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季节,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漏下来,地上密密匝匝的光影,随着风吹过树梢而不断变化,时大时小,时圆时缺,把弥漫着薄雾的林荫照得通亮。地上积着层层的红色落叶,风一吹,旋转着飞起来,不一会儿又洋洋洒洒的铺散下去,掩盖了通往山中的倾斜小路。
雅沐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了,在她过往的16个年头里,她所见过的叶子颜色就是深绿、浅绿的,前些时间倒是在书本里读到过,就是没有亲眼见过。只见眼前火红的、橘红的、淡黄的、半红不黄的叶子,一片片,一丛丛,像火红的烈火、像金灿灿的阳光。风过处,像一片火行云变幻莫测,又像一团燃烧的晚霞,染红了天空。
雅沐牵着姐姐的手先行,哥哥跟石林哥哥手里提着出行时准备的东西,还有柳儿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也被眼前的景色迷住。
这里是盛京城外的枫叶林,听说先皇建国之初,有意在此修一座行宫御苑,不料遭到群臣反对,唯有工部一位主事经过实地考察后,上表了一份建构图,先皇预览过后甚喜,又与众臣商讨,这才落成,便是此时的亭阁式的宫苑,宝塔式样,五层高,可登高望远,可居住;周围建有小阁楼或者石亭,可游玩赏景或者畅谈品茗。占地面积比行宫御苑少,又没有破坏枫叶林的美景,可谓一举数得。
先皇对此处建造甚是满意,赐名‘凌云阁’,乃是以工部主事之名命名。
先皇驾崩后,昭帝即位,为章显皇恩浩荡,大赦天下,遣散先皇后宫,有子女的可随子女生活;年轻的无儿女的,愿意回本家也可自行离去;留下来的人全都遣至凌云阁来居住。
这些人全都是对生活已经无望,每日里都是悲春惜秋、或者诵经念佛,慢慢的这里就变成了皇家庵寺。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会到此处烧香拜佛。
当然,今日她们并非是来此处拜佛的。所以走到半山腰时,众人便向右转,沿着小路走到深处僻静的、平缓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六角石亭,上云:暖枫亭。
此处光照充足,枫叶红似滴血,‘不是花中偏爱红,唯有此色最暖冬’【1】,大概便是以此命名的。
在暖枫亭的下方空旷处,雅彦拿出几张席子铺在地上,再把准备的食盒放在中间,让石林去找一些干支树木,看到两姐妹在林中悠荡,立马嘱咐不要走远了。
雅沐拉着姐姐的手,漫步在林中,抬头看着上方的红叶,脚下厚厚的落叶,一层铺一层,旧的已零落成泥碾作尘,新的落叶又已凋零落下,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脆响,显得特别安逸。
眼前景色太美,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此时似乎有琴音袅袅才不辜负眼前精致,就那么一个念头闪过,好像扎根的枝条一样突然就好想听姐姐抚琴,叹道:“能在这儿听曲品茗赏景是人生一大乐事,要是姐姐带琴来就好了。”
雅晴附和:“这次出来的匆忙,下一年我们再来时定要带上,还可以在此处留宿一晚。”忽然想起:“妹妹近来不是学吹横笛嘛,你此刻也带在身上,不妨来上一曲?”
雅沐摸摸腰上别的笛子,老脸一红,大半年没见雅晴眉眼俱笑,此刻见姐姐眼中终于有了丝笑意,嗔道:“我这才刚学不久,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姐姐尽会取笑人。”说完,佯怒着跑过去要打她。雅晴见妹妹张牙舞爪的向自己跑来,立马嬉笑着跑开。
两姐妹在林中你追我赶的嬉笑打闹,一会儿在空地转圈圈,一会儿围着树追逐,一会儿捡起地上的落叶互相抛掷,你躲我藏、手舞足蹈、追追停停的奔跑着,林间充斥着她们追逐嬉笑打闹声,让人向往,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快乐。
姐妹俩玩得气喘吁吁的,直抚着胸口喘气,脸上洋溢着意犹未尽的笑意。
只是雅沐实在是玩累了,左手叉腰,右手直摇,嘴里念念有词:“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休息会儿。”说完直接躺在地上。
雅晴忙过来扶她:“地上凉,快起来。”
雅沐把披风整好,留出一半位置:“没事,我今早特意穿了厚披风,不冷,姐姐你也躺会儿吧。躺着看风景似别有一番风味呢。”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姐姐一起躺着。心道:雾都山地理位置特殊,气候要比盛京城要暖和许多,自己回来后很不适应,总是穿得比别人厚些。
雅晴被妹妹的说辞打动,也不扭捏,缓缓的在她身旁躺下。
只见五彩缤纷的上空,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树叶,火红的、橘红的、淡黄的、赫黄的、深绿的、浅绿的,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叶片纷纷应声而落,有的像蝴蝶翩翩起舞;有的像鸟儿般随风跳跃高飞;有的像断线的风筝直直落下,在地上翻滚着;还有的被多情的风托着,在空中旋着一圈又一圈的转动着,不肯落下。
远处的天空,天高云淡,碧蓝如洗,大雁成群结队的飞往南方,它们排着队,一会儿一字型,一会儿人字形的,变换着各种队形。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给这个午后增添了一抹惬意。
不一会儿,两人身上都落有几片枫叶,雅沐捡起一片拿在手里:“姐姐之前有来过吗?”
“娘亲还在时,每年她生辰时都会带着我来此处祈福。娘亲说外祖母生她时也是遭了大难的,如今远嫁,不能时时回去探访,便只能来此处为她老人家祈福添寿。娘亲走后,我也时常来此处。只是每次来都是在春夏期,那时的枫叶还是绿色的,倒未曾领略过如今的盛景。”
雅沐很是羡慕姐姐能跟娘亲朝夕相处了五年,姐姐的琴棋书画也是娘亲手把手教的,尽得娘亲真传。这大概是她唯一羡慕姐姐的地方了吧。
雅沐还未见过外祖父跟外祖母,问姐姐:“姐姐可见过外祖母?”
雅晴:“见过一次的,不过那时候我还小,细细想来,竟不记得外祖母的样貌,只知道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家。”
雅沐:“等明年开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外祖母吧。”
雅晴瞬时益出一抹忧伤,眼中溢满了泪,径自强忍着,坚定道:“好。”
远远的听见有脚步声走来,两人以为是哥哥来寻,也不理会。雅沐问:“哥哥可是把烤鱼做好了?”
等了好长一会儿也不见人回应,雅沐转头看去,唬了一大跳,惊呼道:“怎么是你?”连忙推推姐姐。雅晴见到来人也很是吃惊,连忙一骨碌翻身站起来,又把妹妹扶起来。
两人忙整理一下着装,脸微微发烫,别扭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雅沐忆起方才惊慌下话语中的不敬,皱着眉头嘟囔:怎么偏偏来的是你。后来一想,又觉得幸好是他,就算再不敬起码还有一个救命之恩在,他还不会太为难自己。连忙请罪:“殿下恕罪,臣女不知来人是您,口无遮拦,还请殿下莫怪。”
来人正是太子殿下君亦然,方才远远的听见嬉笑声,忍不住就进来看看。走得近了,看见一身素色衣衫得两人躺着地上,周围是色彩斑斓的树叶,衣服上也零落着几片红叶,那画面真的很美,美得他都不忍心上前打扰。但是他忧心两人躺久会着凉,这才故意加重了步伐。
“无妨,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规矩,起来吧。”想了想,又问:“可是雅彦带你们出来的?”
“殿下怎会在此?”还没等她两回答,身后就想起雅彦的声音。
雅彦走到近前,作揖,疑惑的看了殿下一眼,想起今日乃是冬至,瞬间了然,道:“殿下可有兴致尝尝属下的手艺。”两人对视一眼,雅彦便引着向前走去。
姐妹俩在身后跟着。
自从殿下出现,雅晴便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两眼,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听前头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
亦然问:“怎么今日有兴趣到此游玩?”
雅彦答:“难得今日大家都有空,这枫叶林也还当季,就想着来这附庸风雅一回,前有‘煮酒烧红叶’,当然酒是没有的,所以属下今日用枫树枝条烤鱼,不知味道是否有所不同。”活跃的话题依然减不去殿下眼里隐藏的悲愁。
沉默了一会儿,雅彦明知故问道:“殿下今日是来为娘娘诞辰祈福的?”
“嗯”,长叹一口气,“母妃还是不愿见我,便只能来此为母妃添福添寿。”
君亦然能明白母妃的苦心,知她是爱他护他,所以他从来都不怨她,每次都只是在屏风后或者隔着门请安。他虽是太子,却不是皇后的儿子。他的生母是苏贵妃,在他几个月大时,因母族犯事,全家株连,陛下念其诞下皇嗣,没其封号,斥降为贵人。三岁时到皇后身边教养,五岁册封太子,另辟太子府居住。那时候小,不懂事,常常要吵着见母妃,不允。后来听说每月初一十五宫妃会给皇后请安,他便也借着请安的由头能见上一两面。后来无意中听到母妃常因此而被皇后惩罚,遂不敢再无闹,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就知足。
母妃姓苏,单名一个‘青’字,最爱‘竹’,水墨丹青画竹最是传神,有气节,潜移默化的他也爱竹。
“殿下勿忧,总有一天娘娘会见殿下的。先尝尝属下的手艺吧。”
君亦然点头。
众人席地而坐,石林跟柳儿不敢入座,自去一边看火去了。
雅沐拿起一块糕点,见姐姐在发呆,连忙摇摇姐姐的手,把糕点递给她,自己又重新拿起一块。每个样式的糕点都尝了一块,这时,石林哥哥把烤鱼拿来,热乎乎,香喷喷的,很诱人,雅沐吃着烤鱼,听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见石林哥哥跟柳儿干巴巴的坐着,忙捡了几样糕点跟烤鱼送去。
听见身后殿下问姐姐:“晴儿,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那儿不舒服?”那种关切的语气、呵护的神情,雅沐突然就不想再回去了,干脆坐在火堆前烤火。
吃饱喝足,一片狼藉,众人起身收拾。突然听见急急的脚步声走来,到跟前时似松了一口气,见到她时,怔愣片刻,然后突然跪了下来,雅沐被惊吓到,连忙缩到哥哥身后藏起来。这人见到太子都只是作揖行礼,怎么就要跪她呢?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几眼,眉眼有几分熟悉,一下子惊醒过来,这人是那日跟殿下一起受伤的那位。雅沐还不知道哥哥已经知道她救太子的事,不敢声张,眼神示意殿下解决眼下困境。
君亦然见她挤眉弄眼的,心知他们兄妹俩尚未坦言,也不拆穿:“落霭,起来吧,你吓着颜二小姐了。”
落霭一直想找机会答谢救命之恩,只是此事不能提到明面上,平日里见不到,他又不敢冒然去颜府,免得给人可趁之机。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一激动就想当面道谢。此时听到殿下的话,瞬间醒悟,幕后之人一日不除,任何动作都会引起敌人怀疑,立即站起,抱拳行礼:“抱歉,惊扰了二小姐。”又对着殿下说:“属下前几日到宁王府办事时,不小心把永乐群主的瓷瓶打粹了,群主大度,并未责怪属下,属下还未向群主谢恩呢。方才瞧见二小姐贵气逼人,一时晃神,这才错认了人。还望二小姐莫怪。”说完又向雅沐作揖赔罪,最后还挪揄的看了雅彦一眼。
宁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永乐是宁王最小的女儿。坊间传言,永乐群主恋上了太子殿下身边的得力助手,放下身段对其示好,只是那人不领情,对其退避三舍。
那人就是雅彦。本来那日殿下是让他去宁王府,只是他实在不想遇到永宁群主,便央了落霭替他去。
永宁群主被家里人宠得刁蛮任性,无法无天,那日见来人是落霭,发了老大一通脾气,还把客厅的瓷瓶打碎了,还扬言要他登门,不然就要落霭赔钱。他又怎么可能羊入虎口呢,便只能任由落霭讹了他一大笔银子。
此时听他还不忘挪揄自己,雅彦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要不是殿下在这里,他定要上前修理他。知他方才之言是想转移旁人视线,只是却用错了词,连忙纠错:“慎言,我妹妹连字都认不全的小丫头,哪来的贵气逼人?分明就是土里土气的。”话音刚落,臂弯就被狠狠拧了一把,被说成‘土里土气的丫头’恶狠狠的盯着他,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见众人脸上忍俊不禁的笑意,雅沐红着脸犟道:“既然哥哥嫌弃我土,那我明日便去宁王府请永乐群主过府小住,好让妹妹我瞻仰一些群主身上的贵气,你说好不好。”真是太气人了,要维护她就好好维护,干嘛要贬她呢,还是在外人面前。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哼。
“好,是哥哥错了,妹妹你学富五车,出口成章,娉婷秀雅,清新脱俗,明眸皓齿,如花似玉的,一点不比别人差,你完全不需要学习别人,真的。”雅彦指天指地的一通夸,就差对天发誓了。他当真害怕这丫头为了气他就真的去请永乐群主,不行,他要离家出走。这丫头太狠了,总是知道怎么治他。
兄妹俩的互动成功的把众人给愉悦到了,就连一副心事重重的雅晴也忍不住掩嘴偷笑。雅沐重重的‘哼’了一声,心道:‘这次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然后拉着姐姐头也不回的走了。
雅彦见那两人幸灾乐祸的眼神,摇头叹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来这次又要大出血了。
【1】找不着出处,作者不详,不记得在那里看到的,觉得很有意境,便抄录下来。若有冒犯,还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