,如同久别重逢的情侣,她笑着说自己的肋骨已经断裂,需要赔偿。

他问她这些年来的生活,她含含糊糊,闪烁其词,迅速将话题转移开去,说自己晚上要演奥涅金,神态语气里洋溢着自信。他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发问。

那是他初次在莫斯科大剧院看她的演出,坐在半圆形席位前面的矩形区域当中,心内的感怀久久不能平息。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他时常偷偷跑去看她,却不曾向她透露。

从前在学校时,安德烈常说南伊的舞蹈是彻头彻尾的俄罗斯表达。欧美人在角色处理上比较内敛,注重含蓄而婉转的表达,通常将情绪融入到表情和细微的动作里,而俄罗斯的芭蕾自七十年代以来就始终大开大合,用激烈的旋转、奔跑、跳跃传达内心的丰富情感,这对舞者而言是极大的释放和损耗。

此时他坐在台下,看见她穿着达吉亚娜的红色连衣裙原地旋转,在生日舞会上被爱人拒绝,她跪倒在他的脚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目光里全是心碎。

第二幕结束以后,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而他却看得有些恍惚。数年前的秋天,她也是这样冲进安德烈的办公室,用几近哀求 神情仰望他,乞求他的垂怜,而他的冷漠让她从此万劫不复。他无法想象,南伊在扮演达吉亚娜时是怎样的心情。

无论如何,着是场无可挑剔的演出,以至于谢幕时掌声雷动,她穿着公爵夫人的墨绿色礼服出来鞠躬,手里捧着大束的鲜艳玫瑰。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的女子,不可能是他从前认识的南伊,那个暴戾、堕落、放纵的问题少女。

那天夜里,她执意要他去自己的住处,说希望能像从前那样促膝长谈到天亮。然而当他们真正抵达住处时,她已精疲力竭,倒在床上闷声睡去。他独自洗漱,末了蹑声走进她的卧室,为她脱掉鞋袜,盖上棉被。黑暗中他看见她布满血泡的脚,脚趾扭曲,指甲已然发黑变形,双脚脚踝处都贴了膏药,却依旧隐约可见红肿,显然是已受伤多时。

他弯下腰亲吻这双伤痕累累的裸足,眼眶湿润,仿佛随时都可以落下泪来。是这双脚帮他认定来这个人,他不再怀疑,她依然是她,不会像别的芭蕾舞星那样束手束脚,不愿做激烈的Pirouette,不遗余力地购买奢侈品舞鞋,为保养自己的双脚耗费大量时间。她从来不这样做。

他在她身边和衣躺下,从背后紧紧抱住这个荒诞不经的落拓女子,感受到她均匀完整的呼吸,如同海浪亲吻夜幕笼罩的沙滩。这是仅有的一次,他与她同床共枕,感觉到她在睡眠中散发出的奇异力量,温暖、平实、坚毅、勇敢,他变成向日葵,彻夜追随那个远去的太阳。

他在莫斯科停留了两周,临行前的最后一天,他邀请她去阿尔巴特街边的露天餐厅吃饭。彼时正值七月,高纬度的地理位置让这座城市每日有二十个小时都沐浴在金色日光中。

两人面对面坐着,只觉得空气清冽,不远处就是莫斯科河,河岸两旁的花架上,紫色矮牵牛正从青铜色花架里懒懒垂落。河堤上遍布着贩卖商品的本地人,大量的手工编织物,缀花遮阳帽和手袋,五颜六色的套娃和丝巾,伪造的纪念银币和海军徽章。城市的主干上飘散着年轻女子清淡甜美的香水味,有时是栀子花,偶尔也有鼠尾草,以及不知名的混合气息。

静默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发问,想要知道她在消失时期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可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么担心?”他说。

她仿佛没有用心听他说话,盘起腿,在露天餐桌边给自己点起香烟。

恍惚间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时光倒回到从前,他们依然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年纪。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觉得她出了身高之外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往日那个落拓、冷清、叛逆、孤傲、并且放荡不羁的天才芭蕾舞演员。

“我写了许多信给他,言辞恳切,希望得到他的原谅。然而他始终没有回复。我去他的公寓找他,却被告知他已带着新婚妻子去了莫斯科,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她的声音低哑而平缓,如同寒冬里袅袅上升的炊烟,“我料想他是知道我要去找他,所以什么机会也不留给我。”

“我不关心他,我关心的是你。”他这样忿忿地说,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个日夜找寻你。

“那天我从他的住处回来,决定自杀。睿生。我知你要批评我的自私肤浅,为了不爱自己的人放弃生命,全然不顾家人和朋友。但是睿生,那天我得知他已永远离开的消息,只觉得心灰意冷,仿佛灵魂已经死去,剩下的不过是行走的皮囊而已。”

“所以你就决定自杀,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放弃自己的生命?你真让我失望。”

“朱丽叶有爱人与她共同赴死,而我没有。我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赤身裸体躺在里面,用刀割开自己的手腕。我割得如此之深,几乎要切断手腕,我看着喷涌而出的沸腾血液,确信自己将在成年之前死去。古人将其称为殇,我听着觉得妥帖。然而家人发现了我,他们剥夺了我死亡的权利,到头来我的殉情变成闹剧,只留下深深的疤痕。”她伸出左手,手腕上的疤痕触目惊心,像干涸大地上的裂痕,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伤痛。

他再也无法忍受,颤抖着站起来,踢翻了手边的凳子。他的眼神里折射出前所未有的愤怒,而她却依旧神情冷淡,无动于衷地吸烟。“你以为只有你为爱痴狂,奋不顾身,你把爱你的人放置在失去你的恐慌里,让他们痛苦,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南伊,你如此自私,因为自己失去爱人而惩罚别人,你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几乎是在咆哮,周边的人陆续转过头来,看着这愤怒的亚裔男子,试图猜测出他所说的听不懂的话。在旁人看来,他们也只不过是拌嘴的异国情侣罢了。

她慢慢掐灭手中的香烟,嘴角露出轻蔑冷淡的笑容。她站起来与他平视,如同剑拔弩张的刺猬。

“抱歉,让你失望了”,她说,声音里却毫无悔意,“只是我不明白自己如何伤害了爱我的人。他们在哪里?他们是谁?我似乎从未遇见他们。我曾以为你真心对待我,而你却连伸手抱抱我都要退却,你让我在孤独的雨夜里独自走回家去,自己退缩在优等生的光环里不愿出来。睿生,请问究竟是谁伤害了谁?”

他被她问到了痛处,一时语塞,只好说至少她伤害了父母。

“父母?”她的声音略微提高,语调上扬。“我是他们六个女儿中的一个,他们甚至没有给我姓名,只以数字和出生顺序来为我标记,这与屠宰场饲养动物有什么区别。他们从未给我爱,从未交付处内心,只是以我为耻,又怎会被我伤害?”

“至少他们生养了你,你当知道感恩。”

“放屁”,她将整张桌子掀翻在地,“我根本不想出生,不想活在这世上。我是他们追求男孩路上的牺牲品,从胚胎发育时就被冠上了失败者的名号,你居然还要我感恩。”

他震惊地站在原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就已转身离开,将他独自遗弃在喧闹的广场上。这场景让他想起数年前那个下雨的晚上,他将她废弃在秋日的冷雨里。

从莫斯科回来以后,他决定终止芭蕾生涯。

艺术之路陷入瓶颈,他仿佛失去了创作的能力,再不能为人物倾注新鲜沸腾的血液,只能将编舞设定的动作生搬硬套。与此同时,伤病不断加剧,他的腰骨、脊椎、脚踝、膝盖都已老化到五十岁的程度,严重时甚至生活都无法自理。

来自家庭的压力长期存在,家庭企业需要他接班,父母不希望他到老仍然只是舞者,现代人根深蒂固的是非观扎根在他们的思维体系中,无法更改。他做出妥协,同意从父亲那里接管企业,但同时仍然兼任剧团的艺术指导,算是对失落内心的安慰。当一个人决定放弃,所有的事情都能成为借口。

作为天生的优越者,他本该一直成功下去,用自身携带的优渥特质开辟新世界,在喧闹的商界和艺术界都划分出自己的领地。可是他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原来早已被分裂成两个极端而对峙的部分,他们互相争斗,将他不断向下拉扯。她唤醒他另外一部分的自我,那个被俗世生活的泥土埋藏起来的生命形式,如同暗夜里盛放的花朵,带着馥郁和腐坏的迷人气质。

十年前他初次见到南伊,她被剧团的老师领到人群中间,像马戏团里被观望的猴子,手足无措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他坐在地上看她,漫不经心,丝毫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命将与她紧密纠缠。与她在一起,他忽然就有了创作的欲念,能够飞快地进入到人物的核心部分,像灵魂附体般将情感倾注到他们身上,内心的潜能被无限激发。

然而如今当他再度回忆起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只有她左手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克制住不去想象她流血的模样,才能不要反复想起她曾说,因为伤口切得太深伤及神经,愈合以后她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失去知觉。

他对她失望透顶,怨恨她对生命的轻视,然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说,他其实渴慕称为像她那样的人,那种以旺盛激烈的方式存在的,不会与其他任何人生轨迹相重叠的生命。循规蹈矩的家庭教育将他塑造成循规蹈矩人,如同还未学会飞行就被剪去翅膀的雏鹰,没有意识到自身的残缺,试图起飞,却在起点上反复跌倒。

他在莫斯科大剧院看见她激烈舞蹈时的模样,如同冬日里兀自盛开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惊涛骇浪,妄图以血肉之躯对抗严寒。他永远不会拥有这样的力量。

她跃起的瞬间,他被巨大的羞耻感笼罩,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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