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上苍冥冥的安排，还是缘于自己心底的暗伤，她说的那场雪，竟在他成亲之日到来。飞絮般的雪花飘飘忽忽地在风中飞扬，喧闹的喜乐和绚丽的喜绸皆被染上几分冷意，李治展平了眉间的褶皱，弯着嘴角，努力做出新郎该有的神采。
“雉奴长大了。今日大婚之喜，朕祝你们夫妻鸾凤和鸣、百年好合。”李世民欣慰地笑着，让内官摆上贺礼，武照站在他身后的身后，目光仍旧没有落在李治身上，也不回应李承乾和李泰的偷瞄，而是，朝远处的贺客望去。
沈铭鹤？可沈铭鹤的父亲早逝，也无官位可袭，并没有资格出现在皇族的婚宴上，那就是穆飞了。
怎奈李治是众人恭贺的新郎，一举一动都被大家尽收眼底，能匀出眼角觑武照已属不易，自然无法侧目去看穆飞的神情。只看见武照轻轻摇了摇头，菱唇微微翕动：“别难过……”
武照只觉心倏然一紧，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冰凌落入心口，隐隐的疼痛与寒意。
那个温柔忧郁的少年，又目睹了自己的一场“眉目传情”，他这份比蚕丝还微弱单薄的牵挂与情谊，不知会绵延到什么时候？
武照的唇畔漫起一丝苦笑，这让人心疼的温文少年，倘若知道自己晚上还要给他送去合卺金杯，是不是现下就要开始犯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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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李治讶然看着武照，连酒都醒了大半，若不是神思尚还清明，简直要以为是自己心念所致，梦晤伊人。
武照行了一礼，移步到七宝锦榻前，奉上红漆菱花盘：“恭贺晋王晋王妃，吉祥如意，永结同心。”
原是来送合卺酒的，李治眉宇一皱，看着红漆盘上的龙凤金杯，是父皇母后成亲时用过的，父皇让武照送过来，自是一种美好祝愿，然而，自己娶的又不是心仪的女子，要做恩爱夫妻，只怕不易。
李治皱眉间，已将酒饮尽，酒杯放回漆盘时，武照却看了他一眼，似在暗示什么。
“嗯？”他的心微微一跳，是看出自己的心事，想安慰自己吗？
武照见他没有会意，只好伸手将他用的那只金杯倒扣过来，指尖相碰，似蜻蜓点水又如蝴蝶嗅花。
李治才想起，内官之前嘱咐过，合卺酒喝完之后，新郎要把酒杯倒过来，寓意阴阳和顺，以免日后被娘子凌驾。呵，自己还会有这样的危险么，李治牵了牵嘴角，瞥了羞答答的王丹芸一眼。
他虽从未和人谈起对五姓家族的看法，但心里其实颇为不满。太原王氏，博陵、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陇西、赵郡李氏，这五大家族自恃门第高贵，别说是朝中大臣，就连他们皇族都因被疑非陇西、赵郡的李氏，而不肯轻易联姻。故那些风流士人，皆以能娶到五姓女为荣耀。因此穆飞当初闹着要退亲，才会被众人说是中邪，武照更是被骂成狐（媚）……
“晋王殿下、”
“哦。”李治回过神，一个女官捧了漆盘，上面是一把系着红绳的金剪刀，他只得拿起剪刀，剪下一缕发丝。坐在榻上的王丹芸也将剪下的发丝交给她的傅母，让她挽成“合髻”。
李治悄悄看向武照，她已退了几步，候在一旁，目光落在傅母手中的发髻上，神情好奇而略带感伤。
这是她第一次看成婚之仪吧，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一个卑微的才人，今生永远都无法拥有这种典礼？亦或是，在想着曾同她定下白首之约的男子……
王丹芸将合髻收入如意荷包，仪式已成，众人可以退下了。按习俗，新嫁娘这边该给洞房中的众人喜钱。王家乃世家大族，女儿嫁入皇宫为王妃，自然要做足气势王丹芸的傅母即刻给众人大发喜钱。李治当然无谓这些细节，心还系在武照身上，负着手做等候的模样，悄悄偷觑佳人。
“武才人收着吧。”傅母走到武照面前，声音温和而客气，却让她勃然色变。
李治目光一射，见傅母手中竟拿着两个红色锦袋。这是什么意思，另一份喜钱做穆飞的那份！真是太可气了！
武照见李治看向自己，只得平复了神色，扯了一个锦袋上的丝带，转身离去。
她拒绝了这份嘲讽，积怨想必又重了几分。好在她是父皇的陪侍，今后同王丹芸她们不会有多少交集。之前还以为她只是记挂着沈铭鹤，现下看来她对穆飞也是有些情谊的，否则怎会在喜宴上隔着人丛，用唇语相慰？
“殿下，我的喜纱还没揭呢。”王丹芸轻声道，她语气娇柔，却抚不平李治眉间的褶皱。
李治走到榻前，揭开了喜纱。王丹芸的姿容本就出色，再加上新嫁娘精致的装扮，宛若一株美丽的芍药，娟秀可人。
“殿下——”
“嗯。”李治应了一声，虽说王家对武照的做法让他很是窝火，但他也不能直接表露出来，何况还是父皇为自己定下的嫡妻，面上至少要和睦才好。
“殿下难道、不高兴？”王丹芸有些委屈，语气愈加楚楚。
“没有，酒喝多了，头有些疼。”
“那我吩咐侍女拿醒酒茶来、”
“不用了，睡吧。”
……
“殿下，外边有守夜的女官，若是不、我明日就颜面尽失了。”王丹芸侧过身，贴着李治的耳朵，悄声撒娇。
成亲之前，内官已经给李治安排了几个侍妾，如今嫡妻进门，自不能损了她的颜面，因此虽没有心情，也还是将她拥入怀中。
自己想着武照，而武照在想着谁？会想自己吗，算了，还是别想了，自己这会可是在洞房花烛夜，她若想到，恐怕只会愈加憎恶……
