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明白了，狄大人，事情就是这样，好的，好的，那么打扰了。”
秦忠挂掉电话，青紫色的面孔上写满了沉重和不安。
“秦老大，上头给出回复是什么？”
一旁的苏容斋问道。
“北区的怨灵正在逐步增多，他们的行为开始出现组织化，以至于攻击也比平常凶猛了许多，他们无法派出更多的人员来南区了，至于将军花木兰则想尽帮助她驱除怨气，避免英灵堕落为怨灵。”
“我擦！”
苏容斋忍不住喊出了声，他的小眼睛扫视着秦忠，眼神之中满满尽是暧昧。“老大，驱除怨灵可是要解开被寄生者的心结的，上司要你驱除花将军的怨灵，岂不是要你解开她的心结说吧。老大，你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个关系？你也不告诉兄弟我一声。”
“这个笑话不好笑。”秦忠一脸正经地反驳道，虽然他眼神中有了几分动摇。
解开将军的心结，自己要怎么解开？对她说了这么多过分话的自己，真的有能力或者说有资格解开她的心结吗？
秦忠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一股奇妙的力量在他四肢流动，但他回想了自己对花木兰一见面说的那些话，这力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老大，老大。”
秦忠在逐渐逼近的声音中，渐渐回过神来，他一转过头，眼瞳之内塞满了那张大饼脸。
“我去，你靠那么近干什么？一张大脸你想要吓死谁呢？”
“嗯？这个味道。不会错，这是说谎的味道。丰都城驻军突击队队长秦忠，你果然无法伪装自己，你的味道已经彻底出卖了自己。”
苏容斋根据自己脑海的记忆，摆出“这就是真相”的动作，本以为酷酷的动作，结果秦忠甩过来一个眼神，就把他打回了原型。
“好了好了，我严肃点我严肃点，老大，你别用这个可怕的眼神看着我，怪可怕的。”
“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不要瞎说。”
秦忠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反驳道。
“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两个都抱在一起了，什么关系我都没有，大姐的目光十有八九都是看在你身上，还什么关系都没有。”面对不坦率的秦忠，苏容斋摇了摇脑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秦老大，不要怪我多嘴，花大姐的心结十有八九是出在你的身上，如果你想要救她的话，我劝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她，不然心结一旦解不开来，也就表示，她就彻底变成无法转换的怨灵，老大，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吗？”
“我做错了？”
秦忠轻声回应，眼中有少量的残光正在微微发亮，他这句话与其说是对苏容斋，到像是问着自己的内心。
“老大，你没有做错，你一心为了丰都的敬业精神，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也清楚你想要排除丰都的一切威胁，但是老大，你真的能接受大姐头一直这样吗？你难道想要后悔一辈子。”
苏容斋看着远处的楼房，他的眼瞳之中异光流动，一直以来喜欢做搞怪表情的他，此时此刻却显得十分安静沉稳，就像是得道多年的老僧，又像是见证过腥风血雨的绝世高手。
秦忠沉默不语，眼中有微弱的光芒正在闪烁，他忽然抬起头，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走向了房子。
“喂。秦老大。”
苏容斋突然叫住了秦忠，他的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双手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地从手中拿出了一个精心包装的玻璃罐子。
“诺。洗冤池中的圣水，污秽之物的天然克星，而且清洗时候会有萤火虫特效，用来送给女朋友的神情，丰都城内的热门爆款，我好不容易买到，现在便宜你了，谁叫我最喜欢替兄弟两肋插刀呢。”
面对苏容斋非常突然的慷慨，秦忠先是一愣，然后这个铁血硬汉的眼眶渐渐地泛红，但他接下来一句话，差点让苏容斋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这……不会是假的。”
“在老大你的眼里，我是那种可耻的骗子吗？好歹，我们也是上百年的酒友好吧。”
苏容斋的笑容十分僵硬。
“不不不，我只是十分震惊，你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给了我一份这样的大礼，有一种自家的孩子终于长大的错觉。”
“这是什么鬼比喻……”苏容斋满天黑线，他抬起脚对准秦忠的屁股就是一踹，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让人羡慕的家伙，现在带上我的祝福，给我滚。”
“哎呦。你这混小子。”
秦忠无奈地拍了拍屁股，他们的视线激烈地碰撞一起，只有男人才懂的情绪在二人内心之中蔓延。
“你这小子，这次就多谢你提醒我了，下次我请你喝酒。”
“老大，如果一定要谢的，就向凌组长证明我是个帅气可靠而又正直的男人，记住哦。一定要向她证明，兄弟，我下半身的幸福就全靠兄弟你了。”
苏容斋看着秦忠的身影越来越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是啊。趁着自己还能拥抱她，去好好陪陪她吧，这样你们分开的时候，心中的遗憾就会少了一点点，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苏容斋的低语从被轻风吹走，大风刮过房间之内，发出了阵阵哀鸣。
花木兰正在脱下自己身上的赤甲，她脱得很慢，作为女生，她不想看见遍布全身的伤口，那怕这些可以被称作战士的勋章，作为怨气的附着者，她不想看见被怨气所侵蚀的地方，仿佛只要不看到患疾之处，自己身上的这股瘟疫也就不复存在……
但是病还是要看到，花木兰不想就这样卑微地死去，她还有很多的美妙事物想要体验，还有很多的事情想要去做。
花木兰深吸一口气，她一下子脱下自己的内甲，满是疤痕的身体暴露在这个空气之中。
“哇。”
凌千月端着水盆进屋，正好看见这个骇人的场景，就算是见过各种怨灵的她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黑色的气体像是鼻涕虫一样在花木兰的身体上蠕动，透明的液体所倒映出来的是好几张不同样貌的人脸，或喜或怒或悲，不同的样貌相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人面疮，怨气的侵蚀已经恶化到这个程度了吗？不好，看上去已经很糟糕了，真是大意了。”
花木兰皱着眉头，她的手摸向刀鞘，慢慢拔出了如流水般的寒芒。
“前辈，我来帮你。”
“不要过来，凭你的实力只能充当这玩意的温床不想死的话，就不要过来。”
“是。”凌千月被喝止在原地，她虽然听从指令站在原地，但是内心还是不免让一股灰色的情绪在内心滋生。
附着在花木兰背后的人面疮忽然睁开了眼睛，他们刷刷看向凌千月，毫无生气的眼睛中，此时却流露出一丝狂喜，就像是饿到极点的之人看见了任意取食的自助餐，粘液构成的脑袋忽然拉成，数个脑袋犹如被弹簧飞出，他们张着血腥大口，看这股气势简直是要把凌千月生吞活剥。
“休想得逞。”
人面疮的速度快，花木兰手中的短剑速度更快，刺眼的光芒转瞬即逝，犹如白色闪电划破无月的夜空，那几个发起突袭的人面疮停在了原地，下一秒，它们便狠狠地被摔在地上，然后被一脚踩成了碎末。
“喂。没事吧。”
花木兰靠在墙上，用极其虚弱的声音问道。
黑色的血液和腐化的烂肉顺着墙面不停地留下，原本彤彤有神的眼睛开始逐步迷离了起来，背后几乎一半的皮肉都被切除，和皮肉一起消失的，是维持魂灵行动的活力。
“花前辈。”
“后生，现在给我走，这个人面疮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切除掉，呜，趁它们现在还在恢复的阶段，赶快离开这里，快。”
还没等花木兰说完，凌千月便已经看见了花木兰身后的烂肉正在不停地蠕动，只需要短短几秒的时间，新的五官正在这这堆腐朽的事物中诞生，人面疮将会在再次复苏。
在认清了人面疮的真面目之后，凌千月并没有惊慌，她取出手枪对准了人面疮，若是平常的怨灵集合物，她也许还要退避，但是面对人面疮，她自信还可以对付，《丰都亡灵录》可是记着这种怨灵的弱点。
“前辈，你忍耐一下，很快就不痛了。”
“喂。你这样做是没用的，现在赶快逃。不好，它又要成型了。”
凌千月并没有听从花木兰那歇斯底里的劝告，后退逃跑，她果断开枪，在数声枪响之后，果断打中了人面疮……身后的自动贩卖机。
人面疮在烂肉之中迅速成型，怨气的滋养下这些家伙的身体越来越大，它们的脖颈再次伸长，一时之间，屋子内鬼风呼啸，地面剧烈颤动，新的攻击已经成势，从多个角度封锁住了凌千月的逃跑路线。
“后生，你……”花木兰看到这一场景，她拼命想要举起自己手中的剑刃，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前的割去人面疮已经削去她身体内大部分的魂体，现在的花木兰和身患重病的患者没有什么区别，手中的剑柄对于现在她来说已经是重达千斤。
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花木兰看着即将死在人面疮嘴里的凌千月，那个少女笔直站在原地，她静静看着这些袭击过来的怪物，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就像是背靠悬崖的绝境之人，即使面对必死之局，也要手握利剑，向敌人拼杀，这身影看上去格外熟悉……
如果一定要说花木兰最讨厌的气味吧。那应该就是浓重的血腥味，这要有这个味道，她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被那逐步倒下的人体，就像是被收割的稻草一样一排排倒了下去，这个少女最喜欢的还是房屋内摇曳的烛光、摊在桌子上的刺绣或者是军营中的篝火。
花木兰最渴望的还是平静的生活，只要在乎的人在她的身边，哪怕是平庸贫穷的日子，她也能过得十分开心。
千年的记忆就像是深处在水里的怪物，平时在内心最深处游动徘徊，可一旦破除冰面，让它浮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深渊中的黑暗和绝望，足以让花木兰感觉到窒息。
真是够了，为什么要让自己想起这些，为什么要让自己再一次经历这样的悲剧，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救不了任何一个人，真是悲哀。
花木兰闭上眼睛，她已经不忍看见这样的结局。
“噗。”传来的声音并不是魂体被撕裂的声响，而且这个声响听起来很近，好像就在自己的附近。
花木兰睁开眼睛，之前被打穿的自动售卖机中，一排排罐子被之前的子弹所击碎，破洞中流下金黄色的酒液，一时之间房间内尽是让人陶醉的酒香，人面疮们争先恐后地扑向自动售卖机，极度贪婪地舔舐着着流淌的酒液。
“呼。前辈，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动。”
凌千月轻轻抹去自己脸边的血痕，明明她刚才距离被撕成碎片只差一步，但这个怪女人的神情至始至终没有变过，看上去依旧是这么冷酷无情，就像是有人欠了她上千万冥币一样又或者是刚刚连听了十个冷笑话。
“这种怨灵嗜酒，只要你不要乱动，它们就不会从身上抽取新的魂灵。”
凌千月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的手枪，接着又朝自动贩卖机连开数枪。
酒水犹如小瀑布般流出，人面疮发出了幸福的吼叫，它们一个个凑在酒水般疯狂吞咽，酒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
“后生，接下来该怎么办？它们快要把酒喝完了。”
花木兰看着这惊人的消失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看着她们最后一张牌即将失效了，作为人面疮的寄生体，她感觉自己的神经正在承受千斤的重量，看着紧张兮兮的花木兰，凌千月的嘴角第一次微微上扬，这是轻松的笑容，这是自信的微笑，这是胜券在握的笑容。
“没事。这点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凌千月拿出了口袋中的手机，正在闪烁的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之中，而通话目标的头像是一只“挤眉弄眼的二哈”，名字则是简简单单一个“苏”字。
“哪是？”花木兰看着微微发亮的“铁盒子”，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一旁喝完酒液的人面疮发出了满意的饱嗝，十对眼睛再度齐刷刷地看向了凌千月，品尝了“餐前小点”，这些残忍嗜杀的怪物自然是不会错过眼前的大餐的，喝醉了的人面疮速度变得更加快速，更加凶残。
然而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标志着人面疮所进行的所有努力，全部“木大”，即使获得了双倍的力量和速度，它们也永远无法靠近眼中的血食。
“锁魂链。”
数条铁链从玻璃中钻出，它们穿过了人面疮的脖子，用这些的脊骨和皮肉为支撑点，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死结，十个大头再次摔在地上，各种各样的哀嚎声从这些怪物嘴里发出，深黑色的铁链上沾满了传说中的特价圣水，这种无色无味的液体对于人面疮来说，简直是一种反应剧烈的毒药，腐烂的表皮被腐蚀干净，充实的皮肉瞬间垮塌，流出了难闻的脓水，接着一个个蒲公英般的小小光源从腐蚀的伤口中飘出，看上去美丽虚幻的光芒配上嗷嗷直叫的怪物，显得这个场景十分地诡异和骇人。
“我靠，那个恶心人的淘宝店铺果然没有骗我，这个圣水还真的有用。还真的有飘飘的萤火虫光效，真是太赞了，回头就给他们刷个五星好评。”
一个瘦弱的身影大摇大摆从门口走出，一边大声说着搞笑台词一边用最欠揍的走路姿势，如果没有人面疮和浑身是血的花木兰，这家伙简直就像是要登上舞台的搞笑艺人一样，生怕他下一个动作，就要来一个后空翻。
凌千月的面容正在微微抽搐，冰山般的表情仅仅是因为这个搞笑玩意的登场，便出现了一条无法愈合的裂痕，此时她内心非常严肃地想着。
如果这家伙能够在努力点，也许以后可以靠着表演活活笑死怨灵。
“哟。组长。你没事吧。小弟我来得还及时吧。”苏容斋一见到凌千月便露出了舔狗般的笑容。
“不错，非常迅速，如果你以后的早操能这么准时的话，我会更开心的。”
凌千月语气平淡地吐槽道。
“哈哈，我尽量……哎呦。”
苏容斋还来不及向凌千月展示自己最得意的爽朗笑容，他就又被铁链拽了过去，在圣水的侵蚀之下，人面疮还没有彻底失去行动力，它们拼命晃动这自己头颅，试图挣脱禁锢它们身体的锁链。
“苏容斋。”
凌千月一把抓住飞起来的苏容斋，这个看上去瘦弱的美丽女人此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可以十个脑袋进行拔河，另一边的人面疮也在吼叫中继续吸取这花木兰的魂力，以英灵的力量来不断强化自身。
“老大，趁现在快上，它的注意力全在我的身上……”
伴随着苏容斋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一个全副武装的身影出现在这房梁上轻轻跃下，寒气瞬间贯穿了人面疮。
秦忠伏在房梁之上，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当年的自己在草原上挥洒青春汗水时候，干得就是打扮成敌人的模样，然后一刀砍断敌人脖子的勾当，这样偷偷摸摸的发起偷袭，让他有一种回到那个时代的感觉，不过这个现场并不是只有他有着这样的感觉。
他想要救的那个麻烦女人显然也有这样的感觉，她轻轻咬住了自己脖子上的骨哨，慢慢地将其吹响，这是当年作为伏游骑兵特殊的暗号，这独特的声音和压抑的声调，经历过特殊训练的骑兵能从一堆杂乱的声音，将它分辨出来，然后从中获得伙伴们想要传递的消息。
这个声音也是如此，不断变化的声调正在告诉秦忠，人面疮的位置和弱点的变化，随着人面疮被苏容斋所激怒，它们放下了所有的警备之心，将自己留有余地的防御转换为不顾一切的攻击……
就在此刻，苏容斋的呼救声和花木兰的口哨声同时响起，标志着人面疮彻底放弃防御，这个时候就是藏着黑暗中的猎手出来活动的时间。
秦忠从房梁上跳下，以力劈山河的气势斩断了人面疮的脖颈，虽然只有一个……感受到剧痛的人面疮迅速转过头来，它们发出了威胁的吼叫声，血盆大口之中有污水不断碰出，然而还没等它们对付这个突如其来的偷袭者，苏容斋和凌千月联手操控这锁魂链，将这十个倒霉的脑袋狠狠地摔在地上。
“放弃吧！凭借爱的力量，你是打不赢我和凌组长的联合攻击的！哎呦喂。”
“前辈，趁现在用圣水。你。别说话了，把力气用在胳膊上。”
秦忠在这个时候果断无视了苏容斋的骚话，选择了凌千月的建议，他将剩下一半的圣水倒在自己的剑刃上面，接下来便趁着人面疮动弹不得之际，一刀一刀将它们的脑袋一个个砍了下来，寒光不断贯穿人面疮，短暂的光芒带着无限的杀机，每一道的光芒闪烁过后，一个大杂烩般的脑袋便砍了下来，变成一摊的污水。
“第七个。呜。”面对狂暴的怨灵之时，剑刃的保质期是十分短暂的，秦忠手中的寒光因为怨气而被侵蚀的坑坑洼洼，在砍下数个脑袋之后，终于被彻底折断，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的银光。
“切。老大，快要我快要没力气了。”苏容斋累得像条死狗一样半跪在地上，但他并没有放开锁魂链，尽是血丝的眼睛述说着他的精疲力尽，在他身后的凌千月没有花里胡哨的表现，只是脸上的红潮正在迅速扩张，她的小嘴正在微微喘气，瘦弱的身体因为过度用力正在微微颤抖。
“秦忠这边。”
恢复些许力气的花木兰将自己的佩刀丢出，秦忠本能地便将这朴实无华的刀鞘握住了，这一刻的接触，他不由失神了一秒，他能感觉到这把短剑正在微微发热，藏在剑鞘中的剑身似乎有了心跳，在秦忠的掌心微微跳动。
“好久不见。”
秦忠下意识地说道，他拔出短剑砍向了面前的人面疮，锐利的刀刃平整地将人面疮一份为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犹如河流贯穿了泥地，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断水。既然是断水。”
秦忠喃喃自语地说道，在看清楚这把刀的样子之后，他的眼中似乎有光芒正在微微发亮，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简直就像是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之间的寒暄。
“我坚持不住了。哎呦喂。”
剩下的两颗头颅也终于摆脱了锁魂链的束缚，被压抑片刻的暴怒此刻它们全部发泄在这男人的身上，黑色的怨气不停地翻滚，两个包裹在这里面的人面疮发动了冲刺，这种大量的怨气足以大部分的生灵为之颤抖。
可惜现在的秦忠显然是不属于大部分的生灵，在握住这名为“断水”的佩刀，他现在开始渐渐复活了，千年前和游荡于草原上的战士正在渐渐苏醒。
死去和怨气再凶恶，终究还是比不过以诞生在杀伐之中的战气。
秦忠一个劈砍，庞大的战气便冲开了浓郁的死气，失去庇护之物的人面疮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一群无法往生的恶灵，这些人形怪物因为生前犯下生死大罪，导致死后甚至连畜生道都无法投胎，只能待在丰都最黑暗的地方，一边一边诅咒着生活在光明之下的生灵，偶尔怨气过重的恶灵也会组合在一起，附着在心有怨念的魂灵身上，试图将他们引诱成和自己一样的怪物。
现在这些小怪物，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道歉，这些小鬼就是这样，得势时想要伤害所有过得比自己的生灵，失势时，放弃尊严磕头饶命，试图以最卑微的方式，让对方放弃斩杀自己的渴望。
不过秦忠可不是圣母，他毫不犹豫挥下刀刃，将这样小鬼统统斩杀干净，犯下了罪过，就要老老实实地接受惩罚，如果道歉求饶有用的话，这个世界也就不会有死刑了，秦忠冷漠地看了一眼小鬼的遗憾，便转过身向花木兰走去。
一个更需要他担心的家伙正在一脸虚弱地坐在地上。
“将军。将军。你没事吧。”
秦忠将瓶子中剩下的圣水全部倒在花木兰的背上，试图缓解她背上那个锥心般的疼痛。
“我……我这是看上去是没事的样子吗？不过你还真是没变啊。鬼螺音你居然现在还记得，这可是一千多年的老古董。”
即使她内心被喜悦所填充，花木兰也忍不住板着脸对秦忠小声说道。
“将军，你不是一样吗？”
秦忠苦笑着回应。
“是啊。所以我们是活在几千年前的老人，你这个千年古董终于愿意靠近我了，看来我今天所受的伤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花木兰微笑着说道，那看似甜美的笑容却像是泡过苦水的柠檬，只用眼睛去看，你就能感受到一丝丝酸涩在舌尖上盘旋。
“将军……”
秦忠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下意识回避花木兰的眼神，结果看见躺在一边围观的苏容斋正在对他挤眉弄眼，试图用眼神告诉他，如何安慰妹子那颗受伤的心，然后他就一旁的凌千月拖走了……
“真是怀念啊。将军想当初，我也是用断水帮你切除掉所有的腐肉，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将军你还是个爱哭鬼啊。”嘴笨的秦忠拿起流水，小心翼翼剔除掉花木兰身上被侵蚀的部分。
“不许笑，把那件事给我忘了。”
花木兰歪着脑袋思索，身后的腐肉被一片片切下，然而她似乎没有痛觉，她用力转过头去，用自己最凶恶的眼神狠狠瞪向秦忠。
轻轻抖动的断水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在这转瞬即逝的光芒之中，依稀能看见泛黄的记忆。
千年之前，游骑兵为了保护粮道，多次阻击突厥的打谷骑兵，成为了突厥骑兵的眼中钉，终于在一次埋伏战中，游骑兵死伤惨重，为了躲避不断追击的敌人游骑兵中的花木兰和秦忠被迫躲在破旧的民舍之中。
经历了生死之劫的花木兰再也忍不住了，借着秦忠替她切除腐肉的机会，她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是为了自己而流，也是为了自己死去的同伴而流。
“别哭了，现在哭有什么用。”
“我没哭，这是汗水，好多的汗水，这些全都是汗水。”
“好好，这些全都是汗水。”
秦忠非常无奈地回答，自从他得知眼前这位“长官”的真实性别之后，他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比如现在替她处理伤口，本来这是要随身侍卫或者医师干的事情，结果一切都重担全都压在了秦忠的身上。
更何况这个上司，人前装得若无其事，宛如一个不死金刚，身中数箭，浑身血流如注，也能挥舞长枪杀向对手。人后却是个娇柔怕痛的少女，她会因为因为伤口哭得歇斯底里，还死不承认，硬是要将自己满脸的泪水说成汗水，想要在秦忠面前努力维持基本上没有了的长官威严。
“大人，流汗就流汗，能不能不要叫那么大声，要是被人听见了，我们就彻底没命了！”
“我也不想啊。明明平时我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我明明感觉不是很痛，可是一被你接触，我就感觉浑身难受，然后我就想到了家，想到了阿爹阿娘和弟弟，我想要回去啊。”
花木兰大声哭嚎着，你也不知道她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皮肉之痛，还是内心深埋的旧疾之患。
这个少女的痛苦、思念、委屈、难过，此刻化作两边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
秦忠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花木兰会说自己浑身难受，也许她想要的不是什么战功或者官爵，她想要的也许是他人的陪伴或者说是倾听者。
“对不起，我不应该哭的，可是我忍不住，为什么会这样呢。作为一个士兵，我应该努力克服这些微不足道的情绪。”
花木兰不停地呜咽。
“你就顺便哭吧。反正这里最近闹鬼，你的鬼叫可以解释。”
秦忠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声地说道。
“对不起，我应该坚强的。”
“你坚强个鬼，女孩子家家的，你原本就不应该来这个鬼地方，这里不适合你。”
“我知道的，自己不适合这个地方，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见血，甚至连兵器的味道，我也十分讨厌，但是我还能自己选择了，如果自己不去的话，阿爹和阿弟就要去，他们一个身体不好的一个年级还小，怎么能放心他们来这个是非之地呢？但是真的受不了，我真的已经无法忍受了，肩膀借一下，请让我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真是的。”
荒废的房子之中，两个人影在相互依靠，一个身着坚甲比男人还男人却在小声抽泣的少女，一个无奈地望着头顶的夜空的青年，那个时候，各自有着自己的心思，殊不知他们的命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交缠在一起，直到变成现在这个已经让人无法回头的状况。
“当年的你，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闷骚的，人前是个英勇无比的战将，冲锋陷阵来，简直就是吕布之处，长枪所指之处，无人不降，人后却是个喜欢撒娇的爱哭鬼，就是这么矛盾这么让人头疼。”
秦忠语气淡淡说道，但语气带着一丝丝绕指柔意。
“当年的我有这么奇怪吗？”
花木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她的心情渐渐快活了起来，按理说深受重伤的自己不应该怎么快乐，但没办法，自己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内心的欢乐是掩盖不住的。
“就是这么奇怪？不过那个时候的将军，是很让人在意的……”
话一说出口，秦忠便察觉到了不对，一向冷静理性的他，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咦？我在说些什么啊？我……”
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暧昧，声音并不小，但是花木兰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摇晃着脑袋，她那个瘦弱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耳朵根瞬间红透了。
“这个我在说什么啊，将军，我说错话了……”
花木兰忽然转过脑袋，她的脸蛋红得似乎能渗出血，眼神带着化不开的怨念。
“你这个家伙，就这么想要否认对我的感情吗？还是说你现在十分讨厌我？秦忠，你回答我啊！”
“我……将军，我……”
秦忠刚想要说什么，他便看见花木兰的背后，人面疮的残肢正在缓慢生长，随着她的情绪不停波动，新的怨气正在正在缓慢生出。
“对不起，秦忠，但是我还是想要得到你的答案，那个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点头或者要摇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拒绝的话，我是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
秦忠看着花木兰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他就知道了，在她的内心执念放下之前，这家伙内心的怨气估计会一直积累，除非能够安抚她的不安，这下秦忠明白了在通话过程中狄大人对自己的嘱咐和重视，这种的事情也就只有和花木兰有着强烈羁绊的自己才能去干。
道理，秦忠都懂，但是有意无意之间，秦忠总是能从里面感受到一缕不难察觉的恶意。
但那又如何，命运已经替自己规划好了新的道路，无论是答应还是决绝，秦忠都必须走向这条大道，成为花木兰的救世主。
“作出你的选择吧。秦忠，你是想要和我在一起，还是想要我离开，选一个吧。”
花木兰慢慢靠近，她大着胆子给秦忠来了壁咚，却又小心翼翼观察这秦忠的神色，如果秦忠流露一点拒绝之意，她就立刻逃跑。
秦忠无路可逃，脸上写满了哭笑不得，内心说不出是幸福还是苦恼，他缓慢摇了摇脑袋，然后又用力的点了点脑袋。
“到底是答应还是拒绝。”
花木兰冷声问道。
秦忠闭上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此时他的内心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点头那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花木兰绷得紧紧的脸颊这个时候才慢慢放松下来，温和的笑容从她原先阴暗的表情中流露出来，让人不由得想起就像是风雨过后所见到的彩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花木兰喃喃说道，压抑的语调中是难以被掩藏的激动，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让花木兰从战火的阴影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曙光。
“将军，你这么又哭了。果然你始终是个爱哭鬼。”
说不出来是丰都任务所赋予他的责任，还是自己的感情流露，向来钢铁直男的秦忠，这个时候终于表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柔，此时的花木兰和秦忠看上去更像是一对正处于热恋期的情侣，而不是冷冰冰的同事或者上下级。
和普通的男女一样沉浸在恋爱气息的两人，暂时忘掉了一切，包括不远处正在强势围观的灯泡二人组。
“啧。秦老大，终于表白了呢。早说不就行了吗？硬是要把自己心里话拖到最后说，憋得自己不开心，拖得别人也不开心，你说是吧。凌组长。”
“唉？恩，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